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漂亮的妞儿瞎了眼睛,真是可惜啊!”宇文洪泰粗着嗓门儿大喇喇的嚷道。
那盲女刚刚才坐下,闻言周身一颤,急忙放下琵琶伏地而拜:“客官容禀,小女子不是天生眼瞎的,因此自幼学得一手好琵琶。”
另外两名女子也帮衬的说道:“客官们,妖儿虽是盲女这手琵琶曲子却是精妙得紧……客官们耐心点,就让我们演奏出来听了再说如何?”
众军士们发出一阵啧啧的议论:“瞎子如何弹琵琶嘛?莫要扫了秦三哥的兴!”
“奏曲吧!”秦慕白朗声说出,将酒杯放到几上发出一计铿锵之声。
众人顿时噤声,不再多言。
盲女妖儿转过身来,对着秦慕白的方向伏地长拜:“多谢客官。”
“不必了,奏曲就是。”
三名女子便在房中呈品字跪坐下来,演奏出一首轻柔的曲子,大约就是那种游行于市井坊间与莺台酒肆的香艳小曲,轻盈婉转如流水叮咚,谈不上有多好听,也不是十分有特色。
宇文洪泰这些人都是些粗人,没几个人真懂音律。来这里酒喝玩乐无非就是图个香艳。听了半晌曲子,这阳春白雪般的曲子如同搔痒痒般不解瘾,连坦胸露乳的艳舞也没有。
“停停停,咿咿吖吖的奏个鸟!”喝了个半醉的宇文洪泰嚷道,“换掉、换掉!谁要听你们这种昏昏欲睡的小曲儿了?咱们要大胸大屁股的女人闻歌起舞,穿得越少越好,跳得越骚越好!”
“哈哈哈,就是,就是!”殷扬等人也跟着大声附合,他们这些人自然是臭味相投的。
三名女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收起乐器也没有多话,恭身慢慢退了出去。
秦慕白看到,那盲女的脸上仿佛有了一些泪痕,其他的两名女子一边帮她抹泪,一边轻声的劝慰。
“慢着,你们回来。”秦慕白突然出声唤道。
三女刚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声唤整齐的一怔,只好又走了回来:“客官有何吩咐?”
“她为什么哭泣?”秦慕白问道。
宇文洪泰等人这才注意到,也来问道:“咱们可没欺负你呀,只是说换曲舞,你至于吗?”
妖儿以袖掩面,哭得更伤心了。瘦弱的肩膀耸动着,伏进了旁边一名女子的怀里。
“客官有所不知……”另一名女子说道,“妖儿本是个良家女子,半年前家人突然罹患怪病相继暴毙,她自己虽捡回一条命但眼睛却瞎了。她孤苦无依,只好出来卖艺。只是来这里玩乐的客官,多半见了她眼盲就不喜欢。已经连着四五日没有客人愿意听她奏曲了……照此下去,就算掌柜好心愿意收留,她也不好涎着脸在这里白吃白喝了。因此昨日她自己赌咒发怨,今天若再卖不出曲子,便沦落风尘去。”
“吚呀,这么漂亮清纯的小娘子沦落风尘多可惜,来给俺暖被窝吧!”宇文洪泰一嗓子就吼了出来。
“闭嘴!”秦慕白轻斥一声,说道,“妖儿,眼盲是一回事,你这琵琶曲子也的确是弹得一般。如不精进,想要靠卖曲为生的确是很难。”
三女一怔,纷纷有些脸红的低下头。妖儿站直了身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点头道:“客官说得是,小女子的确是学艺不精。但小女子除了会一点琵琶,实在别无所长,因此才想到卖曲为生。虽是日夜苦练也只有这般水准。也是天要绝我,吃不了这行饭了……小女子,自去莺苑以卖身子为生好了。虽是眼瞎,卖得贱一点总该会有人要。”说到这里,妖儿伤心的痛哭起来,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不停的下落。
另两名女子一起搀抱着她低声的劝慰,又道:“客官休要见怪,我等告退。”
正在这时,另外两名女子走了进来。当头就斥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妖儿,你做不成生意还要扰去客人酒兴,看来真是不该收留你!”
