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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光芒 希夷 3841 字 2个月前

等到青姐和高阿姨都回来上班,大人们都松一口气。姚婧终于可以悠闲地吃一顿早餐。

落地窗外,s市重回蓝天白云的怀抱。她心想,这样的天气适合一对被孩子搞得烦躁至极的夫妻出去逛街,看展览,然后吃一顿法式大餐。正想着去哪家餐厅好,喻文卿已从过道出来,背着高尔夫的球具。

她盯着他看。喻文卿也看着她。

这几天晚上姚婧试着带喻青琰睡觉,被女儿数次的夜奶搞得疲惫不堪,这会没梳头也没换掉有奶渍的衣服。

就这一眼看过去,喻文卿有刹那的错觉,好像餐桌边的那个女人,不是他曾热恋过的那个顾盼生辉的女画家,而是一个被家务被小孩被丈夫搞得麻木不仁的太太。

他有点理解姚婧非要把喻青琰送走的初衷了。育儿不容易,需要忍耐力,他俩都不合适。一开始和姚婧结婚,他也没打算让她成为相夫教子的女人。姚婧没那能力,他比谁都清楚。就像他不可能体贴温柔一样。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有这样的要求了。

看到正在笨拙地学习做这一切的姚婧,难免有点难受。于是在过道停留片刻,对姚婧说“今天阿姨回来了,你不用老带着琰儿,出去买点东西,做个水疗吧。”

“你去哪儿”

“果岭,老张他们在那儿等着了。”喻文卿坐在门厅的矮凳上换鞋。

姚婧笑笑,接着吃早餐。今天大年初五,如果是和张浩峰有约,那就是家庭聚会。他不想带她,他会带周文菲吗

等喻文卿一走,姚婧就给周文菲发信息“陪我逛街吧。”

“我在和同学逛街。”

假的。姚婧再发“你说我回来,要不要和喻文卿好好谈一谈。”

“我不知道。”

姚婧发视频通话过去,周文菲掐断了,再发来一句“婧姐,我在外面,现在不方便接。”

“明白了。”明明饿极了,却一口也吃不下去,姚婧把餐盘推到餐桌中央,回到衣帽间。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突然把挂得好好的衣服全扔出来。

青姐和高阿姨闻声过来劝她。她把门“砰地”关上,几分钟后换好衣服,拎着手包冲进过道。

青姐抓她胳膊,大声喊“姚婧,别再犯浑了。”

姚婧冷笑“我犯什么浑我还要装天下太平”

“你别去找喻总,你这几天带琰儿的辛苦,他看在眼里了啊,他会慢慢收心,回来的。”青姐接着说,“你真是我见过的命最好的女人,父母这么宠,公婆也开明,丈夫呢,随你花天酒地,孩子爱带不带,。”

高阿姨抱着喻青琰,也劝“这世上,哪个女人不多付出点呢付出才有收获。”

姚婧听着,渐渐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眼泪就这样“啪啪”掉在地砖上“我不稀罕。”

她好像怕自己下一分钟就变得软弱,踩着跑车的油门轰到西郊的果岭。果然是云声管理层的家庭聚会。其他人都携家带口,只有喻文卿孤身一人。

周文菲前几天都在骗人,今天没骗,真的和王丽娜在一起逛街。

云声的太太团看到姚婧都很惊讶,她已经有两三年不出席这样的聚会了。

这次聚会和往常一样,由张浩峰一家发起,所以张太赶紧招呼姚婧过去。张浩峰还在戴手套,拉住老婆说“等会别和姚婧聊那些事。”

“哪些事啊”张太故意装作听不懂。

张浩峰看着自己老婆,啧啧两声。张太撇嘴“她还当自己二十岁的小姑娘啊。”

张浩峰举起双手,模仿姚婧举着标牌的姿势“一个在纽约的街上脸上涂着彩虹,为同性恋平权抗议的人,听得进去你那套怎样做太太,怎样当妈妈的话”

“那不聊老公孩子,聊什么,油画啊,我也就看过梵高的向日葵。”张太说。自从云声发展前景一片光明,丈夫们的年薪从五位数一路飙升到近千万,再来公司就要上市,手中股票只会越来越值钱,太太们也都辞职在家。

