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谦当夜签署令函,留冯翊在牙帐喝了一顿酒,次日一早便叫他赶去东湖调一部水军赶往叙州;安丰渠堰堤被毁之后,棠邑水军与左楼船军暂时没有相接交战的水路,闲着也是闲着,从下游闯入辰州境内,还能迫使洗英父子分兵守辰阳、沅陵等城,何乐而不为。
不过,冯翊持手令赶到东湖,花一天时间着林宗靖集结起两营精锐水军,但还没有从巢湖出裕溪河口进入长江内,便被沈漾与御史中丞郑畅拉着极不情愿的韩道铭乘织造局的官船拦截。
织造局仅有一艘官船,首尾长不过六丈,由于掌握不了叙州布帆的织法及特别织料,只能采用硬式席帆,此刻横在裕溪河口,却挡住十数艘棠邑水军战船的去路,要求韩谦赶过来对话。
冯翊也好,林靖海也好,即便不考虑大伯爷韩道铭在船上,也不敢擅自发动进攻,将载有沈漾、郑畅二人的织造局官船蛮横撞开。
冯翊、林靖海他们被迫率水军退回东湖水军大营,将沈漾、郑畅、韩道铭以及代表慈寿宫的姚惜水、辰州长史曹休石、代表湖南宣慰使黄化的周启年等一干人等请进东湖城的驿馆里住下。
韩谦拖了两天,才将寿东军政诸事都交给林海峥、赵启、奚发儿等人主持,他与郭荣、冯缭等僚属,在数百侍卫骑兵的簇拥下返回东湖。
返回东湖后,韩谦也不会紧巴巴的第一时间跑去驿馆去见沈漾、郑畅等人。
他先回内宅疏松一路快马奔驰的筋骨酸疼,冯翊拉着王辙先赶过来,大声喊冤道:“姚惜水这婆娘还真是舍得脸去,自己的屁股不会擦,竟然舍得脸去求沈相、郑畅出面——都怪你硬拉我在寿东喝酒,耽搁了一晚上,要不然我们抢在他们过来之前西进,哪有这么麻烦事?”
“沈漾再厉害,他们就一艘破船,顾及情面,不撞翻它,挤开不就得了?”韩谦没好气的说道。
“真要撕破脸?不至于吧?再说要挤开他们,黄化在洞庭湖口或沅江江口,也必然会百般设法阻拦我们通过啊。”冯翊问道。
“他们挡着路,挤开他们就叫撕破脸啊?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战船在返回叙州的路上,才更有谈头啊。”韩谦说道。
“道理还真是这个道理,但我看到沈漾那老头心头就发忤,可能当初在临江侯府挨多了训斥,我便劝林宗靖先退回来——这事赖我。”冯翊丧气的说道。
“那你带着人将前院的厅堂收拾一下,再与郭大人、袁大人去请他们过来吧。”韩谦说道,将迎客等事交给冯翊跟郭荣以及一直作为监军使留在东湖、负责军功赏罚之事的袁国维去做,他喊王辙过来询问此次去金陵京中有什么最新的动向。
虽然韩道铭也被沈漾、郑畅一起拉过来,为示公私有别,这会儿也是跟沈漾、郑畅他们在一起,没有单独过来见韩谦,但王辙之前到金陵送奏折、传递消息,这次是跟着韩道铭一起搭乘织造局官船返回东湖,他对这两天金陵城里的动向,有所了解。
冯翊惫懒的先去前院厅堂收拾,袁国维作为监军使,名义上还是延佑帝的特派使臣,这两天就留在驿馆陪同沈漾、郑畅他们,这边就剩冯缭、郭荣、高绍、奚荏、侍卫骑军都虞候赵无忌、棠邑水军都指挥使杨钦以及闻讯从历阳城赶回来跟韩谦相聚的王珺。
王辙便说及他这几天在金陵城里的情形:“老大人与韩尚书颇想知晓河朔详细的形势,这两天都留我住在府上。大人的奏折递上去,朝堂也没见回应,也没有什么议论传出,或许奏折仅限陛下、太后及诸位参政大臣能见。我心想着没有反应也算是一种反应,原本计划着这两天再到台省打听一下消息便回来,却不想大前日将夜之时,沈相与御史中丞郑大人,便带着辰州长史曹休石、湖南宣慰使黄大人的宾客周先生登门,要请老太爷出面以息辰叙两州争端——尚书大人担心老大人年迈,便代为赶来,出东华门时,织造使奉太后口谕追上来……”
王辙说得要比冯翊有条理,至少表面上是辰州长史曹休石拉着周启年找沈漾、郑畅乃至郑榆等人告状,无论是沈漾,还是郑氏,亦或是没有露面的寿王杨致堂等人,显然都不可能会坐看棠邑借这个机会出兵吞并辰州,只能将韩文焕或韩道铭拉出来,强行阻拦。
当然,冯翊说的也没有错,这事看似曹休石、周启年出面,但必然是姚惜水认识到自己掉进陷阱里无力挣扎,仓皇逃回金陵。
冯缭蹙着眉头,沉吟说道:“陛下没有下旨,还假装不知此事,由沈相出面劝阻,但姚惜水,或者说吕轻侠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假装不知此事,还是硬着头皮说是奉太后的口谕过来,大概也是生怕被沈相跟我们这边联手将他们给卖了吧?当然,即便沈相、郑大人他们或许都并不清楚姚惜水前往搅事的意图,但辰州长史曹休石代表洗氏过来,想要免遭一劫,想要保住洗氏,必然会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跟沈漾、郑氏乃至湖南宣慰使黄化说清楚。要不然的话,沈漾、郑氏、黄化等人即便全力会阻止棠邑出兵吞并辰州,同时也会将洗氏从辰州驱逐出去,由宣慰使府直接管辖辰州才最符合他们共同利益的。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将姚惜水以及她背后的晚红楼或者说太后一系强拖进来,辰州才有一些保障。”
