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元仪的文才其实相当出众,在孙承宗身边也是绘声绘色的记录了很多东西,比如柳河之败的细节,还有和王在晋互喷的记录,后人都在茅元仪的记录里看到经过和细节。但根据多方推导,茅元仪的细节里有很多不尽不实的地方,和周文郁一样,两人都记录了相当多的大事,成为后世研究晚明史的重要资料来源。
不过也正和史家公认的一样,茅元仪的笔记多少还只是曲笔,周文郁的记录就几乎有很多是纯粹的胡说八道,简直就是搞小说创作了。
“阁部大人放心……”茅元仪苦等数日,一直没有发觉李蕃或是徐大化等人猛攻孙承宗的奏折,只有几个低等御史不痛不痒的上了数疏,也是攻马世龙为主,对孙承宗并不太穷追猛打,这种奏疏不疼不痒的,很容易就能敷衍的过去。
而朝中最轰动的事情就是一群御史攻李蕃的很多不法之事,同一时间就有五六个御史发动,接着有给事中和其余的御史跟上,流派也相当复杂,有无党派的纯粹清流,也有阉党内部人员参与,李蕃现在才是乱蜂蛰头,根本没空来针对孙承宗,徐大化等人是李蕃盟友,在这样的大风潮之下当然是挺身而出,与攻讦李蕃的群体展开了笔战,双方你来我往,打的不可开交,在这种风潮之下,柳河之败果然是被忽略了,有几个御史云淡风轻的替孙承宗开脱,边帅浪掷轻动的小败,数百人的损失,似乎不必就为此更换经略,孙阁部经营有功,虏骑不敢轻犯就是明证,这般情形下,当然不能随意更换辽东经略,以免给敌人有可乘之机。
这种论调其实很有市场,孙承宗原本就是清流领袖,在朝根基深厚,名声佳形象好,如果不是受了东林党跨台的连累,压根也不会有人妄想和他抢辽东经略,特别是去年新任的吏部尚书崔景荣,以天官之尊力挺,这也使很多人在观望,不肯借此风潮出头弹劾,种种原因相加,柳河之败后想象中的群起而攻的局面居然没有发生!
“这可真是意外……”孙承宗听说之后,也是拿着最近数日的邸抄研看,他在朝中的经验可是比茅元仪深厚的多,当下看过之后便笑道:“这场大热闹是有心人故意为之,这帮挑头起事的御史都是事先联络好的,分批而攻,打的都是李蕃的短板,诸多不法事,特别是以魏忠贤干孙横行不法诸事都是事实,所以弄的李蕃极为狼狈,仓促之下只能先请辞,然后上疏自辩,又因为事实俱在,条条自辩很难,所以需要有盟好出来打太平拳拉偏架,这一通乱,果然是把咱们这边给抛诸脑后了。”
孙承宗又感叹道:“又有天官崔老前辈出手相助……他老人家也是冒了奇险啊。”
茅元仪也一脸敬佩的道:“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所有人只当崔天官已经老迈不堪,上任之后不会有什么献替,更不会违逆魏阉的意思,怎料天官老大人真是老而弥辣,连续多次令魏阉下不来台了。”
崔景荣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这个资历真是吓死人,比刘国缙这个所谓的老前辈还要早好几科。
万历十一年时张居正还刚死不久,申时行等国朝名臣在位,在这个时候崔景荣已经入朝为官了,当时万历皇帝还不到二十,还是奋发图强没有颓废的青年帝王,没准在万历徒步往天坛祈雨的队伍中,当时的新科进士崔景荣也在其中。
历经几乎整个万历四十八年的时光,加上光宗和当今皇帝,不折不扣的三朝元老,科名中的老前辈,已经六十多岁,而且身体向来不佳,也不喜欢与人争斗,不是那种喜欢斗天斗地斗空气的清流脾气。
把赵、南星从吏部天官任上撵开之后,魏忠贤也是经验不足,掌握内阁还得掌握吏部,然后才能推广自己的施政,顺利掌握中枢大权,这一条他却不太清楚,撵走东林大佬之后却举荐了崔景荣这老头子上任,一则是涂脂抹粉,借用元老的名声压一下自己舆论上的不利,另一条就是看中崔老头子年老体衰,料想不会有硬骨头和臭脾气。
岂料崔景荣上任之后就采取了坚决不与阉党合作的强硬态度,魏忠贤送房子,不收,在皇帝驾临太学讲学时,魏忠贤要先去听讲,被崔景荣拒绝,田尔耕等人私下谒见,景荣皆杜门不见……
