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记,十年积聚。”高起潜难掩兴奋之色,振臂道:“都要落入咱们手中了。”
看看王德化,高起潜笑道:“当然了,我只是跟在宗主爷身后喝口汤。”
王德化笑笑,说道:“钱财谁不喜欢,咱家也不能免俗。要买外宅,找宗族子弟过继给咱家,买田亩,回馈给族人,自己也要养一些歌妓,置办一些产业。都要银子,所以,咱家也就不假撇清了。那些文官,装的好,其实田宅女人,他们缺哪样了?咱们只是不装,想要就是想要,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姚宗文赶紧点头称是,霍维华先是略觉尴尬,转念一想,王德化倒还算实诚人,看样子好打交道,当下也是点头称是,只是他稍许矜持,不象姚宗文,如果有尾巴的话,此时已经拼命在晃动着了。
王德化又接着道:“不过这钱不是咱家一家得的,大家均有份。除了咱们自己人拿这银子,明说了,还有几家国公,得势的侯伯,这些人也不能忘了。底下办事的人,也得拿出好处来。不要以为这银子好拿,皇爷要过问的,这些事,不得咱家去顶?”
众人都是点头称是,王德化也不多说,起身离开,霍维华等人赶紧跟着送行,正常客人,送到二门就算足了礼数,对这个未来的印公,霍维华却是不敢怠慢,一路送到大门,王德化和曹化淳,高起潜等人一起走了。
“长庚兄,你未来前程无量啊。”姚宗文在门前长揖,也不管王德化等人能不能看到。起身之后,才一脸感慨的对霍维华道:“老兄不是翰林出身,当初老虎班放到地方当知县,内阁是不敢想了,但部堂尚书,老兄一定要力争。先转兵部大司马,再转吏部为天官,这样也不枉为官多年。”
霍维华苦笑一声,说道:“弟一直在地方为政,再入京师为京官,想任正堂,恐怕资历尚嫌不足啊。”
“想办法就是了。”姚宗文冷笑几声,说道:“长庚兄对蓟辽总督一职,怕是有兴趣吧?”
“现在也难了。”霍维华皱眉道:“若宁锦战前我去宁远,当可压服袁崇焕,宁锦之后,此人立得大功,脾气也一向蛮霸,想压他一头换他去别处,怕他会闹事啊。”
“这人在朝中是没有根基的。”姚宗文笑道:“东林党倒是曾有人支持他,不过现在东林党尚未回朝,就算回朝也不可能如天启元年到四年那样尽执朝中大权。长庚兄若有此意,不妨抓紧时机来试试看。据我所知,皇上对阉党中人十分不喜,袁崇焕此人在六年到七年这两年间也是依附阉党,修过生祠,拿这事做文章,未必事不能成。”
霍维华微微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姚宗文过于贪婪,见事不明,现在蓟辽总督是容易当的?辽西易守,蓟镇难防,自己才不会去趟这种浑水!
“好了,正主儿来了。”姚宗文一直站在门口不走,头顶几盏硕大的灯笼将地面照映的雪亮,霍维华正奇怪的当口,一辆马车自远方巷口缓慢驶来,近前之后,车夫下车打开车门,却是叫霍维华见着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是标准武夫的身形和脸庞,国字脸,浓眉大眼,肤色红润,身形高而壮,一袭武夫袍服掩不住身上的壮实肌肉。
“许大人?”霍维华愕然失色,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人现在都是大家提防小心的对象,霍维华已经听到风声,今天皇帝召魏忠贤入宫,当面读那些弹劾魏忠贤的奏折,魏忠贤羞愧之下离宫而去,被贬离出京已经进入倒计时了。许显纯离倒霉不远了,怎么姚宗文把这人给引来了?
说起来霍维华和许显纯的关系不错,有很多事都是霍维华帮着许显纯出过主意,不过现在的话,霍维华对眼前这人可是真的避之不及,哪敢堂而皇之的见面。
说起来许显纯也是名门之后,驸马都尉许从诚之孙,也就是说他有皇族血脉,另外其还通晓文墨,是武进士出身,所以许显纯在投附魏忠贤之后,冒起很快,在锦衣卫内其实权势还在田尔耕之上。
越是如此,越显得许显纯是阉党核心,只怕他身上的皇室血脉也救不得他,霍维华看着此人,其实感觉和看死人没有太大区别。
“长庚兄放心。”姚宗文呵呵一笑,说道:“许大人已经幡然悔悟了,自愿揭发魏阉的罪恶,宫中的奏疏,半年前就能有许大人弹劾魏阉的奏折归档,大行皇帝留中未发,现在奏折被发现了,今上已经看过,对许大人的苦心甚为嘉许。今上说,当初魏阉势大时,连他也不得不虚与委蛇,许显纯虽然依附魏阉,做了不少恶事,但是能醒悟,还对魏阉加以弹劾,良知未泯,过往之事,不得不罚,但亦不必重罚了。”
许显纯听姚宗文转述时,虽然已经听过几次,但神色还是变得相当紧张。
只要是有经验的政治人物,毫无疑问都知道阉党已经彻底完了,只是这彻底完了还不知道只是大家的官运到头,或是性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从许显纯从宫中的一些关系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当今皇帝是一个相当刚毅性格的人,而且相当刚愎,甚至说难听些就是冷血。
宫人犯错,今上原谅的多,甚至亲厚的宫人太监今上能和他们说笑,能解救被罚的小宦官,为了小宦官向皇后说情。
但一旦有人伤了皇帝的面子,失了今上的信任,那么今上惩罚起来也绝不留情,在信王府里,因为触犯信王被严罚的小宦官也非一人,今上的惩罚相当残酷,几乎不留任何情面。
在霍维华初步了解了当初信王的性格之后,他感觉魏忠贤在内的不少人都保不住性命。今上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但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看法和见解,继位之后,今上如果因循守旧,只想守成,那么魏忠贤可能被撵走,但阉党的人多半无事,最多会提拔一些非阉党的人上来制衡就行了。
而今上并不是这种守成的性格,今上要的是涮新政治,彻底改变眼下的这种局面……今上要的不是守住眼下的成果,而是要大刀阔斧的改革,要试图中兴大明……
这样的性格和这样的决心,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半桩大的孩子来说都是很危险的存在,何况今上是生在帝王家!
