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先治疗我们的人。”进堡城时,张瀚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向着跟过来的吴齐吩咐,李贵点头,表示会意,自去找军医官安排去了。
张瀚适才的表态已经足够了,对宣大地方和甘肃榆林地方的人心,当然要收买一下,不过做到这样的地步就可以了。
孙耀说道:“大人,下一步如何?”
“调枪骑兵团破口,对败逃明军不必追赶,我军与所有愿与和记一起撤离的人,撤出边墙,回返草原。”
孙耀其实很想劝张瀚不必急着撤回,可以等枪骑兵团过来,合力打下阳和,甚至进窥大同,然后调近卫第一第二两个团,配猎骑兵团,可以很轻松拿下宣府。
大同,宣镇千里边防一朝易主,和记可以掌握大片边防区域,进可攻,退易守,明军对掌握了边墙和雄关要邑的商团军毫无办法,如果张瀚愿意,两个月内,整个宣大甘肃各镇都会易主,对京师可以形成孤立之态。
“不必了。”张瀚直接否定了孙耀的建议,见这个黑脸参谋司官一脸遗憾之色,张瀚笑道:“两年都快等下来了,还在意这几个月?天子刚即位,刚扫除魏阉,针对我不得人心,但如果和记现在就大举南下,正坐实了皇帝猜忌是对的,何必替皇帝挽回颜面?再者,我军从春夏时重新大举招兵,要到今冬才完成初步计划,火炮,火铳,兵器,铠甲,战车,至那时方能齐备,介时堂堂正正南下,旬月破京师,可也。”
“是,大人。”孙耀心悦臣服,敬了个军礼。
不过孙耀转瞬就改了口,一脸严肃的道:“大人,自此之后,臣自请改称大人为主公。”
说罢,孙耀也不等张瀚答应,就要下拜。
“且住。”张瀚一脸严肃的道:“叫我主公可以,叫我上位也行,叫大人我也高兴。但商团军人见我只行军礼,庶民官吏见我只拱手作揖,这一点绝不更改。”
“上古之时,国君与臣下对坐,畅谈国事,若臣下言之精要,国君长拜而谢。我纵处君主之位,与诸君人格上也是平等的。”张瀚一脸平静,说道:“将来纵得天下,亦不改初衷,请诸君牢记我今日之语。”
“主公之语,耀今世永不敢忘。”
孙耀再次行了个军礼,只是这一次更加郑重,其面上的尊敬之情,更加浓烈明显了。
在场的人都是感受到了一种庄严肃穆之感,也是有发自内心的感动。
张瀚,已经富可敌国,麾下不说带甲百万,但也堪比带甲百万。治下疆域,由东至西,由北至南,也可谓万里大国。
至今无王号,不称帝,且不令人下拜,一句纵处君主之位,与臣下人格平等,这句话,注定会留载史书,光耀万邦。
或许有人说张瀚沽名钓誉,或是不切实际,但张瀚认为,如果穿越者对历史格局不做任何改变,仍然处于中央集权的道路上不思改变,称孤道寡,大权独揽,臣下皆匍匐如臣奴,那么还不是一样踏入王朝更迭的烂泥坑里去了?这种纵横捭阖,殚精竭虑,为的是什么,三百年后自己的子孙也和崇祯一样去煤山上吊,国家民族再次陷在战火动乱之中,十不存一,任列强欺凌,撑死了是一个更大号的“大清”?
这般穿越,毫无意义,他就是要为人所不能为,改中央集权,削帝王威权,中枢和地方再次分权,建立完善的监察制度,确定君权和相权的制约,提高民间舆论的效力,建立近代的军队制度,建立高效的官僚机构,确定以法律和契约精神为核心的新兴国度。
若能做到这些,是比收复外东北和西域地方,更加有意义的事情。
张瀚不急着入京,也是要叫大明充份暴露其短再从容入关收拾残局,他已经经营图谋了十年,还差这半年的时间?
陕北大火已经烧了起来,现在没有了卢象升和洪承畴等人,傅宗龙估计要提前十来年下狱了,孙承宗在家闲居,大明对付农民军和东虏的名臣良将,泰半不在其位,张瀚倒是想看看,陕北大火如历史上那样烧到关中,山西,河南时,当今天子当如何,整个天下又当如何?
