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皇爷。”魏忠贤急着脚走进乾清宫,一见天启便是一迭声的叫喊起来。
天启正在看着几份宣大过来的奏折,说的都是钱粮与练兵之事,年轻的帝王紧锁眉头,正在思忖着从哪里能挤出几十万银子送到宣大。
天启的眉毛都要挤落了,也没有盘算出哪里的银钱能腾挪出来……他叹口气,决定把这烦心事还是交给魏忠贤去办,着魏忠贤去想办法。
近来朝廷已经颇有人在议论,再加征一年五六百万的饷银,用剿或练的名义来征,这样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朝廷财用不足的窘迫情形。
原本已经一年收到千万,工商业和百姓都承受着相当沉重的负担,这个收入在崇祯即位之初减少了百万左右,也是放松脖套,给民间休养生息的意思,和所谓的众正盈朝没有关系。到崇祯二年天下大乱之后,国用不足又成了现实的难题,所以不仅照样把收入提上来,还又额外加了练饷和剿饷,就算这样,国用仍然是一个不足。
天启内心明白,加征的饷银朝廷到手几百万,其间最少还有相当的数字被地方的胥吏和士绅大户们给瓜分了,相当的勋贵太监们也都各有好处,而负担则是由这些人转嫁给普通的农民,朝廷一亩地加征二分银,这些人就能多再多加一倍上去。
原本他对加征之事是坚决反对,可是近来户部和工部一直在叫苦连天,各军镇都要重修边墙,这都是实打实的银子往上砸才能见效的事……一个火路墩三百两,一个敌台六百两,大型城堡修葺要两三千两,修一段二百里来长的颓败边墙,最少也得十几二十万两……没银子,铸炮的事也就难乎为继,没钱就没有办法买铜,没有充足的铜料就算事前做好了模式也没有办法浇铸,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皇帝也不能差饿兵去打仗,工匠们没有铜料和精铁就不能铸炮和打造兵器……皇家有时候会“和买”,其实就是明抢,宫中需用的一些物事轮流交给大商家备办,就是皇家去大街上抢劫,当然这种事做过分了,引起民间舆论反弹,皇家也会装模作样的罚几个人,事后该怎样还是怎样。
神宗皇帝的税监和矿监派的满天下都是,不都是替皇帝去弄钱么?
没有银钱就办不了事,天启在内心已经向加征倾斜,但他也是相当的清楚,这是一杯毒酒!现在好比一个人渴的要死,可是好歹还有希望,再坚持坚持,挺直腰板继续跋涉,可能在前方就有绿洲出现,到时候可以饱饮个痛快。
如果贪图路途中间的毒酒,看起来冰凉解渴,一杯到嘴清洌可口,可是只要下了肚,毒性就会发作,很可能再也到不了终点。
可是这种坚持,真的是在被现实一点点的消磨着……
见是魏忠贤进来,天启皱眉道:“是什么事?”
天气有些热,天启的神色也有点懒洋洋的。宫殿的间架很高,但只有南面开窗,所以不怎么通透,虽不闷气,也没有路过宫门时吹一吹穿堂风的那种爽快。
“皇爷,大喜,大喜啊。”魏忠贤将手中奏疏高高举起,自己趁势跪了下去,等天启接了疏本,魏忠贤在平滑的金砖地面上砰砰碰头,嘴里说道:“皇爷大喜,我大明再挫虏骑,迟早有一天,派上将军荡平辽东!”
天启知道魏忠贤只是讨个好口彩,平辽当然是大明君臣的夙愿,这十年来,从神宗皇帝到光宗皇帝,再到天启自己,为东事忧急过多少次?当天启二年时局面大坏,只剩下一道关门的时候,天启皇帝不知道在夜里惊醒过多少回!
