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白合上请柬问道:“二哥,这无缘无故的,魏王为何要宴客,他又怎么知道我休假回来了的?”
“你现在可是树大招风,想知道你回来了还不容易,昨天你在天下第一酒的现身,就足以让魏王知道消息了。在那里饮酒娱乐的仕子文人,不知道有多少是魏王的门客。”秦斌说道,“至于请客的理由,愚兄仿佛听说是——魏王想请众儒生才子们,玩一次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搞笑嘛!这都夏天了,曲什么水流什么觞嘛?”秦慕白不禁笑了。
曲水流觞,是从晋代开始风传的一个古老风俗。相传,晋代有名的大书法家、会稽内史王羲之偕亲朋谢安、孙绰等42人,在兰亭修禊后,举行饮酒赋诗的“曲水流觞”活动,引为千古佳话。这一儒风雅俗,一直留传至今。当时,王羲之等在举行修禊祭祀仪式后,在兰亭清溪两旁席地而坐,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溪中,由上游浮水徐徐而下,经过弯弯曲曲的溪流,觞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就得即兴赋诗并饮酒。
在这次游戏中,有十一人各成诗两篇,十五人各成诗一篇十六人作不出诗,各罚酒三觥。王羲之将大家的诗集起来,用蚕茧纸,鼠须笔挥毫作序,乘兴而书,写下了举世闻名的——《兰亭集序》。
当今皇帝李世民,对王羲之的书法是爱入骨髓,引起了大唐天下的书法热潮。从而,曲水流觞这个风雅的娱乐方式也在现今的大唐仕子文人中间流传开来。只不过,曲水流觞一般是在阳春三月的上已节举行,现在都已经到了夏至日。
“这个愚兄也不知道。”秦斌摇头笑了笑,“听同行宾客们说,是今天年三月时魏王受命在皇宫大内陪伴皇帝陛下,一起研讨《括地志》的修撰,因而错过了今年的曲水流觞。于是趁现在有空,补办一次。魏王和诸多文人才子们的关系十分密切,曲水流觞一直是他联络感情的重要形式,想必是不想浪费了吧!”
“原来如此……”秦慕白摇头笑道,“我一介武夫,跟魏王仅有一面之缘,邀我作甚?这不是赶鸭子上架,纯粹想给我难堪么?”
“三弟,你是真明白,还是假糊涂?”秦斌笑了,“这已经摆明了,魏王就想拉笼你嘛!”
秦慕白轻笑一声:“那就去吧!反正吟诗作对我是肯定不行,去看看热闹好了。人家魏王这么给面子主动邀请,我若不去且不是打他的脸?只是二哥,我想问问——你现在跟魏王的关系如何?”
秦斌淡然一笑:“父亲的教诲,你又不是不知道。愚兄虽然三天两头在弘文馆、武德殿那些地方和魏王打照面,但罕有言语更谈不上交情。魏王嘛,好像也对我这个才不及半斗、官职低微的校书郎爱理不理。这次之所以请了我,主要是想通过我把你请去吧?呵呵,愚兄倒是跟着你沾了光。”
“哈哈,不就是混吃混喝吗?——二哥稍候,待小弟更衣便与你一同起行。”
稍后不久,兄弟二人整点了衣装,乘坐马车离了自家,往魏王府而去。
魏王李泰,可以说是现今最受皇帝宠爱的皇子了,甚至远胜于太子李承乾。几年来,一向崇尚节俭的皇帝李世民,不断的亲自拨款给李泰修缮府第,平常供给的钱帛也几乎要与东宫并驾齐驱。为此,不少老臣没少提意见规劝皇帝,可一向虚怀纳谏的李世民依旧故我,对李泰偏爱有加。再加上李泰本人也的确是有些能耐,于‘文治’方面体现出来的特长非一般皇子可比。近几年来他带着一批仕子文人编修了大量的书籍,其中犹以囊括介绍大唐十道州县的《括地志》最为著名。
皇帝的偏爱,李泰自己的钻营奋进,让他身边聚集的力量越来越庞大。如今,皇帝有废立之心、李泰有争储之意,已是天下皆知的秘密。
大热天的搞起“曲水流觞”,李泰也算是开了个先河。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李泰现在是忙于争储堪称‘日理万机’,每一分第一秒都矜贵得紧,之所以大张旗鼓的邀来一大批人游玩,无非也是为了趁机笼络人心。在大唐这个时代,皇权是一颗树,而仕子文人则是树的根。得到了仕人的拥护和支持,无疑是皇子最有力的臂膀。李泰虽然年不过二十,但显然已是个老谋深算的政课,闲来无事也不会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
曲水流觞的地点,就在魏王府庞大瑰丽的后花园。
秦慕白兄弟俩乘车到府刚刚落定,便有门吏前来迎接。诸罢请柬后,门子扯颈高呼——“百骑使秦慕白与弘文馆校书郎秦斌到!”
