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商人沉吟了一下,又道:“之所以没有把你带到我们的办公地点谈,主要还是因为你要掩护好自己的身份,绝对不能有任何被人怀疑的地方,这样你才能不被注意,不必经受不必要的怀疑和盘问。我们不能确定和你同来的人中是否还有细作,所以最保险的做法就是你必须要做好你的份内事……闲逛,打听消息,和你的蒙古亲人见面,这样的话,回去之后你会尽快回到松树口,并且按李明礼,也就是你的直管上司的指令做事。”
中年男人说了长长的一大篇话,神色间有些疲惫,他对一脸信服的赵贵道:“现在说说你掌握的第一手情报吧,尽管我们接到过你们的报告,但怎么也不及你们亲口带过来的更详细和真实。”
……
一脸疲惫的赵贵从茶棚摊子上离开时才发觉只过去不到一个时辰。
和这个军情局的高层谈话太累了,对方无比的缜密和仔细,只要赵贵的话里有一点漏洞和错失,对方准会在第一时间发觉并且纠正,然后再三的询问和反复的确定。
一件小事对方会问上十几遍,直到赵贵感觉脑子都晕了,所有的思维都僵持和纠结在不起眼的小事上时,对方又会轻松的确认。
对很多赵贵认为的大事,对方则是叫他寥寥数语就带过了,似乎对河边的那场血战不怎么关注,而在意的是战后的很多事情。
一直到赵贵筋疲力尽之后,对方抚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这是十两银子。”对方很满意的说道:“这不是军情司的奖励,是我个人给你的。因为你们的情报,我能确定很多事情了。这很好,军司高层都会感激你们的勇敢和付出。”
“忠诚和荣誉。”赵贵很生硬的说出军情司的铭言,对方眼中的神色更加满意了。
等那个人神秘的消失之后,赵贵才从疲惫中脱离出来,看来军情司的情报员真的不好做啊。除了要记忆之外,还得从人的话语中分析出很多东西来,经过归纳,汇总,分析之后的情报才有真正的价值,如果光是粗劣的头道情报,是很难叫军情司的高层直接端给最高层去品尝的。
身为一个军情人员,不光要勇敢和忠诚,不光是鹰犬那样的耳目,还得时刻带着大脑,得分析清楚什么是有用的情报,什么只是普通的动静,不值得投入太多的关注。
从各种蛛丝马迹之中找寻有用的东西,可以用来分析整个后金集团走向和大势的东西,这才是最优秀的情报员需要做的工作。
赵贵感觉头晕脑涨,他根本弄不明白怎么继续下去。
最终他还决定做好自己的本份,只要把松树口一带自己能查察到的情报汇总起来,交给李明礼,然后由他来进行情报分析,最终归纳汇总上报。
还好自己有上司,赵贵不无庆幸的想着。
接下来他也不能回去休息,按今天的行程他可不是在街面上晃两圈喝一壶茶就能交代的过去的。
用那个情报高层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办法确认是否还有细作的前提下,那就把所有的事做好,完全的符合流程和常理……这也是最安全的做法。
赵贵的亲戚叫巴特尔,是土默特部的阿成台吉牧场的一个小贵族,拥有自己的一个小部落,几十个毡包和过万头的牧群。
在这几年的战事中,巴特尔损失了全部的土地和九成的牧群,剩下的牧群和牧民也被他打包转给北方的一个小牧场主了。
巴特尔领了好几千两的土地补偿金和牧群损失赔偿,他替自己旧日的牧民安置下来,替他们买了不少小羊羔和小马,叫他们有能力慢慢恢复,身为一个小领地的主人他也没有办法做的更多了。
现在的巴特尔生活在青城里,也是有钱的土默特富翁之一。
在开初,他们的牧场是被强行剥夺的,经过两年之后,军司下发了补偿,并且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年都会给他们上千元银元的年金。
虽然他们的牧场里种满了棉花和烟草,或是蔬菜,番薯,或是大豆,小麦,总之巴特尔的牧场开垦出了好几万亩地,收益肯定不止这么一点。
但和记的年金已经够慷慨了,他们要支付军费和财政支出,要给将士们年金收益,当然还要权衡有多少节余,巴特尔能获得一年千元左右的年金,这已经是超乎他的想象之外了。
公平的说,以前他是有过万头牧畜组成的牧群,但在每年的与明国的马市上,他的牧群也卖不到几百两银子,因为不可能把整个牧群全部出售,每年卖出去的还是以羊群为主,而该死的明国人只是对马感兴趣,连贸易集市也是以马市命名的。
所有草原上的领主都喜欢养马,尽管马没有羊好养,但马是最好出售的战略物资,明国的各个军镇每年都有几万两到十几万两的买马经费,而他们对羊群的兴趣缺缺,因为这是平民才会需要的食物。
