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晋南地区的战事,保持原有的节奏进行着,第一、第二中央行营军负责围困晋城守军,太岳行营军负责扫荡泽州北部以及潞州南部的城寨,封锁潞州敌军南援晋城的通道。
除了军事行动外,同时还在泽州建立起除晋城之外的统治秩序,做到兵锋扫到哪里,根基就扎到哪里,绝不给蒙军丝毫反扑的机会。
当然,晋南战区第一阶段的目标是夺取泽州州治晋城,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实现的。
除了入冬之后,冰雪严寒天气对双方将卒皆是严峻考验外,一方面是蒙军正不断从燕云、河朔以及更遥远的辽东(渤海)等抽调兵马,填入潞州,窥机从潞州南援晋城;另一方面,除了近四万守军外,晋城之中近二十万妇孺,有半数皆是南迁的蒙兀族人。
特别是后者,成为此时攻陷晋城,结束晋南第一阶段战事最大的障碍。
蒙兀南院近年来往南线迁徙逾五十万族人,晋南泽潞两州因突出的战略地理位置,成为蒙军在中原腹地经营的重心,总计安置了近四成族众。
筹备晋南战事之初,韩谦与李知诰等人都以为乌素大石出于保存其族元气的考虑,会提前将这些蒙兀族人撤走。
这将能极大削弱进攻晋城等城池的难度。
然而乌素大石并没有照韩谦他们所预想的那般行事。
乌素大石非但没有将晋南的二十万蒙兀族众提前疏散撤走,反而都集中到晋城、潞州城两座雄镇之中,摆出孤注一掷、鱼死网破的架势来。
韩谦猜测乌素大石之所以做这样的决定,必然看到楚廷少壮派日益崛起的势力,同时也是给杨致堂、杨元演这些人冒险行事,提供更有力的心理支撑。
不管韩谦以往对敌军将卒表现得有多仁慈、有多手下留情,对于被围困于晋城之中的蒙兀族人而言,晋城失陷,他们最好的境遇也是妻离子散,男丁都逃难编入苦役营、妇孺都将难逃被拆散安置、可能今生都要接受地方乡司监视的命运。
轵关陉大捷之后,对在平阳府、绛州府等地俘获的两万多蒙兀族人,韩谦就是这么安排的。
他不愿搞大屠杀,但考虑蒙兀族人严重且尖锐的对立,也只能这么安排。
他再心慈手软,也不可能纵其北归。
然而这一切,都决定了晋城之中被围困的守军以及民众,这时的抵抗意志要比大梁兵马以往所攻陷的任何一座敌军城池都要强烈、坚决得多,甚至全城老弱妇孺都将奋不顾身的参与到城池防御中去。
这种情形下,想强攻、速攻晋城,伤亡是难以估算的,最稳妥的办法就用重重叠叠的壕沟营寨,将晋城死死围困住,等到城中粮草断绝的那一天,城池也就不攻而陷了。
不过,乌素大石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提前将大量的粮草搜刮进晋城。
还有一个较为稳妥的办法,就是在晋城南面的山岭之中择地修造堰坝,蓄水冲击晋城。
晋城作为泽州的州治,城池坚固,同时地势比周边要高。
这决定了除了要在上游造坝蓄积足够的水量外,还要在晋城外围修造环堤,以确保大水冲下来后,能将晋城整个的浸泡在里面。
这将是一项旷日持久的大工程。
而一旦实施水攻,也注定城中的平民将伤亡惨烈,但不管怎么说,总比拿忠于大梁、为大梁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卒性命去填,要好得多。
当然,要成功实施水攻,除了要将晋城军民死死围于城中外,还要确保其潞州守军无法南援。
同时还要保证南线的形势,不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要不然的话,大梁兵马也只能含恨南撤。
当然,乌素大石也是在赌,他赌晋城城陷之前,楚军会出兵进攻淮西,那样的话,韩谦就将不得不从北线抽调大量的精锐战力南下,保住淮西这一根基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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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之间,私议太后与梁主韩谦之事,陛下应严令禁之,要不然大楚体统何在?”
长信宫的议事大殿里,听着户部尚书黄惠祥“愤慨”的谏言,清阳美脸气得铁青。
雷成曾提醒过她,市井之间有人议论她与韩谦的旧谊,她起初也没有特别在意,以为宫禁与市井隔着两层高墙,只要宫里没有人乱嚼舌根,便无关紧要。
要不是张平今日亲自抓住,她还想不到有些人真是能见缝插针、无孔不入。
张平原本想着将那名在幼帝面前乱嚼舌根的宫侍拖出去杖毙掉,就能将这事掩饰过去,至少不会在宫里搞得沸沸扬扬,不至于在幼帝心里留下太深的阴影;他却不料将那名宫侍拖到崇禧宫东侧的班院行刑时,明成太后恰到好处的“撞”了过去,勒令内侍府将这名宫侍明正典刑。
以大楚律,私议宫闱处以“大不敬”之罪,这名宫侍也是难逃一死,但问题在于明成太后“无意”将事情捅开,便有黄惠祥此时疾声奏请幼帝下旨严禁市井街巷非议宫闱私隐。
明成太后、黄惠祥等人的用心良苦,张平以及沉默坐在御案之前的沈漾、杨恩他们心里自然清楚。
而从幼帝气得手脚都发抖的样子,也能知道他们用此计的效果是何等之好。
然而他们又能说什么?