韩谦点点头,在这种细节上的分析,冯缭当真是不比任何人差,他看郭荣、高绍等人都没有要进一步补充的,说道:“那我们便以这个为框架,来说说他们过来后可能会有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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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漾作为宰执,也作为曾教授众人的皇子傅,登堂入室当然要坐中央主案之后;韩道铭既是参政大臣,又是韩家长辈,他便与郑畅坐在沈漾两侧。
韩谦这个主人,反倒坐在韩道铭的下首,然后是奉帝旨出监常邑军的监军使袁国维、代表慈寿宫的姚惜水以及周启年、曹休石、秦问以及冯缭、郭荣等人依次而坐。
韩谦礼套是给足了,但从迎接沈漾、郑畅等人登堂入户那一刻便寒着脸不吭一声,迎送之事全由郭荣或冯缭代劳,坐下来更是不作声。
大家在大厅里坐下来,突然间都觉得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沈漾、郑畅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头,韩道铭是推脱不开才被拉过来的,看到韩谦的态度,他自然也是坐在一旁装聋作哑;姚惜水想要假装整件事跟她没有任何牵涉,更不能第一个跳出来触霉头。
最后还是满脸苦涩的辰州长史曹休石硬着头皮坐直身子说道:“辰州洗氏绝无与流寇勾结的可能,还请侯爷……”
“曹大人急于辩解是什么意思,我有说你们跟流寇勾结吗?”韩谦截住曹休石的话头,语气平静之极的说道,“我奉旨守御淮西,以挡逆叛,却不想流寇胆大妄为洗掠叙州,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说起来也是我身为叙州刺史失职,疏于防范。我恨不得插翅飞回叙州,将流寇撕成粉碎,相信沈相及诸位大人也戚戚有感。然而,我有守御淮西职责在身,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只能使冯翊、林宗靖率水军赶回叙州,加强对流寇的清剿,以告慰遭受劫掠、屠戮的叙州民众——我有说过,或者我叙州兵将,有说过流贼是辰州暗中差遣?”
“……”曹休石正想着怎样硬着头皮将话头接过来,韩谦却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继续说道,“当然,我没有说与辰州有关,却也没有说一定与辰州无关,一切待攻下龙潭山,将这伙流贼擒住,便自见分晓……”
谁都不傻,真要让叙州兵马强攻下龙潭山,将马匪都杀了灭口,然后丢一堆辰州番兵的残甲断矛,不就坐实辰州勾结流贼洗掠叙州的罪名了?
到时候在一堆尸首及残甲断矛跟前,辰州能为自己辩解?
“马匪逃入辰州,理应辰州出兵清剿?”曹休石说道。
“曹大人,此话荒谬,辰叙皆是大楚疆土,你我皆是大楚之臣,真要是叙州兵将看着祸乱本州的贼寇流入辰州后就应该拍拍屁股离开,岂不是本侯今日坐镇淮西就成了多管闲事?”韩谦拍着桌子,盯着曹休石,质问道,“曹大人,你说说看,大楚哪条律法说了叙州兵将应该眼睁睁看着贼寇出了叙州,就应该拍拍屁股袖手不管的!”
揖贼捕盗是主要以诸州划分辖区,但马匪在叙州境内犯案,叙州兵将又是在追击过程中将马匪围住,即便就算是在辰州境内,照前朝旧律,叙州也断没有撤兵的道理,顶多让辰州共同参与进来。
此时叙州有四千精锐围于龙潭山下,也不拒绝辰州派兵马参与围攻龙潭山,反正辰州派兵马敢过来就先杀了,待到攻陷龙潭山后,查到实证也好、栽赃也好,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道理就是叙州四千精锐非但不会退出去,他今天还要继续往叙州派援军,确保不让一个掠夺叙州的贼寇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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