想在马市上大量出售根本不可能,只能换来少许的现银和部落需要的粮食和茶砖,以及一些贵族们需要的奢侈品。
丝绸,茶叶,瓷器,还有各种精巧的首饰器物,绢,丝,衣帽,还有蔬菜和水果。
真正的好东西都是大贵族才有资格拥有,巴特尔这样的小人物一年能见到几百两现银就算不错的收入了。
现在巴特尔拿着年金,住在青城里的一幢院子里,有几个护卫和厨子,车夫,当然还有仆妇伺候,比起在毡包里的生活不要太惬意。
这个午后,享用完了手抓羊肉和番薯酒之后,巴特尔刚要午睡,守门人前来禀报,一个叫赵贵的汉人,自称是主人的亲戚,在门外请求会面。
“姓赵,来自辽东?”巴特尔神色一凛,叹了口气,说道:“请他进来吧。”
在赵贵进入幽静的小院之后,巴特尔和几个儿女一起走出正常和内院门,双方就在内外院相接的院门前见了面。
“这位是你们的舅舅。”
巴特尔在见面前还有些疑虑,看到赵贵之后就知道可以确定了。
这个汉人男子的长相,和自己已经过世的汉人妾侍实在太相像了。
赵贵握着两拳,感觉身上在颤抖着,在这样的场面里自己姐姐还是没有露面,已经说明了一切了。
在前几年没有大打出手的时候,由于土默特开了马市,和大明维持了几十年的和平,赵贵的姐姐在替巴特尔生下子女之后拥有了一定的地位,千方百计托了马市上的汉商,带了口信给赵贵家人,到那时赵贵家人才知道被掳走的亲人的下落。
那一次赵贵姐姐被掳是炒花五部联盟为主力,察哈尔人和科尔沁人都有份参与。从北方涌入辽东边墙的蒙古人超过十五万人,是一次大规模的入侵,主要原因可能是草原上的饥荒,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炒花的一时兴起……手上欠下累累血债的炒花不被和记上下喜欢原因就在于此,这个老蒙古人能活下来就真的是运气不错了。
那次蒙古人打破边墙,直插辽阳地区,将辽阳城也围了起来。
赵贵的姐姐就是在那时被掳走的,辗转落到了土默特部这边,但从现在的情形看来,赵贵知道自己的姐姐必定不在了。
“你姐姐已经不在了。”巴特尔对赵贵还是很亲切的,他那去世的汉人妾侍性格温婉,也比蒙古妇人长的要秀气的多,不象银锭那个姓李的妾侍,长的比蒙古妇人还要粗壮,性格也暴烈,不知道银锭台吉爱那妇人什么。
巴特尔的妾侍不同,温婉如水,长相清秀,叫巴特尔爱若珍宝。不仅如此,这个妇人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巴特尔全部的子嗣都是这个汉人女子出所。
“我姐姐离世时,可曾说过什么?”赵贵沙哑着嗓子问话,他发觉自己对眼前的蒙古人充满憎恨。
虽然姐姐的信中说起来这个土默特人对她很不错,但一个被强掠走的汉人弱女人,辗转到土默特部时不知道遇到过多少侮辱和欺凌,然后被迫给眼前这个罗圈腿的蒙古人当侍妾……天可怜见,姐姐长的颇有姿色,但家中老父母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姐姐嫁给别人家当侍妾,只是一心想替姐姐找一个可靠的好人家,更别提是嫁给一个蒙古人当侍妾了!
“哦,你姐姐离世时很安详,也没多说什么。”巴特尔发觉了眼前这个汉人男子的敌意,他宽容的笑笑,并没有介意。
他刚刚替这个汉人遗憾不是几年前过来,但转念一想,如果是几年前的话,这个汉人是这种态度,自己就算不杀他,也会叫牧人拿鞭子狠狠的打他一顿,教会他怎么行礼和说话后再来见自己吧。
哪怕是自己很重视那个汉人妾侍,但也绝对不会允许她的家人对自己这样无礼。
可是现在……
巴特尔自嘲的笑笑,现在他敢吗?
真的不敢。
蒙古人和汉人的冲突在城里也不是没有,警察厅的镇抚兵们向来秉公处理,汉人错就处理汉人,蒙古人错就处置蒙古人,没有偏见,也没有妥协和照顾身份的可能,总之巴特尔也从未感觉自己小贵族的身份有什么用……他要真的敢打赵贵,按轻伤和重伤乃至打死不同的等级就有不同的处罚。
哪怕最轻的处罚也是要关在看守所里好几天,和那些犯人挤在一个小黑房间里,每天只有窝窝头和白菜汤,只是最基本的保障,叫人不饿死而已。
好多桀骜不驯对汉人不服气的蒙古人,包括前一阵很多失业甲兵在城里,他们都见识过看守所,一般来说进去过一次之后就会老实很多,那些视去看守所为回家的好汉,巴特尔也是给他们一个大写的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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