周文菲十九岁生日的前夕,喻文卿再飞台北,从桃园机场直接去高铁站前往台中,包辆计程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中央山脉的深处驶去。两个小时后,才抵达目的地——台湾南投县仁爱乡的清境农场。
汪明怡已为他预定王嘉溢伯父家的客栈“山林雅居”,他在大堂办入住手续,一眼就看出站柜台里和另一位游客聊天的老年男士就是王嘉溢的伯父。
他递证件过去,这位老板看一眼,微微一笑:“文卿,好名字哦。”抬起头来,“先生是来台湾考察?”
开民宿就没有不好客的老板,更没有缺眼力的老板,王振邦亲自做导游,带着喻文卿逛农场步道,观赏绵羊秀。从山上流行的摆夷菜说起,说到当年的蒋经国如何苦心经营退辅会。
三月份,山上还有点冷。喻文卿无心听,放眼看去,风光确实不错,远处蓝天下的远山,近处葱绿的山坡,颇有南半球新西兰的韵味。正好夕阳西下,可以一起去吃摆夷菜,答谢王振邦的这番热情。
聊完了美景,聊完了政治,终于聊到家庭,聊到王嘉溢和当年的车祸。
“那两个孩子虽是双胞胎,性格一点不像。跟在我身边的侄子从小就文静内秀,哥哥一死,受不了打击,变了个人。正好我自己两个孩子也要参加出国考试,我有心无力,管不了他,只好把他交给台北的舅舅。”
“那他后来有回来看你吗?”
“放寒暑假会回来呆半个月,”王振邦说,“但我和他伯母都忙着山庄的日常管理,他又嫌弃山庄人多热闹,所以总是呆在木屋里,……”
喻文卿心念一动:“木屋?木屋在哪里?”他放下行李后,就已经把“山林雅居”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没有木屋。
“不在庄园。我们另外有一个比较小的木屋别墅,离合欢山的日出地点更近一些。很小哦,只有两间卧房,所以就不对外营业,供想登山或是看日出的友人中途歇息。我跟你讲,合欢山的云海日出那真是一绝,你一定要去看……”
喻文卿怕他说起来能把今天的太阳都给叨下去,赶紧说:“不知道现在那木屋有没有住人,没有的话我住过去,好明早看日出。这边的房先留着,我也不退。”
两人遂搭计程车过去。计程车只能停在主道路边,王振邦说还要沿小径走上七百米。几分钟后看见,是盖在森林空旷处的一栋两层别墅。
木屋装修非常简单,楼下是客厅餐厅,冰箱里空无一物,楼上两间卧房都是榻榻米上铺了纯白色的被褥,一张靠墙的长桌,两把椅子。
等王振邦走后,喻文卿打开手机地图,一看就皱眉。木屋位置太偏了,离它最近的民宿都有半个小时的步行距离。
天已经昏暗,他还是决定过去看看。披了件薄外套出去,走二十多分钟,远远瞧着那栋楼没有亮起一盏灯,心一下就凉了,不会这么倒霉吧。
不死心走近看,果然是停业了。铁栏杆上横着一把锁。
他在四周晃一圈,都没看到人烟的迹象。只得原路返回,越走天越黑,越走风越大,吹得心里都冷飕飕的。
饶是天天熬夜加班开夜车,也不曾见识这样无边无际的黑。
饶是从来不敬鬼神,心中也有了一丝慌张。
饶是知道沿着下山的路走上一个多小时就能回到众人之间去,喻文卿还是免不了想,这崇山峻岭的腹地只有他一个人。
周文菲是否也是这样的感觉?在十四岁那个本该欢笑的假期里坠入无边的黑暗,哪怕知道人间的灯火辉煌,那里有欢笑有温暖,却再也回不去?
有一段路的一边是山崖,不想掉下去成为明天台湾的新闻头条,喻文卿打开手机的指示灯,这点光亮只够朦胧照亮他前方三米的路。三米再三米,一步又一步,他好像也没在自己的人生里用过这么小的计量单位。
到达小木屋,喻文卿在院子门口静静想了片刻。头顶出现稀疏的明星,四周的层峦山脉沉沉入睡。他已经站在了黑暗森林的中央。
十九岁生日那晚,周文菲仍在街头演出,现如今这个已经超过画画,成为了她主要的收入来源。
一旁穿着黑色飞行衫的瘦削男生,身子斜靠在纤细笔直的路灯杆上,安静地地看她唱歌,等着她演出结束。
半个小时前下了雨,表演一度暂停,再度开唱,行人已被这不大不小的雨冲散了。今天的收入不可能好了,那就早点收摊算了。把器材寄放在常去吃的牛肉面店,和几个同伴挥手再见,周文菲才走到男孩身边:“又辛苦你来接了。”
男孩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低着头,声线柔和:“反正我也没事。”
周文菲抬起头仔细看他两眼,接着问:“你的面试有消息了吗?”
“还在等复试通知。”男孩不想多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走在身后的周文菲猛地推他一把。男孩笑出声来:“我模仿得不像吗?”
周文菲说:“你没见过,所以你不知道,嘉溢不是像你这样推镜架,他是在太阳穴这边移动镜腿。”
“也就你观察仔细,刚才他们几个怎么没看出来?”
“他们本来就不知道啊。”
两人走向一边的停车场,王嘉然推出一台白色的电摩。
在周文菲搬离万国公寓的那个晚上,王嘉溢回来了,看到那台重型机车,眼神有刹那的冰冷,马上打电话给舅舅,很简短也没什么情绪的一句话“他飙车了。”这恐怕是周文菲唯一见识过的——王嘉溢生气的样子。
结果就是酷炫的“绿光”连夜被孙瑞连从汉云公寓的车库运走了。
王嘉然为此愤愤不平,说他连个出行工具都没有。等王嘉溢再回来,就给他买一辆当下台北非常风靡的Gogoro。拉风叛逆少年一下就降级到电摩待业青年,心里更加不平。
可是去接周文菲下班,交通工具必不可少。王嘉溢有宾士,他又不会开,只能勉强接受这辆电摩。
周文菲问:“你和嘉溢最近相处怎样?”
她劝过王嘉然,马上就到毕业论文答辩季,且还要找工作,希望他能尽可能体谅王嘉溢,让他顺利毕业,拿到学位证书。次人格……理所应当做出牺牲。但周文菲还是从王嘉然眼里看到一丝丝的责怪和受伤。
“还好。”王嘉然苦笑一声,“你就这么担心我让他毕不了业?”
“你还记得去年你第一次出现是在哪里?”
王嘉然回忆:“一个很黑的地方,旁边有个湖,走着走着我就没印象了。”
“S大,那晚上嘉溢送我回宿舍,发生一些事,……”
“他向你表白,你拒绝了?”
周文菲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说:“他要是拿不到毕业证,我心里会不安,所以你就帮帮我。”
“我知道了。”王嘉然问,“他拿到毕业证书,你还会偏袒他吗?”
“我没有偏袒他,……”
“我和他之间,你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