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悬脚岭的深处,有一条春秋时就修建的古栈道,从陆路将湖州与润州联系起来。
虽然前朝以来,江淮地区的造船技术提升很快,但太湖水波缥缈,小船难挡风浪,使得悬脚岭深处的这条古栈道,依旧是湖润两州相接极为重要的一条陆路交通要津。
四田墩看似闭塞,但位于古栈道之侧,自前朝以来商埠繁盛,人丁繁茂。
不过,楚州军渡江控制润州之后,湖州刺史黄化便派兵封锁住古栈道出悬脚岭的南口,只是还没有想到要派兵马进驻四田墩之内。
四田墩的守御,主要是长期霸占耆老、乡佐之职的乡族许氏纠集家兵及左右村丁寨兵负责。
被切断与外围联络的许家集寨兵再精锐,以及许家集城寨再坚固,也仅仅是体现在防范抵御盗匪时有着明显的优势,但面对拥有李碛此等青年勇将以及郡王府培养多年的悍勇的秋湖军,就很有些不够看了。
卫氏等家沦落到这地步,这时候也放弃首鼠两端的顾忌以及其他一些小心思,为在四田墩争下立足之地,卫煌等诸家弟子在进攻许家集寨时,表现得要远比半个多月前守溧水城时与渗透过来的南衙禁军打接触战积极得多。
许家集寨依靠一座矮山而建,而这座矮山地势又相对平稳,使得秋湖军不需要造登城车、云梯,只要攀上北面矮山,就能直接进攻其北面的寨墙。
卫煌、田文仲等溧水世家子先率兵进攻,尽可能疲惫守兵,在守兵感觉良好,甚至有两百守兵出北墙,想要将秋湖军都从北面的矮山驱赶下去,这时候李碛率郡王府悍勇从偏锋杀出,将出北墙打反攻的两百守兵一个都不剩的斩杀于矮山之上。
守兵反抗意志这时候也随之崩溃,打开寨门,选择投降……
楚州军或许清楚韩谦与李普之间的矛盾,但湖州刺史黄化不清楚,也不敢冒这个险。
秋湖军占据四田墩,收降纳叛有四千多兵马,一旦从悬脚岭古栈道南口杀出,就将直接插到九渡山与长兴城之间,从侧后威胁九渡山、仙山湖的五千湖州兵。
湖州刺史黄化不敢让这五千兵马承受左右夹攻、后路被断的风险,看到四田墩失守,不等秋湖军从古栈道的南口杀出,就迫不及待将黄天行所部调回长兴县城。
高绍却是不费吹灰之力,率部控制住九渡山-仙山湖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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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谦站在茅山北麓的苍龙背之上,大半个月过去还能看到山脚下营寨里一地的狼籍,空无一人,谁能想象大半个月前,这里还是赤山军位于茅山东北麓的一座主寨。
韩谦到底还是率部往东南转进了。
当然,韩谦真要是率赤山军以及二三十万的老弱妇孺,直接杀入湖州,王文谦也没有那么发愁——在赤山军与湖杭等地的州兵杀出胜负来,他们也早与安宁宫分出胜负了。
关键是韩谦将那么多的妇孺拆整为零,疏散进浮玉山之中,而韩谦则率赤山军主力龟缩在浮玉山与界岭之间,看似退出去了,但距离茅山仅百余里,随时都有着从界岭山南麓杀回来的可能。
界岭山东西绵延百余里,位于润州南部,是润州与宣州的分野,山势跟浮玉山、黟山不能相提并论,特别是西侧有大大小小的豁口,能叫赤山军渗透进来,这意味着楚州军在溧阳、阳羡两县的驻兵,需要分兵进驻更多位于隘口处的山寨,才能形成完整的防线。
当然了,楚州军在南岸的兵马扩充到十万人,兵力相对充足,多分出三五千兵力问题不严重,更关键的问题还是江南的形势被韩谦搅得支离破碎、扑朔迷离,令王文谦愁肠千转,再也看不清楚韩谦下一步的意图会是什么。
“赤山军手里的粮秣有限,我也觉韩谦下一步应该是往湖州打开缺口,在湖杭之间为赤山军赢得更大的生存空间……”殷鹏站在王文谦的身边,说出他的判断。
“未必啊!溧阳以西以及溧水、平陵两县,粮秣已空,谁过来都筹不到粮谷,韩谦率赤山军精锐主力,从界岭山西麓重新杀回来,可能性不大。即便他真杀回来,我们也能对付,毕竟到时候安宁宫所承受的压力要更大。这与当初我们想将赤山军封锁在西侧的意图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赤山军会不会攻宣州,断不可以常理去揣测韩谦,更不能妄断赤山军主力一定会进入湖州!”王文谦皱着眉头,摇头说道。
“在殿下与安宁宫分出优劣胜负之前,顾芝龙显然也不可能去投远在千里之外的岳阳;而韩谦摧毁世家门阀在地方上的根基,实际上也斩断掉韩冯两家在宣州的人脉、影响力,使得顾芝龙能更好的掌控地方势力——宣州地狭城坚,强攻能胜也是惨胜,存粮又不多,韩谦为什么要去啃这根硬骨头?”殷鹏怎么看都认定赤山军下一步即便不强攻长兴等湖州的大城,也会分兵往浮玉山东麓的湖杭境内渗透。
赤山军只要能在湖杭境内筹到充足的粮谷,时间其实是在赤山军那边的。
相比较赤山军,他们所面临的隐忧、变数也不少,一方面担心此时尚留在江北岸的徐明珍,会绕过洪泽湖对楚州、扬州发起大规模的攻势,另一方面他们还在担心梁国形势稳定住后,梁军随时有可能大举南下攻入寿州或楚州。
另外除了赤山军手里的存粮日益紧张外,除了韩谦曾派张平、冯翊前往郎溪城说和妥协外,赤山军占得广德残城后,并没有重修城墙、巩固城防的动作,这也表明韩谦并不想将极紧缺的资源浪费在浮玉山的北麓。
见殷鹏对赤山军都没有足够的警惕,王文谦心里一叹,知道更难说服殿下及饶耿、阮延等人了,但话又说回来,即便对赤山军保持足够的警惕,在当前的势态下,他们又能做什么?