倒有点像酒肆的小二迎客唱诺。
此时,王府的大门前可谓车水马龙,进出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多半是些做仕人官员打扮的年轻人。门子这一嗓子,引来许多人的侧目围观,更有人小声的议论。
“看,那该是秦叔宝家的两位公子!”
“那个个子更高一点的,便是秦三郎、如今皇帝御前灸手可热的百骑使大将吧?”
“想不到他也和魏王走到了一起!魏王好快的手脚,看来实力又是大增呀!”
……
门子引着二人往后花园走,一路上看到大批的年轻仕子,三五成群的聚在花前亭下,或笑语生欢的交谈,或推杯换盏的吟风弄月。魏王府的装点,除了奢华,处处透出一股文人气息。碑石牌坊时处可见,多摘录古人绝妙诗篇。后花园的布景,也颇具古意,大有当年“兰亭”的意味。
一路走来,秦慕白看到了不下于三五百仕子文人。让他感觉有点惊讶的是,这些人多半都很年轻,很少见到一个超过三十五岁的中年人。
“二哥,这魏王的交友但是有趣,多半是年轻人。”秦慕白说道。
“魏王一向如此。”秦斌低声道,“他身边笼聚的,多半是些功勋老臣的子侄辈,或是科举新仕的后起之秀。你应该能想到,这是为什么。”
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仔细思索,心中也渐渐了然。
现在大唐可是有储君的。李承乾再怎么让皇帝失望不得宠,他也仍是货真价实的太子。按照一惯的做法,李世民必定将许多的朝堂重臣安排到东宫兼职,让他们辅佐太子李承乾。而朝臣们也束于‘太子乃国之根基’的传统观念,大多在立场上偏于太子。比如房玄龄、魏征这两个最有影响力的大臣,就一向是态度鲜明力挺太子的。
碍于礼法和陈规,魏王李泰不好去拉拢现今的这些朝堂大臣们,只好将目标定格在了他们的后代身上。大唐重视门荫出身,说不定等个十几二十年,这些“太子党”成员们就一朝得势完全取代那些老臣。至于那些年轻的仕子文人就更不用说了,初入仕途的他们能得到鼎鼎大名的魏王的收纳和提携,哪有不肝脑涂地死心报效的?到那时候,便是他魏王的天下了。
“魏王的深虑,不可谓不深远哪!”秦慕白微笑低声道。
“魏王,一向都是大智若愚城府极深。”秦斌一语以断之,简明扼要的说道,“三弟,切不可小看了他。”
“小弟知道了。”
兄弟俩在后花完里闲逛了一会儿,一向鲜于仕人才子交往的他们,也没遇到几个熟人。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响起一声响:“魏王驾到!”
三五百年轻人蜂拥朝后花园边挤去,许多人引颈翘望神情多显得有些焦急,生怕跑得慢了占不到好的地势。
这花溪显然是人工开砸的,专为娱乐曲水流觞而建成。曲曲折折的一条小溪,贯穿整个后花园。溪边置下不少的奇松花石,大家各用蒲团席地而坐,身前摆几置墨,点心琴筝一样不缺。
当真是一场文人盛会。
胖乎乎的李泰已经到场,在场的人也太多,他无法一一打招呼,说了一通开场白后,就让大家各自坐下。雅乐奏起,现场气氛变得轻松随意又富风雅气息,曲水流觞马上开始。
李泰自己却没急着坐下,而是在花溪两岸来回的走动,时不时与几个年轻人笑语交谈一番。得蒙与他交谈的仕人,多半是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而旁人,也多半向他们投之以艳羡的目光。
秦慕白兄弟俩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坐着,相视一笑,静默不语。
这个李泰,倒是很得仕人之心。
仿佛不经意的,李泰走到了秦慕白兄弟身边。乍一眼见到们,李泰惊愕的叹道:“哎呀!这不是秦家兄弟么,你们怎么能坐在这末位位置呢?家奴愚昧、愚昧啊!”
说罢,李泰抖擞着一身的肥肉,快步向二人走来拱手:“恕罪、恕罪!请二位秦兄随小王到上首居坐!”
“魏王客气了。在下不擅诗辞,来了也就是旁观而已,就不必了吧?”秦慕白拱手回道。
“慕白兄这是说哪里话?”李泰笑眯了眼睛,一手拉住秦慕白的手腕拖着他往前走,“不成、不成,你这样的绝顶风流人物,怎么能躲在溪尾呢?快随小王来换座!”
全场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嘘声,数百双眼睛一同定格到了秦慕白的身上。
“原来,他就是秦慕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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