“凤姐恕罪……妖儿这就自己离去。等我赚到钱,再来补偿你。”妖儿抽泣着小声道。
那凤姐却没有理会,转身对着上座的秦慕白拱手弯腰一拜,面如桃花的笑道:“客官请恕罪!在下另选绝妙曲伎为诸位献艺。”
“不必了,我就要这妖儿奏曲。”秦慕白拿起酒杯浅酌一口,说道,“就这样。”
“这……客官若不听听小店的绝妙曲音,当是一大遗憾哦!”那凤姐依旧笑吟吟的,生怕秦慕白等人以后不再来了似的,风情万种魅惑百生的浅吟道,“尤其是琵琶曲,堪称当世一绝。”
“哦?有多绝?”秦慕白倒是来兴趣了。
“客官可能有所不知。”凤姐展颜一笑,颇有些自豪的说道,“小店有两名曲伎,师从于当世大宗师秦慕白秦公子,学得一手琵琶绝技。那可是小店的大招牌!不少达官贵人文人墨客,都是冲这琵琶而来。此外,这酒也是用秦慕白公子的独门秘方酿制的——便是皇帝亲口赐封的‘秦仙御酒’。只因小店有所忌讳,才将它改称为‘天下第一酒’!还有……”
她话没说完,宇文洪泰等人就哄堂大笑起来。秦慕白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挥手示意宇文洪泰等人先不要说破,自己说道:“那倒是奇了。便把那两名绝妙曲伎唤来,弹一曲试试。嗯,这三名女子也不必退去,赏钱自不少你。”
“多谢客官!”凤姐欢喜的飘然而去,没多久引来两名衣着华丽的美姬,各抱一面琵琶进来。
那两名美姬一见到妖儿等人,便面露不快,低声斥道:“我等演奏,妖儿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莫非要偷师?还不退下!”
“放肆。”秦慕白轻斥一声,“她们是我点的,你却要赶走,敢情你们店大要欺客了?”
“这……不不。”两名美姬急忙道,“官客息怒。只是……我们这琵琶曲,可是花了重金从秦慕白公子那里学来的,若是被她们轻易偷师,这个……”
“妖儿瞎了,莫非你们也瞎了么?”秦慕白冷笑,“一个瞎子,如何偷师?”
“呃,是……”两名女子不再多言,只好坐下来弹曲了。
话说回来,这两名美姬的确弹琵琶的技术还是有点火候,而且的确是用手来弹的。曲子轻盈悦耳,当真是比妖儿弹的好听了数倍不止。
妖儿等人坐在一边,纷纷惭愧的低下头,脸色越发难看了。
一曲终了,宇文洪泰等人大肆叫好,巴掌都要拍烂了。那两名美姬自然是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像骄傲的孔雀开了屏,等的就是一刻旁人的惊叹艳羡。
“嘿嘿,我只听说过秦三哥会弹琵琶,却从来没亲耳听过。这两个女人,真是他弟子么?”宇文洪泰扯着殷扬低声问道。
“你蠢!她们若真是秦三哥的弟子,进门了哪有不认识的?依我看,这些人没一个真见过秦三哥,这不明摆着么!”殷扬低声骂道。
“嘿嘿,那今日真有好戏了!这些家伙居然敢冒用秦三哥的名讳招摇撞骗,我们一会儿非得狠狠的摆他们一道儿。这么大的店子呀,啧啧……索多少钱好呢?还是要几个女人,嘿嘿……”宇文洪泰口若悬河的低声嘀咕,那口水都要喷到殷扬脸上了,惹得他只好退避三舍。
“官客,我们弹奏得如何?”弹琵琶的二女子收起乐器对秦慕白拜礼,颇有点骄傲和挑衅意味的问道。
秦慕白嘴角轻扬微然一笑不置可否,却对妖儿那边招了一下手:“妖儿,你过来。”
妖儿一愣不知所已然,旁边两女只好扶着她,将她送到了秦慕白的身边。
“来,在我身边坐下。”秦慕白拍了拍身边的坐蒲扶她坐下,然后自己挪到了她身后,双臂环到她身前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客、客官请您自重!”妖儿惊慌的叫,另外两女也似有些慌乱要上来拉人。
“别动!”秦慕白面带微笑稍用点力将她抱住,同时将她的手中用来弹琵琶的木挠抢去扔到一边,再将她的手指往琵琶弦上按去。
一举一动之间,秦慕白的神情都非常之认真专注,而且没有半分轻薄淫邪的味道。
妖儿慢慢的放松了下来,其他人则是十分惊异的注视着他们。
“他这是要干嘛?”
