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白的坚决,让李道宗一时语塞。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慕白亲自领兵前去,也好,本王唯独只担心你的身体,还请你量力而行。”
“王爷放心,我早已无恙。”秦慕白答道。
“如此便好。”李道宗说道,“玉阳二关,肯定是一起断粮了。此罪,在我。若要治罪,本王首先其冲。”
“王爷,穷家难当,我知道这怪不了你。”秦慕白说道,“早在开战之前,兰州的府库里就早已空了,连百姓都在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省出米粮来供给大军。后来,虽说有朝廷支助我军后勤,但,长安毕竟在两千里开外。长途跋涉的运输粮草,羁费时间。日前我也查验过了鄯州府库,那里几乎已经能够饿死老鼠。非是王爷不给玉阳二关送粮,实在是……已经送无可送!”
一旁的朱半城说道:“薛将军和我们这些兄弟,也没埋怨少帅或是王爷。因为少帅和王爷,比我们更加明白玉阳二关的重要性。薛将军说如果没有后援粮草,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大非川战败,吐蕃兵临城下导致粮道断绝;二是,兰州已然无粮可送!”
“如你所说,这两种情况,都发生了……数日前鄯州解围,本王才将少帅夫人的商队好不容易从河陇各地拼凑而来的几千石粮草,运往玉阳二关。估计就算是运到了,也就顶多能让守关的将士,半饥半饱的支撑几天而已。”李道宗一边叹息,一边说道,“没想到,粮草未到,城关已失,哎!这真是我李道宗,此生所犯最大的过错!”
“算了,王爷。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也完全不用自责。前一段时间我用计诈死兰州群龙无首,你能稳保大局已是殊为不易。归根到底,不管兰州出了任何过错,我这个兰州大都督也是责无旁贷。”秦慕白说道,“现在是军情如火,我们在这里多迟延片刻,玉阳二关就可能要多死许多的人。时不我待,即刻擂鼓聚将点阵发兵,发往二关!”
“好!”李道宗点头沉应了一声,蓦的眉头一皱,说道,“薛万彻阵亡,他的胞兄薛万均如今就在鄯州。少帅准备如何安排他?”
秦慕白的心里顿时堵了一堵。失去至亲的滋味,他感同身受。这对薛氏兄弟,一直是称不离铊、铊不离称,无论是体态外貌似和性形能耐,都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二人也一直亲密无间,真真当得起“手足”二字。
如今手已刖,足何堪?
但兰州大本营,不可无大将镇戍。若单单只派李道宗或是薛万均领兵前往,皆是不妥。一则李道宗身份特殊岂能轻易涉险?二则,薛万均情烈如火,到了阵前感情用事,难保不坏大局。
“就让他,镇戍鄯州!”秦慕白果断的说道。
“那该如何说服他?”李道宗忙道,“薛家兄弟这对虎狮双将,一直相依为命。如今这杀弟之仇血海弥深,我怕他情难自制啊!”
“王爷放心,”秦慕白自信满满的微然一笑,“就算这头狮子当真发怒了,我也能镇得住!”
李道宗略微怔了一怔,显然是有点不大相信,说道:“薛家兄弟出身将门,他们的父亲是前隋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兄弟俩也同为隋将,降唐之后曾跟随罗艺南征北讨立下赫赫战功,后又一同投入隐太子建成慕府。玄武门之变时,薛万彻率东宫兵马力战甚至反扑秦王府。后来陛下常识他的武勇,不计前嫌屡次谴诏召唤薛万彻,他才复出拜将并被予以重用,还娶了高祖皇帝之女丹阳公主为妻,成了皇帝陛下的妹夫……他这一生,由生到死也算是几番浮沉轰轰烈烈了。虽说如今关西军中人才济济猛将如云,但真正最有份量的,就是薛万彻。其次就是他兄长薛万均……你就敢说,你能在这时候镇住薛万均?”
“王爷,事急从权,我是没有时间去慢慢劝说他了,我先领兵出发再说。”秦慕白淡淡一笑,说道,“事后薛万均知道情由要闹将起来,就请王爷跟他说——丧弟之痛,比杀父之仇如何?现今,杀人凶手突厥北庭,还正是我们的盟国!……先父有遗言告诫于我,战场无私仇。这句话,我转赠给戎马半生的薛万均,他必然明白。此外最重要的是,兰州不可无大将坐镇。”
“好吧,你决定就好。”李道宗拧眉点了点头,说道,“我把余下的一点过冬粮草,给你安排打点一下,你即刻前去整顿兵马,携带口粮轻装上阵,疾驰二关!”
“有劳王爷。”秦慕白将他请到一边,说道,“陈妍和小楼儿,就拜托王爷照顾了。尤其,不能让陈妍知道我要领兵出征的消息。”
“怎么,你镇得住虎狮之将数万雄兵,镇不住一个女人?”李道宗顿时面露鄙夷之色,“你这比起本王当年来,可就差远了!”