毕竟对大多数人而言,工作和人生理想没什么关系,辞掉不可惜。

薛辉正站在球车边上等张浩峰,看到他还在和老婆说,没完没了,大吼一声“张浩峰,你这个天下第一磨叽,悄悄话被窝里说不完啊。”

太太团“扑哧”笑出声来,薛太朝自己老公吼“吵什么,谁不知道我们张总是绝世好男人。”

张浩峰讪讪转头“来了,来了。”最后交代妻子一句,“管住自己,也管住她们的嘴。姚婧和喻文卿是一模一样的人,天生反骨脾气暴,少聊保平安。”

姚婧走过去。薛太先说“姚婧啊,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看到张太递过来的眼色,硬生生改口,“你舍不得纽约呢。”

“纽约再好,老公和孩子不在,也不踏实啊。”李正龙的太太收不到张太的眼色。

天气这么好,太太们虽然也都装备齐全,但没有一个想出去挥两棍的,全体坐在会所外面的廊下聊天。

姚婧本就不是来和她们叙旧的,站到廊外,眼前大片葱绿的果岭中没有喻文卿的身影,她心中焦躁。

张太说“喻总和李总,已经先去打了。”

这两个男人目的性都很强,做事也执拗,不分出个胜负,是不会回来的。姚婧找来一个球童,带她去找喻文卿。

她刚一坐上球车,廊下的李太开口“她这样子,又是要找喻文卿吵架”

“不会吧。这次喻文卿挺大度的,孩子都接回去了。”张太说。

薛太叹口气“我真佩服他俩,年复一年地吵,还吵不散。”

“可夫妻感情,吵着吵着就没了。”张太说。

“得了,”薛太斜看她一眼,“现在董事会也发你一个免死金牌,随你怎么和老张吵,老张都不敢和你离婚,想不想吵一架”

“那也不吵,公司一上市,人得记仇了。”

“记仇管理层的股票可是有禁售期的,三年呢。这期间离婚,股票还没卖出去,哪有钱支付赡养金再说,喻文卿会卖他手里的股票”

因为数轮融资稀释了创始团队不少的股份,喻文卿再转让他手上18股权的可能性极低,倒是极大可能在上市后会通过二级市场增持流通股票。

与其拿资产变现的现金去付姚婧的赡养金,还不如拿这些钱来保住他对云声的绝对控制权。

“哎,喻文卿看上去强势,但在这桩婚姻里确是落了下乘,所以姚婧才敢胆大妄为到这样的地步。”

被薛太这么一分析,张太和李太都不做声。

薛太再冷笑一声“谁还没一肚子气啊。不过公司要上市了,情势逼人,和和气气的,做给别人看,也做给自己看。”

李太说“也不能这么说,公司上市成功,我们也有利益的。姚婧这种完全不顾利益的做法,要不得。”

薛太点点头“所以呢,以后我儿子千万不能娶个搞艺术的女孩,要的东西太纯粹,给不起。”

远远的,李正龙就看到姚婧坐在球车上,翻越山丘,朝他们而来。他也“唉”一声“你这个春节是没一天舒心日子过了。”

一挥杆,小白球在空中甩出一条长长的抛物线,落入远方的草坪里。李正龙拎着杆就走,“你们慢慢聊,我接着打我的球去。”

喻文卿皱了皱眉,看着姚婧从球车上下来。果岭不允许高跟鞋进入,所以她是赤着脚下的车。

明知道我来的是高尔夫球场,都不知道换双鞋也许来之前,她根本就不想这个问题。

他微微摇头,双手握杆,眼神在球和球洞之间来回。球离球洞不到三英尺,这一杆到位,李正龙翻盘的机会就很渺茫了。所以姚婧一来,那小子干脆不比,故意轻率地挥杆跑了。

他选好角度,挥杆击球,力道不重不轻,球稳稳地向前滚去,正好落入球洞。

姚婧鼓两下掌“不了解的人,还会以为你天天呆在果岭。”

喻文卿抬头看她“你过来有事吗”

“我记得你第一次玩高尔夫,是在那边的练习场,我们俩一起来的。”

喻文卿一怔,没想到她会说起十几年前的这段往事。

“其实我不太喜欢玩高尔夫。一个球必须进洞这件事,对我来说,很枯燥。一个暑假过去了,我打出去的球,别说进洞,能在洞二十公分的半径以内,对我来说都是胜利。”