多少次,皇帝都梦到如狼似虎般的铁骑蜂拥而至,破了京城,将自己堵在皇宫里头。熟悉的太监和大臣们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皇帝自己一个人想躲,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每当皇帝在宫中找地方躲避,最终却发觉避无可避,最后在恶梦中醒来的时候,他对东虏的的惶恐和害怕都表现在了脸上,身为天子,亿万臣民的君上,却被一群反叛的蛮夷惊吓成这样,皇帝自己都是瞧不起自己。
“又是大捷?”天启漫不经心的接过奏疏,展开观阅起来。
奏疏是用辽东巡抚袁崇焕的名义传递到京师的,用的是加急快马,两天就从宁远送到京城,兵部的提塘官知道是最紧急的辽东军报根本不敢怠慢,立刻从会极门送到内廷。司礼的人接了之后第一时间给魏忠贤,一见是捷报,魏忠贤也是忙不迭的赶过来凑趣……看到皇帝神色淡淡的,好象不怎么欢喜的样子,魏忠贤赶紧说道:“这一次确实是大捷,宁远无事,锦州无事,虏骑未过宁远,也未曾大肆劫掠,在宁远和锦州城下分别受挫,虏骑就退去了。”
“百姓无事才是最好!”天启皇帝对辽东的难民还是比较关注的,曾经因为十三山的事昼夜难安,十几万难民躲在山上,衣食不继,随时可能被东虏破了山上的防线杀上去。一想到不分老幼,无论男女,不管是耄耋老人还是襁褓幼儿都可能丧命在刀剑之下,天启皇帝就相当的难过,后来为此减膳撤乐……当和记横空出现,成功救下山中难民的时候,天启虽然对和记展现出来的潜力大为吃惊,开始限制和记到关门和江南的活动,但总体来说,在天子心里和记立有大功,在张瀚没有在北方展现真正的力量之前,朝廷对和记也就只是限制而已。
“百姓皆无事。”魏忠贤正色道:“事前就有端倪,况且大小凌河,前屯等诸城,守兵不过百人,百姓早就撤入锦州和宁远等处,虏骑来回仓促,怕是连房舍农田也没有破坏多少。”
天启脸上这才露出高兴的神色,他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而是专心看袁崇焕的奏疏。
一个司礼太监悄悄站在皇帝身后,以备顾问。
天启皇帝手中是袁崇焕的《锦州报捷疏》:“仰仗天威,退敌解围,恭纾圣虑事:准总兵官赵率教飞报前事,切照五月十一日,锦州四面被围,大战三次三捷;小战二十五日,无日不战,且克。初四日,敌复益兵攻城,内用西洋巨石炮、火炮、火弹与矢石,损伤城外士卒无算。随至是夜五鼓,撤兵东行。尚在小凌河扎营,留精兵收后。太府纪与职等,发精兵防哨外。是役也,若非仗皇上天威,司礼监庙谟,令内镇纪与职,率同前锋总兵左辅、副总兵金国奇等,扼守锦州要地,安可以出奇制胜!今果解围挫锋,实内镇纪苦心鏖战,阁部秘筹,督、抚、部、道数年鼓舞将士,安能保守六年弃遗之瑕城,一月乌合之兵众,获此奇捷也。为此理合飞报等因到臣。臣看得敌来此一番,乘东江方胜之威,已机上视我宁与锦。孰知皇上中兴之伟烈,师出以律,厂臣帷幄嘉谟,诸臣人人敢死。大小数十战,解围而去。诚数十年未有之武功也!”
看完之后,天启心时大致有了数,底下还附有具体的斩首数,由于这是一次相当扎实的胜利,所以袁崇焕这一次没有故弄玄虚,什么一炮糜烂十里,伤敌无数,众奴在大黄帐之下哭嚎而去……这一次是不必要了。
除了大小凌堡和前屯等原本就打算放弃的城堡再次被攻克外,明军没有任何可值得一提的损失。
没有损失大量人员和器械,当然也没有损失大量的粮食,坚壁清野加上宁远和锦州无失,并且明军敢于出城野战,连续经过几十场小规模的前哨战和较大规模的战事,后金兵没有占着便宜也是事实,这样的话,女真人就没有办法四散抢掠,就算是没有及时逃走的百姓,在这一次的战事里也不会遭遇太多不幸。
至于斩首近三百级,也令天启皇帝相当的振奋!
“确乎是前所未有的大胜。”殿阁中内外站着几十人,有司礼监的人,也有乾清宫伺候的人,也有御马监和都知监的人,皇帝身边随时都有过百人伺候,所有人都在窥探着皇帝的表情,听着皇帝的一言一行,从中判断出有什么变化端倪,稍有一丁点的异样,这些宫廷里的人精也会把每一句话每个字都掰开了揉碎了去分析,圣心难测,这话是没错,但对天启皇帝来说,人们已经摸准了他的脉门。
既忧心国事,也不是太过勤劳。比如前一阵皇帝有点宵衣旰食的感觉,不停的在调兵遣将,充实宣大一带,后来人调的差不多了,皇帝只管督促魏忠贤负责把钱粮备好,有闲没闲的问过几回,接着也就撂开手了。
再比如重开经筳的事,有给事上上奏过,皇帝也同意了,但这事皇帝再也没提起来,又是没了下文,阉党把持之下的朝堂也没有人敢出声,更没有人敢劝谏皇帝,这事就又这么算了。
还有朝会,皇帝和他的祖父一样不喜欢见大臣,更不会召开朝会,正常来说,流程都是各地方将奏疏送上来,然后由内阁和司礼过一遍,魏忠贤亲自当面禀报一回。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皇帝一般都是叫魏忠贤自己去处理,他不会多加过问。
皇帝有长处和优点,但不能把心思用在国事上,这是最大的缺陷。
就拿前一阵的王二起义来说,初起时皇帝万分警惕和戒备,因为农民起义不是件小事情,而在连番督促三边总督尽快进剿之后,皇帝又是把这事给抛在脑后了。
天启皇帝每天最大的本份就是看一看奏疏,多半也是看了之后委托给魏忠贤去办理。
“厂臣当为第一大功。”天启笑着放下奏疏,说道:“辽东巡抚也说厂臣运筹帷幄,乃是致胜关键。”
袁崇焕的奏疏中原话是“厂臣帷幄嘉谟,诸臣人人敢死。”,也是明摆着把魏忠贤放在大功第一人的位置上,天启感觉满意:魏忠贤是他选用的人,而今封疆大吏们都认可魏忠贤的才干,也是间接在夸赞皇帝选用得人。
“奴婢不敢居功。”魏忠贤垂首道:“一切均是圣心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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