将更多的兵马派往南线?
韩谦即便被迫放弃对宣州的图谋之心,主力老老实实的挺进浮玉山以东的湖杭等州,但这一切对楚州军而言,除了又延误些许时机,还能有其他什么好处?
说到底他们此时只能期待宣州兵、湖州兵能表现出色一些,能遏制住赤山军当前如火如荼的扩张势态。
韩谦分寸拿捏得太好了,楚州军这时候怎么都没办法现在就下决心,放过安宁宫,而将主要矛头对准赤山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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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的岳阳,闷热的天气被一场暴雨浇透,因炎热而躁动的人心也平静下来,看着屋檐嘀嘀嗒嗒的还有雨滴挂下来,远山青黛,透着轻灵的盎然绿意。
除了呱呱叫不休的蟾蛙外,令人心乱躁的蝉虫,在雨后也歇了下去。
清阳挽起丝袖,露出一寸雪玉雕砌的手臂,托着花容月貌的脸蛋,凝望庭院远处,一双灵动美眸仿佛深邃清澈的幽泉。
一封从渝州捎来的信函,这时候正拆开来,摊放在书案上。
渝州兵马前几天终于攻陷婺僚人在巴南极为重要的一座临江坚寨,这也意味着她大兄王邕奉父王旨意经略巴南的战略获得关键的进展。
而思州兵从黔江上游北攻进展也颇为顺利,极可能在今年秋后,黔江水道就能打通,到时候渝州不仅能打通与黔中地区的联络,也将切断川南僚人的私盐来源,遏制川南僚人的势力扩张,为从根本上解决川南僚人的问题奠定基础。
在这个过程中,叙州所造的战船、战械发挥很大的作用,婺僚人的梭形船在叙州战船面前不堪一击。
渝州的造船场,六月份也尝试仿制出一艘新式战船。
这些都是天大的好消息,但清阳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深邃如灵泉的美眸凝视着承运殿方向,看到杜七娘走过来,问道:“诸位大人在承运殿,可商量出什么定策出来?”
“诸位大人都还没有离开承运殿呢,有什么消息也不会这么快就传出来。”杜七娘说道,也是颇为纠结的瞅着承运殿方向。
五月中旬,韩谦在金陵征召奴婢入伍并许下授田之约的消息传到岳阳,当时在岳阳是激起一片哗然。
虽然包括太妃、信昌侯府留在岳阳的嫡系将臣、郑氏,投附的张氏,甚至韩谦的两个亲伯父韩道铭、韩道昌在内,太多人都极力反对韩谦此举与世家门阀为敌,甚至有人主张与韩谦划清界线,但沈漾、薛若谷以及山寨势力出身的周惮、陈景舟等人,多多少少却认为赤山军在那么艰难、四周皆敌的险恶环境之下,想要生存下去,甚至还想更进一步开拓一番局面,征召奴婢扩充兵力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策。
当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多人看到岳阳这边再怎么争议,对远在金陵的赤山军,暂时还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进行节约。
争执之下,岳阳最终只是不予表态,但在郑榆、郑畅等人反对下,暂时不对赤山军给予额外的支持。
更多的人大概还是抱着观望的态度,想着看韩谦不惜与世家门阀结仇,招揽不堪大用的乌合之众,最后会在江东世家门阀的强烈反抗之下吃大苦头。
韩谦之后两次主要还是从叙州抽调人手及一部分紧缺的资源,还从叙州调船及船工,冒险通过江池两州的水路封锁进入金陵,弥补赤山军的不足。
赤山军拿下尚家堡,证明招募奴婢入伍没有那么不堪,很多人的态度多多少少都有些微妙的转变,但还不甚明显。
当时更令人心兴奋的,还是李秀、李碛率浙东郡王府的悍勇府卫到金陵与李普会合。
即便李普攻陷溧水城,收编溧水诸家宗兵,当时直辖兵马还不足两千人,但岳阳这边还是一致决议,在赤山军之外独授一镇旗号给这支兵马。
这可以看作岳阳诸人对韩谦的不满甚深,也可以视为郡王府在大楚的影响力,足以独领一镇。
现在金陵再次传递消息过来时,赤山军则已簇拥近三十万老弱妇孺南迁到浮玉山北麓,秋湖军随之也庇护两万多溧水县民撤到界岭山与浮玉山之间。
韩谦这时候派人传信回来,对外界还是绝密,但清阳以及这段时间主要在清阳身边伺候的杜七娘,昨日在谭王杨元溥通宵达旦伏案思虑时,也都看到秘信的内容。
韩谦这次是希望岳阳对宣州刺史顾芝龙做出积极拉拢的姿态,此举不仅仅是为缓解宣州兵从西侧对赤山军造成的巨大压力,更是想要拉拢顾芝龙效忠于岳阳,拉拢宣州兵能为岳阳所用。
此举一旦成功,这将意味着岳阳在金陵事变之后,首先掌握重整大楚江山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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