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科尔沁草原的左翼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连续十几天都陆续有人赶来,有一些部落的首领是听到动兵的消息就往南赶。
这一年多来和记的影响力越来越向东北方向蔓延,影响了极多的部落。
如果是在几十年前未必有这么顺利,可是时代的浪潮已经不断的拍打在这些小部落的头上了,历史一直在变化,包括所有部落的地盘和统治他们的更强力的势力也在变换着。
比如在明初有奴儿干都司的时候,科尔沁这里的地盘是泰宁卫的,泰宁卫当时以翁牛特等部为主,再往北是朵颜卫,再往北已经到黑龙江流域,后世的吉林省和俄罗斯人的地盘是福余卫。
后来三卫奉命靖难,成祖允其自立和地盘,大明皇帝想毁诺,可蒙古人不答应,三卫在永乐之后成为边患,泰宁卫南迁,朵颜卫直接迁到了蓟镇对面的草原上,福余卫则往右翼迁,与女真人直接交界。
原本各处的地盘都是蒙古人的,元时是辽东诸王,明时先是朵颜三卫,后来又来了科尔沁人和察哈尔人,各部族的空间被一再挤压,到了此时此刻,当征伐蒙古人的汉人大军又过来的时候,各部落先是心存犹疑,当率先投附的北方小部落们获得了粮食,马匹,还有农具等资助,并且组建了蕃骑骑队之后,更远方的各部才如见了血的苍蝇一样,向着这一次的战场不停的飞过来。
“苏温河卫,密陈卫,阿伦卫,纳木河卫……这是极北远处的,再北端的就没有了。还有兀者右卫,左卫,塔山卫,木兰河卫,木伦河卫,这是东边诸卫。”
张献忠向李从业介绍着那些部落的头人,众人皆是俯首躬身,然后高举着手中的银印。
很多头人脸上闪烁着骄傲的光芒,这些银印时间都很久了,但保存的很好,银光灿然,李从业默默看着,心中也有一种异样之感。
不错,这些都是奴儿干都司的诸卫银印,那些头人都挂着大明四品指挥,同知,佥事的头衔,他们被赐为大明武官职位,赐给袍服印信和腰牌告身,他们受赐的时候发誓效忠大明,因为在接受印信的时候,伴随着这些象征大明统治的东西还有大明强悍的军队!
在重新梳理修筑后的驿道和驿站后,奴儿干都司在洪武年间设立。
这个都司从洪武年间立,宣德年间废弃,强盛时从一百多卫到到三百八十四卫,二十四个所,地面七,站七,寨一,从设立到废驰有数十年时间,朝廷多次派总兵,太监,还有钦差前往巡视,给各部首领赐给卫指挥印,袍服,腰牌,银粮,重修驰道驿站,在脑温江,忽刺温河,享滚河等江河交流之处建立奴儿干城,确定了对外东北区域的统治。
张献忠道:“此次过来的卫所有三十七个,也是附近能赶来的卫所首领了。”
李从业道:“何时有苦兀人过来,咱们就算成功了。”
张献忠笑道:“最好还是要重修驿道,把农安站在内的驿站皆是重新修复,再重修起奴儿干城最好。”
李从业点点头,眯着眼看着那些卫所首领,此前二百来年,这些家伙也一直保管着自己的印信腰牌,但他们最多是隔几十年到大大明贡一次,用那些可怜的土物换取大明超额的赏赐来壮大自己的部落,他们逆来顺受,大明强就效忠大明,蒙古人强就跟着蒙古人走,女真人势力大了,又有不少小部族效忠女真。
这是弱者的生存之道,那些过于讲究气节的部族早就消失了,在这一片广袤的大地上也曾经出现过很多强悍的部族甚至是国家,渤海国,辽,金,元,都已经风吹云散,现在这些部族的首领感觉很好,他们知道又有强大的势力过来了,他们要做的就是强调自己的身份地位,如一群狗一般欢腾的跳跃而来,希望在这一场新的盛宴中获得最肥美的那一根骨头。
“告诉他们。”李从业内心有些轻蔑,但还是很用很客气的口吻道:“此次盟会之后,诸部应以我和记为主,和记会以山川或河流,或远近来确定各部的驻所,一律以堡或站为名,持印信的卫所指挥,日后就是各堡防守官或各站补给官,和记会给他们一样的银印和赏赐,但他们也要承担相应的义务。不付出,光凭一次拜礼就想拿好处,这是办不到的事情了。”
那木错和巴儿虎等人听到这样的话,并不感觉意外。
这是和记一直以来的态度,从未改变过。
想得到就得有付出,和记的首脑不是大明天子,甚至也不象传闻中任何一朝的开国天子。和记的信条就是契约,你效忠我,这很好,但你得拿出我需要的东西,或是物资,或是人力,用这些来获取我的认可。