“妖儿,想比她们弹得还好么?”秦慕白在她耳边说道。
“想、想啊!可是我资质驽钝,又没有钱去秦慕白公子那样的大宗师那里拜师……再者,我一个瞎子,怎么学到她们那样精湛的琴艺嘛?”妖儿低怯的说道。
“眼瞎不要紧。琵琶,其实是用心来弹奏的。”秦慕白全然无视那两个琵琶女惊骇的神情,放松了十指,分别握住妖儿的纤纤玉指,拨动了琴弦。
“用心去感受,用感情去弹,现在我就闭着眼睛教你怎么用手指来弹琵琶……”秦慕白说得很小声,唯有妖儿一人听见。
“啊?公子……你?”
“别说话,现在开始!”
秦慕白的双手,分别握着妖儿的玉手,指引着着她的指头在琵琶弦上扣响了第一个音符。
“咚——”
一声脆响,让满堂的人都轻轻的颤了一颤。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音符,仿佛有穿透灵魂的力量一般。
“记住,曲名《霸王卸甲》!”
“叮叮——咚咚!”
一首慷慨激昂的霸王卸甲舞曲,奔泄而出!
宇文洪泰等人先是迷惑,然后是惊骇与伴之以热血沸腾的激动,最后全都站了起来大声鼓噪叫好。
两名琵琶目瞪口呆一脸刷白,情不自禁的捂住了嘴,呆若木鸡惶惶不可终日一般。另外两名女子则是激动得浑身发抖,潸然泪下!
她们看到,秦慕白的双手和妖儿的十指,仿佛融合成了一体,飞快又灵动的在琴面上跳跃,那一首曲子弹奏出来宛如天音!
妖儿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融化了。男人有力的双臂与温暖的胸怀,让她一度战栗与惊惧。现在,她却感觉仿佛融入了一团暖意之中,自己就像是在春风中摇摆的一片树叶,于翩然自舞中迷失了自己,并且沉醉不知归路。
秦慕白握着妖儿的手弹奏,紧闭双睛身体忘情的抖动,每个音符的节律都仿佛与他们二人融为一体,浑然天成一般。
一曲终了,满堂寂静无声。
“叭嗒”一声轻响,妖儿脸上滚下的热泪落到了蔑制的坐蒲上。
“好!好!我的个娘亲啊!这怕是天底下最好听的曲子!”宇文洪泰跳脚的大叫,吼声如雷。殷扬等人也大声叫好,如同打了一场大胜仗般,激动得难以自持。
秦慕白慢慢松开妖儿,让她站了起来。那两名琵琶女的眼睛早已瞪得如铜铃,直直的盯着秦慕白眼睛都不会转动了。
“阁、阁下是何方高人?”琵琶女声音颤抖的问道。
“哈哈哈!你们两个傻妞,真是白痴!”宇文洪泰大笑的冲上来,指着秦慕白道,“你们不是说拜的秦慕白为师呢?活生生的秦慕白站在眼前,你们居然不认识?哈哈,老子要笑掉大牙了!”
“啊……你、你就是秦慕白秦公子?!”两名琵琶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瞬间宛如石化。
“是啊,你们的师父嘛!我收了你们的重金学费亲自指点过你们弹琵琶呢,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秦慕白微笑。
“哈哈哈!”宇文洪泰等人放肆的大笑,连妖儿等人也禁不住抹着泪花轻笑了几声。
“这、这……”两名琵琶女瞬时失了方寸,手足无措的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小女子也是迫于无奈才冒用了公子名讳,实则身不由己啊!”两名琵琶慌忙的跪倒下来磕头谢罪。
“罢了,我没兴趣跟你们计较。”秦慕白把玩着酒杯,轻松随意的说道,“不过,我刚才亲自手把手教妖儿弹琵琶,你们可是都看见了的。我秦慕白平生只教了两个人弹琵琶。一个是侍奉皇帝的朝廷太乐令,另一个就是妖儿。我想,她以后在你们这里曲艺谋生,应该不会太难了吧?”
“绝对没问题!”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音,如同珠玉落盘般清脆悦耳。
众人应声朝门口看去,顿时一起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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