若非碍于眼下气氛,秦慕白差点笑出声来,他说道:“非是我镇不住她。只是她说,就算我以后要上战场,她也必须跟着,从此不肯松我半分。她还说,非是她要看住男人,而是要替小楼儿看住她爹!王爷你是否也觉得,这天下有一种人的要求,是最难拒绝的——就是从来不给别人提要求的人!”
“她转性子了?”李道宗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又点点头,说道,“兴许是这一次,你把她骗惨了。好吧,你快点行动,休要惊动她便是。”
“好!”
即刻,秦慕白领着朱半城到了军屯,先入自己的亲勋翊府,命全府上下一万名精锐越骑集结待命。又下达一道紧急调令,从薛万均手中调来一万左威卫武骑,共计两万轻骑兵,一并城外火速集结。
战备时刻,调兵谴将再是正常不过。薛万均从始至终不知发生何事,此前连番大捷之后,他深知秦慕白奇谋百出用兵诡谲非常人所能揣度,身为属下虽是好奇,他也未敢追问。只是一一照令办了。
待李道宗准备的口粮等物送来配给完毕,秦慕白便亲领两万兵马准备出征。刚要动身,陈妍来了。
她居然穿了一身山文铁甲,披玄色麒麟锦纹战袍,腰佩长剑,坐下骑的还正是李道宗最爱的那匹黑色宝马——听风骓!
看到她出现,秦慕白只得苦笑了,“终究还是没能瞒住你。”
“想不到,我也会有胡搅蛮缠的一天吧?不过我现在的身份,可不是谁的夫人或是谁的母亲,而是一名请战的将佐。”陈妍微然一笑,然后正色一抱拳给秦慕白行了一记军礼,“百骑御卫、朱雀团、天旅甲队队正陈妍,特来秦少帅麾下效命!”
身边的将佐纷纷忍俊不禁要笑,又颇感惊艳与愕然——这位英姿飒爽侠气无双的少帅夫人,莫非还真就是百骑军官?
秦慕白表情一滞,这才想起好几年前还在襄阳的时候,为了行事方便,他还当真就给陈妍办过一个百骑军官的官凭告身。
也许是查觉到了众人的惊疑,陈妍不急不忙的从甲兜中拿出一个折本,当众翻开给众人来看。
众将佐看了一眼都惊讶的议论道:“的确是百骑军官的官凭哪!这上面有陛下的玺印、兵部的堂印和百骑使、三名百骑副使的钧印,定然不假!”
“嚷什么!——陈妍,你区区一名队正而已,我若是不收你呢?”秦慕白有点恼火又点好笑的说道。
“你若不收我,我与楼儿便休了你。”陈妍说得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众将佐再也忍不住了,顿时哄堂大笑,还有人叫道,“现这在会儿,她又是少帅夫人了!”
秦慕白怒瞪了那些傻笑的将士们一眼,随即无奈且无语的盯着一本正经的陈妍看了几眼,一提马疆大喝道:“出发!!”
陈妍会心一笑,拍马跟上。众将士发出一片喝彩之声,挥鞭拍马疾奔而起。
两万骑兵,顶着严寒朔风,即刻往西北疾驰挺进。
……
塞外关河的激昂热血与澎湃战火,并未给富庶宁定的关中京畿一带来过大的冲击。
一方是烈马、长枪,黄沙蔽日锋镝啸响,另一方则是诗酒、棋赋,绫罗裹树歌舞升平。
其实战争,对于呈平日久的大唐百姓们来说,多少已经有点陌生和遥远了。眼下,他们更加关注该要如何渡过为期不远的新春佳节。虽说近一年多来大唐屡生战乱,但并未给国内的民生造成多坏的影响。大唐并未因为数十大万异邦胡兵的叩关来犯,而变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不管是出于对大唐的信心,还是人性当中常有的自私与麻木在作怪,新春将至,长安城内如同往年一样,一片喜庆。
可是有一批人,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了,这个新年,也注定会过得满心忐忑不太安稳。
因为他们听说——“秦慕白战死,皇帝要亲征!”
两天前,朝廷收到代兰州大都督江夏王李道宗的回书,回报前方战局紧急军情。说,秦慕白被吐蕃细作毒杀,大军败走大非川退守鄯州。如今,吐蕃踏破防线大军压境,兰州新败兵力不济人心离丧,关西河陇半壁江山,笈笈可危摇摇欲坠!
今日朝会,百官无不拧紧了一根心弦踏入武德殿。海呼山啸万岁罢后,众文武仰头一看,各自惊愕——当今圣上、皇帝李世民,居然穿着他当年开国立邦南征北伐时的那一身明光战甲,大马金刀的坐在龙椅之上!
“朕意已决,众卿无须再谏。”李世民一开口,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君无戏言,朕早前就已经说过,若是秦慕白战不过噶尔钦陵,朕,亲提举国之师,与弃宗弄赞一决雌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文武只得如此唱呼了。
“陛下英武,不输当年!”突然一人走出班列,声如洪钟朗声道,“老臣,愿随圣驾出征,虽牵马坠蹬死而无怨!”
众皆扭头一看,顿时惊讶万分!
那不正是淡出朝堂已经许久的……卫国公,李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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