难道他们这时候说散播消息者乃是有人居心叵测,年仅十四岁的幼帝就听能进去,就能平息胸臆间的怒火?
幼帝就像一头被撩拨到狂怒的幼狼,刚才怒气冲冲的冲进长信宫,将韩谦贺寿进献的计时钟砸了个稀巴烂,长信太后都没能制止。
“非议宫讳者,皆以‘大不敬’之罪收押惩处!”坐在御案之后,身量还显得单薄的少年,咬着嘴唇一字一顿的说道,按住扶手的手青筋暴露,恨不得将金陵城那些乱嚼舌头的贱民都抓起为五马分尸。
“微臣遵旨!”京兆尹周启年站起来,承旨说道。
幼帝还未亲政,京兆尹周启年直接站出来承旨,是不合律制的。
沈漾、杨恩、张平眉头深锁,意识到眼前这一幕非同小可,但他们却无法站出来阻止。难不成叫京兆尹周启年退回去,由长信太后亲口下一道一模一样的口谕,再叫周启年站出来承旨?
清阳脸色气得铁青,杜崇韬、周炳武、张潮三人适时的保持沉默;而暂时还没有接替周炳武出任知枢密院事、却已有资格参与小朝会廷议的顾芝龙更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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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阳气得一佛升天、二佛灭世,好不容易挨到诸臣告退,彬儿也怒气冲冲的赶回崇文殿而去,着宫女、侍宦退下去,偌大的长信宫议政大殿空荡荡的就剩数十根摇曳的烛火。
看到雷成还站在那里,清阳怒气冲冲的问道:“真是气死哀家了,黄娥那贱婢,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明成太后想干什么,实是信王、寿王以及潭国公黄化接下来想对淮西出兵了。”雷成走到近处,压低声音说道。
“怎么可能?”清阳难以置信的盯着雷成,这一刻甚至怀疑雷成拿话诓她,厉色说道,“没有哀家与沈相、杨侯爷的授意,周炳武有胆子会听他们的摆布?”
在清阳看来,即便黄化与杨元演、杨致堂彻底勾结到一起,他们也有明成太后这个幌子,但还需要从周炳武那里拿到禁军兵符,才有可能调动大楚禁军兵马。
周炳武或许存有私心,但身为大楚宿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没有政事堂议论的国诏,私授兵符等同谋逆?
到时候他就不怕满门老小被侍卫亲军将卒押上法场,砍一个人头滚滚落地?
而侍卫亲军目前看似以杜崇韬、张瀚、郭亮等人为首,但当年沈漾、杨恩等人主导侍卫亲军大都督府的改编时,一是大规模增设监军文吏,制衡杜崇韬、张瀚、郭亮等将帅,一是将统兵权拆散、下沉到都虞候一级,确保拱卫京畿的侍卫亲军的稳定与忠诚。
侍卫亲军不造反、不哗变,中枢就还掌握在他们手里,杨元演、杨致堂、黄化他们能干什么?
“周炳武、杜崇韬、张潮等人,此时是不会听他们的摆布,但倘若信王、寿王擅自出兵攻入淮西,将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争取陛下的支持,周炳武、杜崇韬、张潮以及顾芝龙他们又将做何选择?”雷成问道,“若不是所谋甚深,他们这几年好不容易往陛下身边塞进一个眼线,何苦此时这么轻易就拿出来牺牲掉了?他们此时煞费苦心的激起陛下对君上的恨,煞费苦心的破坏陛下对太后的信心,总归是有大图谋的!”
“韩谦已然料到这点,那这么说在滁州已经给他们挖好陷阱了?”青阳盯着雷成问道。
“君上这次好不容易才将蒙兀人二十多万军民围困于晋城,好不容易将蒙兀人十数万军民拖在潞州,也不好容易说服蜀主坚定与大梁和睦友好的念头不动摇,此际要是调北线精锐南下,君上在北线诸多部署都将前功尽弃。晋南或许可以延后夺取,但令蒙兀人获得喘息之机,天下形势变得复杂诡异才是大害,”雷成说道,“即便料到信王、寿王有可能行险,但君上暂时还是不想直接从北线撤兵。目前滁州也仅有两万兵马,后续要不要增兵,或者说大梁的战略方向要不要彻底转北为南,君上还要根据初战的结果进行调整。太后也需要早做准备?”
