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姐,是你设计的吗?”
“我又不是室内设计师,隔行如隔山,不过审美还行,跟设计师好沟通。装了整整一年,09年底搬过来的,”她摊开手问,“怎样?”
“你问我?我只知道你挑的,都很好。”这个时候露台还是晒,周文菲回到客厅,抬头看层次分明的天花吊顶,没有看到吊灯,心中有点纳闷,嘴巴不自觉就嘟起来,“可你要我评价,我是不敢的,艺术这些东西,我一点也不懂。”
“你好可爱。”姚婧过来捏她的脸,然后走到过道的一扇门边,“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藏宝阁?”周文菲乱讲。
姚婧点了点头:“算是吧。”她推开门,周文菲走进去,看到三面墙都是胡桃木的酒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洋酒。她立马就想起魏凯芳说那二十八个酒瓶的口气,她还以为那是添油加醋说的。原来是真的。
可是,喻文卿知道她有酒瘾,也不管她吗?
“看你的眼神,真要我伤心。唉,我十八岁的时候,也难以想象三十岁时会变成一个酒鬼。”姚婧拿出一瓶酒,面向周文菲,“山崎1984年份,好不好?一般人我都不拿出来的。”这是2009年山崎推出的限量年份酒,只有2500瓶。
周文菲摇摇头:“我不喝酒。”
“对哦,你都还没成年,当然不能喝威士忌。”姚婧从另一面的酒架上拿下一瓶香槟色的酒:“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的加拿大冰酒,适合你这种小姑娘。”
“我也不喝。”
“别这样,一个人喝酒容易醉,你陪我喝点。”姚婧拉着周文菲走到客厅,“这是甜葡萄酒,度数很低的。”
周文菲尝了一小口,味道果然挺甜,比市面上的果汁还好喝点:“会不会喝醉啊。”
姚婧肯定地摇头:“不会。”
她不爱喝冰酒,还是开了那瓶山崎。
两人坐在沙发脚下,边喝边聊。姚婧问周文菲,大学生活过得怎样?
问得好宽泛,周文菲想了想,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样。”
“专业你自己选的,还是霞姨选的?”
“当然我妈啊。”
“你不喜欢。”姚婧听她郁闷的口气,于是说,“那你喜欢哪个专业,转系过去,有喻校长在,哪个专业你都可以去。”
“我妈不会让我去的。”周文菲想了想,她还是说出来,“我很喜欢看电影,还有韩剧,想以后也能写剧本。”
“好啊。我以前也看韩剧,蓝色生死恋,”姚婧哈哈大笑,“太久远了。你喜欢韩剧什么?俊男靓女?还是浪漫?”
“里面的感情都很好,很唯美,不管受到什么伤害,都能被治愈。”
姚婧笑她:“小女孩的肥皂泡。”她望向半遮着的落地窗,“我二十岁时有两个心愿,一是能按自己心意而不是市场来创作,另一个就是嫁给喻文卿。”
“你都达成啦!”要说这个世上有周文菲最羡慕的人,那就是姚婧。
姚婧托着腮帮子:“可达成后,发现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因为现在和他关系不太好?”
“好像是我要错了,把事情想得……太理想化了。你知道现在我出席一些场合,他们怎么介绍我?”
“青年艺术家?”
姚婧把酒杯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喻太太。”
自从喻文卿拿到市长奖之后,S市内一时风头无二,连带着姚婧也受人瞩目。
起初她也很为丈夫获得的成就开心,但很快这份开心就被淹没在“喻太太”的名号里。她发现她作过什么画,属于哪个流派,想传达什么理念,对看客来说都不重要,都不如她和喻文卿青梅竹马的爱情,来得绘声绘色。甚至她的本名姚婧,都不及“喻太太”三个字有分量。
有人出高价来买她的画,她沾沾自喜,以为是赏识她的艺术天赋,结果人家是想走“夫人外交”来结交喻文卿或是喻校长,甚至还想由此见到李市长。
她想把画廊搞好,给更多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画家一点点能被人看见的机会。无数人说,喻总那么挣钱,你为什么还开画廊?更有人劝她洗掉手上的颜料,别作画了,一个优秀的妻子应该成为男人成功路上的良助。
即便是私人感情,也有大把的人以朋友、以过来人的名义劝她不要因为阳少君的事和喻文卿吵,吵来吵去没好处。喻太太的名头,你要不想要,无数人排队候着呢,没感情也别便宜别人。
真没想到,她和喻文卿的感情越来越差,“喻”这个她没冠上的夫姓,反而越发地包裹她人际交往、事业发展的方方面面。
即便她是个高知女性,即便她是个拒绝庸俗的艺术家,即便她有钱有地位,这个社会也没对她网开一面。那种默认女人只要爱情和婚姻、男人和孩子就好的风气是如此的根深蒂固。
有时候她很想甩过去一句,要是今天我是男的,喻文卿是女的,当然挣钱养家的还是她,你们仍会要我抛弃事业,回家“相妻教子”吗?