喻文卿低头一笑“你的目标感一直很差。”

“但你完全不一样。同是初次握杆,教练只要提醒一句,你就知道要怎么转变挥杆的角度、还有怎么控制力道。”姚婧指了指前方的球洞,“就这种短距离推击,你的成功率一直很高。我刚才在脑海里搜寻,竟然没有你失过手的回忆。”

“我有失过手。”

“很久以前,绝不是现在。现在的你应该不会容忍这样的失败。”

喻文卿看了姚婧片刻,风把她的头发吹乱了,像个鸡窝一样盖在头顶。不,也许是她没梳头就急匆匆来找他了,因为她也没化妆。他把球杆抛给旁边的球童,手套脱下也递过去,然后去抚顺她那坚持要直立生长的小撮头发。

姚婧意外地望着他。

喻文卿说“你不都说了,我是个不容忍失败的人,那可能容忍邋里邋遢吗公众场合,多少注意点形象。”

是这几天来难得的温柔的时刻。姚婧哽住“你在乎我的形象吗”

“我希望你能对自己好点。”

好客气好疏离。姚婧只能报以同样疏离怅然的笑容“怎样算对自己好点”回望会所的廊下,那几位太太的身影都成了小小的点,“有好吃的好喝的,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算对自己好吗”

“很多人没有你我的条件,这么想这么做,也不过分。”

“那你希望我变成这样的人,一直顺着你,不再烦你吗”这一瞬间,姚婧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喻文卿做这样的人。快三十岁了,她看上去好似什么也没失去,更是什么也没抓住。

无论如何,她不想失去喻文卿。

喻文卿沉默了。

他俩的感情已成碎片,修补已无可能。姚婧从来都是个质问真相的人,怎会对此视若无睹

她会变成魏凯芳吗难道他希望她变成魏凯芳,在婚姻的坟墓里度过一生

他对她的爱要求没那么高,他对婚姻抱持一种可将就的态度,是因为他另有事业可投入,这份事业和感情又可以全然地分开。

但是姚婧,她的生命力就是她的创造力。他们感情好时,她的画色彩饱满,线条流畅;他们感情不好时,她的画多是一种混乱零碎的异样美感。

前者更好卖,后者好似更有艺术价值。

但喻文卿私下是希望她能更快乐、天真地作画。

他曾以为他的爱和包容,是姚婧比起同龄人更璀璨耀眼的力量支撑,但是她今天深凹下去的眼眶,却向他证明,他不过是那只紧箍花骨朵的手。

她一次次地逃离,不是因为不够爱他,而是被他自以为是的爱箍得喘不过气来;然而她又一次次地回来,接受这种被紧箍的命运。

原来真是他错了。

“姚婧,如果我说,我没有你想象中地爱你,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爱你,”

“什么意思”姚婧打断了他,“你爱上别人了”

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难开口,喻文卿心情平静地说了一个“是”字。

姚婧又笑了。除了笑,还有更礼貌地表达难受的方式吗

这三年,不管她如何追问,喻文卿从来没承认他和阳少君旧情复燃。她很想追问是谁又怕他一点不隐瞒地说出“妙妙”两个字。

那两个字一出口,他们之间再无回旋余地了。

“文卿,”姚婧眯着眼看天空,不知是蓝天衬得云白了,还是白云衬得天蓝了,总之是富有生机的一天,她接着说,“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喻文卿失笑,他也看天空一眼“怎么来过”

重新来过,他们说过好多次。每一次都抱着无可动摇的信心。他们太自信,自以为这世界上没有搞不定的事情,更何况是一对本就相爱的恋人

他们从来不想着去真正解决问题,因为问题说到底是两个人的个性。他们太自恋,谁也不想改;他们太天真,总觉得在这么棒的青梅竹马的感情里,对方要无条件接纳自己。所以他们永远都有恃无恐地谈对方的问题。

所以,一到谈不下去,推倒吧,重来吧。

重来吧,对于无论如何也不想真正分手的两人来说,太有诱惑力。

可下一次,下下一次,他们还是会卡在这里。

“姚婧,我们之间想要和平相处,需要两个都做出很大的让步,但是让步之后,我们就会感到自在,感到幸福吗”喻文卿摇摇头,“我不相信。不做自己会让我们更难受,更怀疑这份爱的必要性。”