这种心思,有失光明正大,甚至太过厚黑,倒是不必与孙耀这个相对本份老实的部下多说,以免坏了自己的形象。
外间还在打招战场,收治伤患,张瀚马不停蹄的慰问视看,哪怕是宣大伤兵,张瀚都走看了一圈,表示既往不咎,明军将士皆听朝廷和官员指令,纵有罪亦不至死,将来可至草原效力赎罪,数年后带着丰厚的薪饷回家,亦是乐事。
若愿留下效力,张瀚表示无上欢迎,现在商团军在大扩兵,各屯堡各处均需要人手,汉家苗裔,理应北上草原,镇守那一片无比广袤的土地。
这般走了一圈之后,哪怕不少重伤者垂死,轻伤者也在苦痛之中,但得到张瀚这种身份的人探视,还得到这样的许诺,众人皆是感奋,不少明军将士流泪不止,待张瀚离开之后,不免彼此报怨,他们早就听说张瀚无比仁德,是真命世之主,结果这一年多众人渐渐听了文官蛊惑,视张瀚与和记为敌,现在想想,真是糊涂至极了。
至天黑前,战场打扫完毕,除了一些被踩丢的鞋子,踏扁的铁盔和零碎物件外,堡门外已经看不到什么激烈战事的痕迹了。
矿兵们沿城堡四周驻防,主要是针对西边,孙耀还是出城至军营安顿,不敢擅离大营,以免出事。
城堡中则一片欢腾,至天黑时,有不少堡民开始大放鞭炮和烟花,游街欢腾,以示庆祝。
当然更多的人在收拾行装,此事大胜,大明损失极为惨重,死了一个巡抚,一个兵备道,俱是穿红袍的大员,还战死参将一员,游击一员,守备千总级别的武官三十余人,被俘虏十余人。
一万多人的宣大精锐,被杀的七百余人,被俘虏的有四千余人,其中还有一千多伤者。
损失过半,主官尽丧,四处奔逃,这支宣大兵,能完整回归建制的,当不足半数。
现在宣大地方,可称精锐的是有傅宗龙的抚标,还有张家口参将周遇吉的骑兵,大同总兵黄得功的镇标人数不足,当有一部份被洪承畴带到新平堡来了,估计也就剩下两千余人。
加上大同镇其余各路将领,朝廷在宣大的实力已经不足支撑这么庞大的防线了。
晚上天黑前各传令官飞驰于堡中数十条大街小巷,对堡中居民宣扬和记即将撤离之事。等枪骑兵团一到,打退宣府兵,开辟道路,两万余矿兵和所有和记相关人员都会撤入草原,最少在短期内,不太可能会回返了。
朝廷吃了那么大亏,死伤极重,来调来的官兵定会对地方大加以报复。以前宣大兵为主,对残害地方乡亲会有心理障碍,而宣大兵败,朝廷可能调榆林兵甘肃兵或蓟镇兵,甚至京营兵前来宣大,那么留在地方的危险就是成倍增加,宜早离开。
不管是随和记趋北,或是南下东去,最好在三天之内起行,因为枪骑兵团最多两三天后就到,周遇吉和傅宗龙那可怜的兵马,根本就挡不住暴烈彪悍的枪骑兵团,可想而知会被轻松击溃,如果周遇吉是符合其历史传记中记录的良将,根本就不会与枪骑兵团合战,而是在商团军主力到来之前主动避开,回守张家口堡一带,傅宗龙也会是相同的选择。
如果浪战损失,和记先取大同,再得宣府和张家口,京师西边门户洞开,和记随时能以大军犯京师,那傅宗龙和周遇吉等人的罪过就大了。
数日之后,边墙洞开,到时候想离开的人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或是东走西去,都大可随意。
张瀚回至自己府邸前时,吴齐等人已经来回报,堡中居民,十分之九乃至全部人家,几乎都愿随行去草原。
和记取草原后,新平堡贸易中心,也就是马市的地位不复存在,大明不会再开对蒙古的马市,而和记将来得天下,草原与九边俱是一体,当然也不会再开马市,如果从生意的角度出发,新平堡马市,包括赫赫有名的张家口马市在内,都算是没有明天的夕阳产业了。
当然,张家口还是能充当北方商贸集散中心的任务,其余的小型马市肯定不复当年的风光,不可能再维持当年的贸易次中心的地位了。
有鉴于此,新平堡人离开重新择地创业的心思早就有了,只是一时不得机会,特别是张瀚至此之后,和记还是在新平堡维持了相当大的格局,但张瀚一走,和记不会再继续维持下去了,此时离开,适逢其时。
“我新平堡商人世家,真的是闯荡过来的啊。”张瀚不得不由衷感慨了一句。
……
张瀚府邸之前,亮如白昼。
四周的庆贺声不减,到处都有邀朋喝友的吵闹声。
堡中压抑了很久了,张瀚入堡后,官兵陆续进堡,每天堡中居民都被警惕的眼神盯着,替张瀚担心之余,他们也是为自己的安全悬心。
现在终于一扫阴霾,不仅堡内的明军悉数被擒,堡外的万余宣大劲旅,也是被矿工们组成的军队一鼓而平,等商团军南下之后,众人随着一直上草原,此后自然无忧矣。
因为心情放松,加上没有官府的宵禁禁令,堡中四处都是一片欢腾,不仅男子呼朋唤友的喝酒为乐,妇人们也放松了心情,但她们可没时间享乐,而是三五成群,互相到各家帮着收拾物品。
破家值万贯,虽然和记晓瑜各家各户时有言在先,至北方各处居住都有现在的房舍,也有家俱可供使用,不足处可以用钱购买,堡中居民,已经很少有赤贫的人家,多少有些积蓄,若是商人之家,财富更多,草原商业繁华,他们完全不必担心买不到应用之物。
但临行之时,哪能舍得把家业都丢掉,官兵肯定要进堡,到时候不管是房舍还是坛坛罐罐怕都是保不住,和记又会调动大量马车过来帮着堡民北迁,所以这些妇人都很着急,在阖堡庆贺的时候,妇人们聚集在一起互相帮着收拾细软,能带的家俱,小而不笨重的,当然也是要带上。如果可能,她们连顶门石,水罐水缸都恨不得一起带上,当然她们也知道不太可能,只能心痛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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