总之,这一切都让她非常地不爽,但是好像也算不到喻文卿头上去。
“喻太太不好吗?”周文菲不懂她为何反感。
姚婧笑笑,算了,这个女孩刚刚才说喜欢韩剧里的唯美感情,又怎么理解三十岁女人面对这个世界的争胜心?
她指着落地窗外高耸的大楼:“你看到吗?上面那三层就是云声的办公室。深夜我在这边看着,别的楼层都熄灯了,他们也不熄。”
“他工作很忙。”
“忙?以前他忙我能理解,毕竟公司发展不太顺利,但现在不缺钱不缺客户,他为什么还这样?他宁愿在办公室里呆着,也不愿回来见我。”
“他是气你把青琰送去给南姨带,”周文菲说,“你知道他脾气的,吃软不吃硬,要不让我妈妈带着青琰搬到这边来住,他不就回来了?”
“我和他之间这个样子,我根本就没心思好好带青琰,”姚婧又哭了,泪珠说来就来,“我不想像别的女人借着儿女的名义,把丈夫捆在身边。”
一点妥协都不肯,能和好才怪呢。“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揪着他和阳少君的事情不放。”周文菲吞吞吐吐地说。
姚婧偏头望着她。
“以他的性格,要是真有什么,早就承认了。没必要死瞒着你。”
“那是以前的他。现在他不承认,还不想见我,是怕我吵着和他离婚。云声要上市,他怕我要和他分家产。”
周文菲不觉得喻文卿会这么冷酷算计,但她已经词穷,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姚婧。突然背后传来声音,吓她一跳。“太太,晚上在家吃饭吗?”
原来是午休后的保姆清姐起来工作。周文菲看她穿着布底的鞋子,拍拍胸口,怪不得走路都没声音。
“在家。”姚婧回答,“不聊我和那个混蛋的事情了。既然已经逃课了,你就陪我吃饭、喝酒。我今天哪儿都不想去。”
吃完饭后,她找了一部法国的电影《沉默如海》放映,两人边喝酒边看。
等到看完,周文菲已经喝掉整整一瓶冰酒。这酒入口虽甜,但后劲很足,初次品酒的人要少喝才对。可她不清楚,姚婧这等老酒鬼也不清楚。她躺在柔软的地毯上,睡得死死的。一觉醒来,头痛欲裂,赶紧摸手机看时间,晚上十一点过五分了,学校是回不去了。
一旁的姚婧也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周文菲推她:“婧姐,要睡去床上睡啦。”
姚婧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
周文菲满身都是酒味,她想洗个澡,可是没有带衣服来。姚婧指着过道左边:“去衣帽间拿我的,姐姐我有很多漂亮性感的内衣睡裙,随便你穿。”
满柜子的真丝睡裙,随便拿一件出来,都很新潮性感。周文菲不好意思穿,想找件T恤或家居裙出来,一件没有。二十九岁的姚婧已是都市熟女、富家太太,不屑于那样平民化的打扮。
好不容易找了件樱粉色睡裙,周文菲拿出来问姚婧可不可以。
姚婧见到这裙子愣一下:“你从哪里找出来的?”