和记的认可也代表很多东西,不是光给一个印信了事,适当的粮食,布匹,药材,各种工具,这些东西对这些生活相当困难的部族来说远比官职管用。
张瀚的宗旨也就是这样,并不刻意扶持,但双方各取所需,和记会得到认可和效忠,还有土地和人民,化为实际就是土地和管用的丁口。
可以修路造桥,日常守备,耕战之道不过如此。
等恢复驿站和道路,这些效忠的部落也得到粮食和农具,他们的生活变好,和记的商业体系进入,又是新一轮的各取所需。
和记会赚到钱,这些部落的生产所出与当地的特产被运出来,然后和记运来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各种文明的出产在贸易过程中得到交流,然后转化为利润。
哪怕是向来重农轻商的中国,也是知道商业可以促进有无,张瀚和他的和记当然更明白这一点。
对漠北的降服和统治之所以这么顺利,最要紧的原因当然就是这一套理念的实施。
双方都有所得,而不是一方获益,一方吃亏。
一般来说中原王朝在强盛时一定会经营边远区域,就象唐经营的最广,远到北庭,西域,也征服辽东,不管东西南北均是着力经营,在这种经营的过程中只是为了异族的臣服和名义上的土地。
除了派唐军屯田之外,这种新征服的土地不会给中原王朝反馈回财富,表面的尊重和臣服不会给中原王朝带来任何好处,商道的畅通也只是民间的繁荣,王朝在这样的过程中一定是赔本的买卖。
最多就是巩固了边防,这也是王朝兴旺期一定会出征周边异族的最要紧的原因。
你不打他,他便打你。
打赢了无非就是安稳几十年,然后中原王朝国力衰退,逐渐收缩,退让,那些曾经臣服和蜷缩一团的异族又会重新张牙舞爪,再次扑过来侵犯边境,重新陷入新一轮的循环。
所以黑格尔说过中国历史没有什么好看的,不管是内部的王朝轮回几乎是相同的模式,就连对外战争也是几乎一样的目标和轮回。
王朝更迭和名臣将相还有开国天子的传奇,无非就是一轮又一轮的循环,在秦始皇之后,几乎都是相同的模式。
不同之处就是在于在这种对抗和循环中汉民族开始退化,从宋之后开始无力反击异族的侵袭,大明开国几十年强盛过,这和汉唐相同,但大明又亡国给异族,这看似偶然,其实是华夏文明退化的明显特征。在明亡之前,疆土就已经大幅度的缩水了,对西域没有真正掌控过,也从未真正掌控过草原,对辽东一度扩张,但几十年后就大幅度后退,只保留辽镇而已,也失去了安南和缅甸,真正掌控的只有云南,而云南恰恰不是集权制下的扩张,是黔国公府世镇云南带来的收益,集权制下的封建,一个偶然事件促成的丰硕结果。
自宋时士大夫就失去了对外扩张的所有动力,边功不足夸耀,甚至会被诟病,因为每一轮的扩张无非就是拿中原的国力去干赔本的买卖,消耗的是内地人民的血汗,如果是边境的汉民还会希望有强悍的武力,免受异族的侵袭,而更多的人则认为只要稳守疆域就好,对外扩张毫无意义,只会劳民伤财而已。
这种论调的杰出代表就是司马光,然后是烧掉大明宝船图纸的大明士大夫。
农耕民族文明的内核就是保守的,从进取到僵化也是必然之路,没有好处的征服只是满足帝王的虚荣心,司马光和大明士大夫的行为看似可笑,其实也有其道理。
和记的扩张就绝不会只图虚名而不要实利,人力,物力,土地,然后通过贸易转化为财富。
这些部落现在穷的连颗铁钉都找不到,但他们有人力和土地,也有皮毛和人参,他们付出人力和物产,获得粮食和农具,等他们发展起来了,又可以继续提供更多的物产,把人力转化为财富。
而和记则把各地的物资互通有无,从中赚取更多的利益,再继续扶持更多的小部族,把更多的人力利用起来,转化更多的财富。
这是持续获得的发展方式,异族和更多的土地则代表更多的财富,而不是拖累和负担。
这才是正确的兼并方式,说白了就是更温和的殖民方式。
张瀚不会用血腥的方式来掠夺,而是采用了现在的方式,更容易被部下们接受,更温和一些,所以也就更加容易。
当然对不服从的势力,和记的商团军就是张瀚手中的利剑,敢于尝试者,他也不介意用利剑挥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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