“哀家要做什么准备?”清阳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锦榻上,突然洞悉杨致堂、杨元演等人的阴谋,仓促间哪里能想得出万全对策?
难道将杨致堂召入宫里喝斥,责令他放弃与杨元演合谋出兵偷袭淮西的冒险计划?
“倘若信王、寿王从扬州、寿州擅自出兵进入滁州,初期还算顺利,以陛下的年少气盛,梁楚全面开战将势不可免。太后、沈相到时候也许不需要额外准备什么,顺应帝心民意就是。不过,倘若信王、寿王出兵滁州受挫于赵无忌之手,那他们事后又想逃过太后与沈漾的问责,难保不会铤而走险。太后要防备是这个!”雷成说道。
“韩谦既然已经猜到杨致堂、杨元演他们的心意,仅用赵无忌两万兵马守滁州,也是有意示之以弱吧?”清阳说道,“要是哀家猜测不错的话,即便赵无忌在滁州仅有两万兵马可用,也能杀得信王铩羽而归吧?”
雷成说道:“君上到底是怎么想的,老奴也不敢妄自揣测,但君上要老奴转告太后的,也就是这些了。接下来,冯翊他们会撤回东湖,蔡宸也将告病在宅子里休养。老奴一把老骨头也没有什么大用了,就在长信宫里,太后什么时候相召都成……”
稍有眼力劲的,即便不清楚寿王府、信王府更深层次的图谋,也都能知道幼帝与太后母子即便没有反目成仇,也相差无几了;而杨致堂一旦回到中枢,必然撺掇陛下亲政。
韩谦也不能肯定赵无忌在滁州初战就能重创杨元演、杨致堂他们的野心,防患于未然,还是照最坏的打算进行安排,着蔡宸此时选择告病,与长信宫进行切割。这也是要蔡宸向杨致堂、杨元演他们表露见风使舵、明哲保身的姿态,这样才能确保楚廷的形势不管如何变化,他都不会被排斥出核心。
清阳失魂落魄的坐在御案后,怔然想了半晌,才恍然发现局势发展到这一步,她已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了,但她转念凄然的想,即便强如开创大楚基业的高祖皇帝,晚年也逃不脱暴死身亡、子散妻亡的惨淡结局,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挣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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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惠祥、黄化今日借宫闱谣传之事发挥,我看就是有意挑起陛下对太后不满、对梁主仇恨,所谋甚大啊!”
薛若谷辞去扬州刺史一职之后,作为幕宾留在沈漾身边任事,已经没有资格出没宫禁、参加朝议,他是在尚书省的衙舍里听到沈漾、杨恩提及今日宫里所发生的诸多事,当然能料到策划整件事的幕后之人所谋甚大。
“冯翊前些天到我府上造访,曾提及倘若信王、寿王贸然对淮西用兵,梁军必会给予凌厉还击,一切后果要大楚承担,”杨恩轻叹一口气说道,“看来洛阳那边早已经注意到金陵这边的风向变了,而我竟然还期待寿王能多些耐心……”
“既然洛阳已经预料到信王、寿王会有异动,那他们在滁州仅部署两万兵马,极可能是一个陷阱?”薛若谷惊道,“沈相当劝寿王不得轻举妄动啊!”
“什么陷阱不陷阱啊,”杨恩轻叹着摇头道,“韩谦就是算准杨致堂与杨元演前期最多仅有四万兵马可用于行险,所以就在滁州摆下两万精锐,与杨致堂、杨元演他们堂堂正正的打第一战。即便这算是陷阱,杨致堂、杨元演还能不踩过去?”
“缚鸡还需用全力,何况梁军皆是百战精锐,楚州军说是精兵,兵力尚且倍之,却是已经好些年没打过硬仗了啊?”薛若谷期待的看向沈漾,说道,“既然与梁军的开战已经不可避免,我们当放弃派系之争。”
沈漾摇了摇头,说道:“就像杨侯所说,就算是陷阱,也得是寿王、信王他们先去趟。唯有寿王、信王先趟过,杜崇韬、周炳武、张潮、张蟓以及郑家他们才有可能跟上。此时已经不是我们几个人放弃成见,就能改变什么的,唯今之计也只能静观其变了。杨致堂他们唯一能争取的,或许仅有急于在中枢立足的顾芝龙了吧……”
薛若谷想想也是,郑氏不用说了,张潮、张瀚乃至周炳武都主张维持现状的,而即便中枢多番争议,最后达成共识,决议与梁军全面开战的决议,中间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曲折。
而到那时候,梁军在南线也早就准备齐当了吧?
也许寿王、信王撇开中枢,擅自用兵,是解决争议、直接进入全面战事的最佳良策。
只是梁军在滁州有两万精锐,前期以楚州、扬州的四万驻军发动攻势,能取得值得期待的战果吗?杨致堂能说服顾芝龙参与他们的密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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