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知道范文程经常观看李永芳送来的情报,虽然现在后金的情报工作远不及当年,还是林林总总汇集了不少。
对和记内部的消息虽然没有直接的一手消息,能过大明蓟镇和宣府大同过来的消息,还有科尔沁等部打听到的消息可以确定,和记已经占据了半个草原还多了,已经确实是后金在草原上的劲敌,甚至到了影响到后金大战略的地步了。
“真的已经成为我八旗的劲敌?”
“是的。”范文程心里有些害怕,还是很肯定的道:“大金与明国征战多年,应知明军潜力,并非可仓促而胜的对手。而明军守边多年,向来被蒙古牵制,除了国初国力尚强时能北上出击,其余二百年皆是被动防守。草原地广人稀,非得精锐骑兵加上有降服的部落配合才能纵横其上。和记,以一商行费三年之功,已经占据半个草原,其兵马精锐恐怕远在明军之上,诚为我八旗劲旅的强敌了。”
“你说的是。”皇太极道:“既如此,就打吧!”
……
正月二十七的凌晨。
天空中似有薄雾,远方的景色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楚。
天还没亮,八旗的营地里就有了各种响动,女真话,蒙古话,汉语,各处响成一团。
大量的云梯成摞的放在一起,不少兵丁准备好后把自己小队的云梯抬起来,分得拔什库在一边指挥。
“哐哐……”远处传来巨响,李明礼转头去看,见是一辆怪兽般的大车被几十号人推了过来。
这种车是用来撞门用的,有冲角,还有高大的车顶,两侧的人站在里头推能挡住大半的弓箭。
车后还藏着弓手,都是精锐的马甲或步甲,他们手持强劲的步弓,离城几十步向上射箭可以做到箭无虚发,自己能藏身起来,并不会一露头就被弓箭射中,加上身披重甲,每辆车推到城下都能对城头产生重大的威胁。
还有大量的小型冲车,一辆辆的吱呀吱呀的被推到营地外围。
身处在营地中,感觉到处都是人,各种生硬的话语和指令,女真人变得很严肃,动辄就会杀人,所有人都带着几分小心,哪怕是蒙古人也是一样,他们的地位在这时不比汉人高什么,谁都不敢不听指令行事。
一个比岩石般还壮实的汉子光着脑袋从营地深处走出来,脸也板的如石块一样。
包衣们都认得是七阿哥,去年还是前年刚封的台吉。
有不少小阿哥都封了台吉,岳托等人还封了贝勒,当了旗主,阿巴泰只有七个牛录,还只是台吉,可见他在旗下的地位真的很差。
这一次的攻坚任务果然交给阿巴泰来指挥,除了他自己的牛录外,正蓝旗和正白旗,镶黄旗都出了牛录,不过指挥的担子不出意外的还是阿巴泰来挑。
阿巴泰战功累累,在诸兄弟中以战场指挥的能力闻名,不过他的母妃只是大汗的第七个妻子,妻族没有实力,母妃也不受宠,这直接影响到了阿巴泰的地位。还好他从二十来岁就领兵出征,立下赫赫战功,这才有了现在的地位,有自己的直属牛录和台吉的身份,要不然连这些也不会有。
阿巴泰在包衣的伺候下系紧铁盔,拉了一下下巴上的绳子,他的脸绷的很紧,因为老八给他下了严令,今天开始就猛攻,不测试明军的守备能力,也不计较伤亡!
两人差点吵起来,不过最后关头阿巴泰还是忍住了。
没有办法,他的权势和在父汗心里的地位都和老八差的太远!