“所以,你转移战场,爱上别人了。”

转移战场喻文卿想,可以这么说。“这些年开公司,我走了很多弯路,在很多应该及时止损的项目上,没有听他们的劝告,一意孤行,导致公司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资金短缺,也导致了今天管理层股权比重过小的局面。公司一旦上市,就有被竞争对手收购的风险。但我们又不可能不上市。”

“我们不聊公司的事,我一点不在意你那些股权到底能变现多少钱。”

喻文卿看着姚婧,一字一顿地说“我说的是,这八年创业如果有让我明白什么,那就是不合适的战场不要感情用事,不要留恋,该退出时就要退出。”

姚婧当然明白,喻文卿说的是什么。她只想,男人为什么是这么一个物种,要不撑死了也不说,一旦说出来就这么狠绝。

她紧咬牙关,才能让自己不哭出来。最该哭的时候,她反而不想哭。

“你把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爱,都看作一文不值的东西”

“不。沉没成本。过去已经花的,不可收回的成本。人在理性状态下做决策,不应该考虑沉没成本,而应该看未来可能发生的成本和带来的收益。但是沉没成本会影响人的心态,它会使人眷恋过往的一切,影响人做出正确的决策。”

经济学名词,姚婧似懂非懂。

“沉没你还是觉得不值得,我是那种无论怎么付出也得不到回报的项目是不是所有问题在你那儿都可以用经济学来解释”

“不是,我只是说它应该和当下的决定无关。”

“你要决定什么我以为你的决定,不论是感情上的,还是公司里的,此时此刻都和我有关。”

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喻文卿叹口气,再走近一点,姚婧那张本就苍白的脸,在清新明媚的果岭之间显得更憔悴。

这个自五岁就认识的小妹妹,渐渐变成他年少岁月的玩伴,变成亲密无间的女朋友,变成心头难以消逝的月光,再变成相知相爱的妻子,变成他心爱女儿的妈妈。到今天,她还停留在他心中。

他为她的难过也感到难过。

“姚婧,我们都是不服管教的人,别再把你的整个心思,都用在我身上。不值得。”喻文卿伸手抚摸她的右脸,“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想把中断了的学业捡起来也好,想接着开画廊也好,想在美国定居也好,,我保证,我不会再约束你、干涉你。”

“我说过了,我是回来带琰儿的。”

“你呆得开心吗”

“我听得还不够多吗他们说我连孩子都不爱,不配”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你爱我,爱琰儿”喻文卿打断她,“我知道你爱我们。”

姚婧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微颤抖,喻文卿冰凉的嘴唇已轻轻碰上她的额头“放手吧,我们不适合捆在一起。我永远爱你,还有琰儿。”

姚婧心中的脆弱正如整块满是裂纹的玻璃,被这声低声细语轻而易举找到了崩裂点,无数的碎弹珠一颗颗由内而外,嵌入血肉和皮肤。

谁听到声响了,谁看到血淋淋一片了。这个世界还是这般明媚温暖。

她想明白了,周文菲是对的。可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对他能抱有那么强烈的信任感。

喻文卿和阳少君真的没有旧情复燃。今日给她的这一吻和那日给阳少君的拥抱,都是他最后的决断和柔情。

她姚婧,终于也坐上了前任这把交椅。

不,不。待到喻文卿转身坐上球车离去,姚婧才醒过来我怎么会是前任他们的婚姻关系起码三年内无法解除,这是几个月前麦格基金的房圣玮亲自和她说的。

既然不能离婚,他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和她说从此以后各过各的

他从不会因为阳少君,也不会因为吵架或是暴怒,说出这么意气用事的话。

他真的有那么爱周文菲吗

姚婧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慌张无助袭来,而那个发誓要和她永远在一起的人,乘着球车在山丘间飞驰,只留给她一个决然的背影。

难受到连哭都哭不出来,还想笑,笑她的前半生果真是被自己作死的。

被果岭的阳光晒得乌黑又怯生的球童在旁边站了许久,嗫喏问了一句“女士,太阳挺晒的,要不要回去休息会”

姚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赤着脚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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