霍维华一直认为,许显纯死定了,不料峰回路转,真是人生充满惊喜和意外!
当下霍维华哈哈一笑,说道:“许大人竟然还有此伏笔,真是可喜可贺。若如此,大家又要同为今上效力了,请,进府之后,我叫下人收拾几个小菜,我们一起夜饮长谈,消此长夜。”
“不必了。”许显纯笑道:“一会我就要去布置大事了,耽搁不得。”
许显纯神色比以前要正常的多,毕竟去了很大的心事。在阉党时,他做事狠辣不留余地,但到天启六年之后,许显纯通过很多消息能够确定,天启皇帝的身体很差,甚至很可能活不太久,到那时起许显纯的心思为之一变,做事不再急切,遇事也不肯上前,还好那会东林党已经被打死了,要许显纯出力的事原本就不多了。
但午夜梦回,许显纯也是被恶梦惊醒。他这样的世家子弟是很清楚的,凡事有利有弊,跟着阉党暴得大利,好象是无本的买卖,看着爽利,其实危险极大。现在就算收手,一旦东林党翻身,天启皇帝离世,魏忠贤必定倒霉,自己也会跟着殉葬。
当然,弹劾魏忠贤的密疏是没有的,许显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当时魏忠贤掌东厂,他的盟友王体乾等人掌司礼,许显纯一个外臣,锦衣卫的任何密报都要写成奏疏才能送进大内,不象太监禀报事情,口述就可以了。许显纯哪有本事进宫面见皇帝密奏,何况明摆着的,天启皇帝也绝对不会相信。
所以所谓的密疏,压根没有这回事,当然是王德化或曹化淳做的手脚。他们现在是得势的大太监,在宫中的档案里加一封没有出现过的密奏,对外臣来说难于登天,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不起眼的小事。
当然也得是许显纯值得他们冒险相帮才是……
霍维华是何等的聪明人,听了许显纯的话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当下笑着道:“是不是叫许大人出动校尉,抓捕和记的人?”
“没错。”许显纯神态轻松的道:“今夜就准备,明早到乾清宫请旨,然后明晚四门关闭时,校尉出动拿捕所有和记在京人员。”
“新平堡那边怎么办呢?”
“此事非我所能知。”许显纯皱眉道:“我们锦衣卫只负责京师,到永平,遵化,山海关,再到保定,真定,德州一带,再远的话就无能为力了。”
霍维华点头一笑,锦衣卫其实不止可以去这些地方,奉诏持旨,可以远赴江南云贵,旨意至处,不管是封疆大吏还是清流名臣,校尉都可以随意拿捕。
然后今日这事不可能有明确的旨意,皇帝最多是叫锦衣卫查察不法奸徒,不可能明确下令查抄和记商行库房,那样行同打劫,和记并未谋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是皇帝公然下令抢臣下的财产,又没有过硬的理由,这事传扬开来就太难听了。
锦衣卫校尉没有明旨,地方上如果有抗争的话,事情会弄的很难看,还不如就在京师四周锦衣卫力量很强的地方动手,别处就要仰赖地方官府配合行事了。
“李国宾,王发祥,刘吉。”霍维华提醒道:“和记京师人员,此三人是核心中的核心,至关重要,许大人务必要小心。”
“已经派人盯着他们,目前还并无异动。”许显纯还是很有自信的样子,京师重地,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和记商行,难道这三人能插着翅膀飞走不成?
“李国宾近来活动的颇为厉害。”姚宗文冷笑着道:“到不少勋贵家里走门路,打探消息。他也不想想,扳倒和记,大家都是有肉吃肉,有汤喝汤。他给人家的那点好处,值得人家替和记冒险?要知道,和记的事一直是皇上所关注的,谁替和记说话,先想想怎么面对皇上再说。勋贵之家,二百多年与国同休,岂会为了一个商家冒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