等厚实的闪烁着银光的铁甲束紧,阿巴泰翻身上马,在他身边是自己牛录里的二百多白甲,那是他的心腹,倚为性命的伙伴。
阿巴泰也不说话,在他身前身后都是准备好的牛录,第一次出兵就是三十个牛录近四千战兵和旗丁,还有八千多包衣,所有人都提着云梯,站在大车和冲车旁边,整个营地笼罩在薄雾之中,看不清楚有多少人,人马过万,给人无边无际的感觉。
“出发,攻城。”
阿巴泰一马当先冲出营地,他的大旗在空中飘舞,所有部下和他一起往外冲,战鼓声猛然一下响了起来。
在营地外已经有不少包衣在等着,听到鼓声之后这些蚁群般的包衣也开始向前,宁远城外有一些拒马和壕沟,包衣们冲上前方,开始搬开拒马和用沙包填平壕沟。
城头上的梆子响了,可以看到明军在城头来回的跑动,梆子声很急,接着明军的战鼓也敲响了。
箭矢从城头射下来了,明军的弓手全部集合,往城下射箭。
李明礼跟着一辆大车,他手中的红缨枪握的紧紧的,这样的场合没有人顾及他是和记的细作和密探,只能想办法自己保命。
在一辆正黄旗的冲车旁他也看到了曹振彦,小阿哥的牛录也出战了,曹振彦是旗鼓包衣佐领,他带着几辆车缓缓绕向北门方向。
兄弟两人只能用眼神打着招呼,彼此知会对方要千万小心。
赵贵等人则扛着沙包往前跑,每个人都发出牛吼般的喘息声。
箭矢如雨落,不停的有包衣中箭,倒在地上,然后被旁边的人拖走。
如果有敢迟疑和擅自后退的,立刻就会有女真兵上前,用顺刀将胆怯的包衣斩首或是几刀就捅死。
严苛的军法下没有人敢后退半步,甚至不敢稍作迟疑。
外围的拒马和壕沟很快被填平,在地上也躺着大量包衣的尸体,人死的多了干脆就没有人理会,所有人吭哧吭吭的继续前行!
当外围打开后,鼓声骤然急促起来,大量的女真兵发出野兽般的叫喊,最少有过百架云梯一起被扛着往前冲!
这不是女真人第一次攻城,此前的沈阳城是贺世贤鲁莽出战,损失了主力,又有蒙古人开城门,所以打下来不难。
打辽阳时也是强攻,不过还是袁应泰这个辽东经略擅自出战,把主力损失的差不多了。
但不管怎样,后金兵也有攻坚的能力,特别是他们的白甲,在很多记录上一些州府县城就是白甲轻松登城,斩杀城头的明军,然后开城放主力进城。
“砰砰砰……”
城头还有零星的火铳声响起,白烟在薄雾中不显眼,倒是打放时的火星一闪一闪的,象是人在雾里打着火石点烟一样。
没有几个人被火铳击中,人们都不怎么把火铳看在眼里,这东西二十步内有威胁,超过二十步就屁用不顶了。
一个女真兵出现在包衣一侧,用长铁戳死一个行动迟缓的包衣,喝令所有人加快速度。
北边的大车已经接近城门,不少弓手从藏身的车下钻出来,开始往城头射箭。
南门也是一样,接近箭楼和瓮城的地方不少弓手开始压制城头的明军射手,并且射翻那些往城下仍擂木和石砖的明军。
到处是人的呐喊声和吼叫声,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点燃了,连李明礼都是两眼血红,恨恨的盯着城头的明军。
他们是同族和曾经的伙伴,可是现在他们往下射箭,扔石块,是在要他的命。
到处是厮杀声,李明礼还在担心曹振彦和赵贵等人的安危,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但还得跟着一起吼叫,一起往北门方向跑过去。
更多的人往城墙一边过来,这些天女真人早就准备好了大量的斧子和绳子,制作了超过千架的云梯,大量的云梯被人扛着往城墙一边过来,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等两个城门和四周的城墙布满了冲车和云梯时,就是关键的时刻到了。
明军应该都上城头了,城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明军也在不停的射箭,打放三眼铳,抛置石块,如果再近些就会泼下热油,城头隔几十步就是一个大火堆,燃烧着滚烫的热油。
守城一方除了居高临下就是有很多方便称手的守城器械,比如说那种方形的大拍子,下端是一掌长的铁钉,几十斤重,扔下去就会拍伤拍死一云梯的人。
但只要攻城一方意志坚决不计死伤,双方的搏奕就很难说谁胜谁负。
……
努儿哈赤凌晨四点多时就醒了。
年龄大的人都是这样,晚上睡的早,有时候半夜就醒,甚至经常三点多就醒。
在苦寒的夜里醒的早不是好事,辗转反侧的老头子想起自己戎马半生的过往,多少次出战,天黑后睡觉就一睡不醒,只要没有敌情就天光大亮才起来。
睡醒之后神清气爽,感觉无比舒适,那种充沛的精力无处发泄的情况很多,经常会叫努儿哈赤想要女人。
现在他已经老了。
老到筋骨松软,手脚无力,腰部疼痛,夜里睡眠的质量很差,还经常身子发麻,手颤,已经握不紧弓箭,也射不准了。
今年初到广宁打围时,连十四和十五阿哥都射中了不少猎物,那些孙辈的小阿哥们的表现也不坏,最少并不给爱新觉罗家族丢脸。
可是老奴自己却不行了,他手脚颤抖,握不住弓,后来不得不放弃行围,怏怏不乐的下令返回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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