“最下面的抽屉,你叠起来了。”周文菲拿出来时便想,应该是姚婧不要的。
“当然可以穿,”姚婧头仰着,“反正喻文卿又不回来。”
冲完凉后的周文菲用浴巾包着头发,沿着过道走出来。嵌在灯槽里的十数个小小的暖黄光,依次地亮起来,刚刚够照亮这条幽长过道。她要去拿茶几上的手机,顺便看姚婧是否还躺在那儿。
这时喻文卿回来了。他晚上有应酬,结束后坐在车厢内想起中午和姚婧的不欢而散,便和胡伟说要回瑞景公馆。
房间太大,周文菲没有听到任何开门的声响,所以路过门厅,看到弯腰脱鞋的人,跟看到鬼似的,掉头就跑,心还很慌,她还从没穿这么露过。
喻文卿喝得微醺,鞋子脱得有点费劲,余光瞥见一个纤细身影从过道闪过,心想,姚婧搞什么鬼?他下意识的动作也快,鞋不脱了,直接扑向过道,然后看见姚婧穿着那条樱粉色的睡裙。
愣住一秒,他便追上去,从背后搂着姚婧的腰。
好久了,他还记得,这是他俩复合后他给姚婧买的第一件礼物,她只穿过一两次,因为不喜欢他的审美。他不知她今天为何要穿、为何要跑,但他想抓住她。觉察到怀中那个温热柔软的身躯想挣脱,他心中更是荡漾,左手掰过她下巴,便凑过去吻。也不是吻,是那种带有惩罚意味的咬。
直到咬上嘴唇,尝到水蜜桃味的果酒,喻文卿才意识到他怀里的人到底是谁,这种难以自控的情愫又缘何而来。
他松开手,靠墙站着,沉默凛然地像一座要喷发的火山。
被强搂后吓得连声音都不敢出的周文菲双手捂着嘴巴,好不容易出了声:“我是妙妙。”
“我知道。”喻文卿声音低沉,他已经动怒了,“姚婧呢?”转头一看,沙发脚下的姚婧已经爬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刚才那出好戏,她是全看到了。
周文菲解释:“因为穿了你的衣服,他……把我当成你了。”
两人彷佛都没有听见她的话。周文菲尴尬得不知所措,想遁地逃走,喻文卿语气很轻:“别放在心上,回房去睡吧。”
他看见周文菲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刚才抱在怀里也觉得她身子很软,没什么反抗力。明显喝醉了。
周文菲扶着墙逃了,留这两个人在深夜里对视。好久后,喻文卿听见姚婧带点幽冷嘲讽的话:“要是今天我不在,就正好如你愿了,是吗?”
“你为什么要她穿这条裙子?”
“不可以?我那么多衣服,她都不喜欢,偏偏挑这件,倒是很符合你的审美。你是天蝎,她是双鱼,比起我这个天秤要搭得多,你要不要也送她一件?”
不应该把妙妙牵扯进来,她是无辜的,可姚婧实在太难受了,打死她都不相信,喻文卿没认出来那是妙妙。背影看错了,可以理解,都摁到怀里去了还分不出来?不到十八岁,她就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的爱,都白做了?
“你还给妙妙喝酒?”
“度数很低的果味酒。”姚婧辩解。
喻文卿指着茶几上空了的几个酒瓶,冷笑两声:“她未成年,能这么喝酒?你没看见她脸红成什么样?”
“脸红,是因为你强吻她,好不好?”
“你要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回到家中,还保持着十分的清醒?我怎么知道这屋子里会有别的女人,还穿着你的衣服!”
自从魏凯芳那次登门后,喻文卿不准姚婧再在家中开派对,她也曾保证说一定戒酒,戒酒之后他们才有的青琰。可是一生下青琰,她依然沉迷于酒精之中。喻文卿心中失望无比,再也忍不住咒骂声:“姚婧,你他妈就是……。我想回来和你谈谈,也是有病。”
反正鞋也没脱掉,喻文卿直接摔门走了。
周文菲听到摔门声出来,走到姚婧跟前蹲下。她确实喝醉了,蹲下的动作很慢,眼神也有点迷离:“对不起,婧姐。”
姚婧一看,她的嘴唇竟然被喻文卿咬破了。他还是那个占有欲十足的霸道男人,可是跟她好像越来越没关系。她轻轻碰一下周文菲的嘴唇,年轻真好,不需要化妆也能有这么娇嫩的肉粉色。
“疼吗?”
周文菲低头:“还好。”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喝多了。”姚婧面如死灰,“你怎么把裙子换了。我送给你,你要不要?”
周文菲哪里敢要,她想扶姚婧起来:“去床上睡吧。”
姚婧不肯,大剌剌躺在地毯上:“反正就我一个人,我想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
清姐拿过来一床薄被给姚婧盖上,刚才雇主夫妻吵架的那一幕在她眼里是平常之极,她和蔼地朝周文菲说:“你去睡吧,太太习惯这样了,谁也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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