种种举措,无不气的魏忠贤半死,在近期攻孙承宗的风潮中,崔景荣是以吏部天官之尊坚决站在孙承宗一边,这是一个相当强力的盟友,而其实论说起来,崔景荣不是东林,和孙承宗也没有私交,完全是出于公心的做法,令得孙承宗也是相当的佩服。
因为易地相处,孙承宗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这种决心和魄力……
“有崔公正面相抗,有一群御史攻李蕃,又有徐大化等人助阵……”孙承宗捋须微笑:“果然他们现在顾不得辽西这边,但这事也真是巧,我仔细推敲,却是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方在着手下棋落子。”
原本东林一党可以很轻松的下这种棋来解围,不过朝中东林一脉的重臣被扫除一空,剩下一些鱼虾蟹成不了事,这一次的宋师襄等人只有两人曾有东林背景,其余要么无党要么是阉党,怎么也不象是东林党人在后头推波助澜。
“会不会是辽西这边的人?”茅元仪道:“我听说刘老前辈也在这事里出过力。”
孙承宗仔细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不会是辽西这边,他们和朝中勾连也没有办法完成这样的大事,其实力尚且不足。况且,没有老夫压制,他们会过的更舒服,未必就真心想老夫留下来。”
“总而言之,”茅元仪微笑道:“咱们是所谓的乱中取胜吧?只要安稳过了柳河这一关,底下最少一两个月内不会再有反复,而两三月后是秋冬之时,防秋过冬最为要紧,朝廷绝不会在这个时候阵前易帅,半年之内,阁部大人可安稳在经略任上,如果在这期间辽西诸将打一两个胜仗,阁部大人的地位便是稳了。”
“唉……”孙承宗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喟叹,象是满意,也象是不满意。
……
纷纷攘攘的朝争持续了近半个月,战火一直不停,并且渐呈白热化的状态。
很多御史加入战团之中,御史无党派的毕竟还是多,不过不少人看不惯李蕃的肆意张狂,这一次颇有痛打落水狗的快乐,因此不要好处自主加入战团的颇是不少。
李蕃那边得到了阉党的大力支持,跳出来支持李蕃的重臣也是越来越多,但国朝有大小相制的传统,并非重臣多的一方就一定能够获胜。
其间孙承宗又上一疏请辞,然而吏部尚书崔景荣纠集了不少人表示支持,天启皇帝原本就对恩师有些愧疚,也保留着相当的信任,既然反孙的势力不是很强,皇帝当然照例慰留,并没有允许孙承宗辞职的请求。
魏忠贤毫无疑问是最窝火的一个了,自己的部下弄到狗咬狗一嘴毛,外患未平内乱即起,此时他亦顾不得撵孙一事,辽东经略虽然要紧,毕竟还不能和吏部天官比,崔景荣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只能现在捏着鼻子再赶下去,近期之内,赶走吏部尚书就是头等大事,然而在逐崔之前,还是要把内乱给平息下去。
“混帐东西,都是别人眼红你,与你为敌,为什么他们不找别人,专门找你?”正手加反手,魏忠贤亲自动手,展现了当年喇虎李进忠的脾气和风范,将李蕃抽的猪头也似,鼻子和嘴角都打的鲜血横流。
李蕃当然不敢有任何表示,只是唯唯诺诺的认着错。
“滚!”急切之下,魏忠贤也没有办法保持着刻意雄浑的嗓门了,嗓音颇为尖利,顿足令李蕃赶紧滚蛋。
李蕃哭丧着脸走到外间,正好田尔耕过来,李蕃在原地跪了一跪,说道:“厂公大怒,下官受责并没有什么,只是想来想去窝囊的很,下官好歹是厂公的义孙,那帮人就这么欺侮,岂不也是欺到厂公头上了?还请老大人替下官说项一二,好歹给些体面。”
田尔耕摇头一笑,笑骂道:“还不是你李大人平时太不会做人,不然弹劾你的人也可有不少依附厂公的人?这事我有数了,你已经上疏请罪了吧?在家里老实呆着,不要上窜下跳的惹人厌了。”
魏忠贤已经听到田尔耕说话声响,待田尔耕进来便道:“李蕃是不是对你哭诉了?”
田尔耕跪下一礼,起身笑道:“厂公还是稍稍给他留些体面才是,不然的话人人都以为厂公的干孙子也能随意欺负了。”
魏忠贤面色阴沉的道:“这话说的是,我是想一心好好操劳国事,替皇上分忧的,并不纯粹以门户之见待人。不过有人要成心找事,我又有什么办法?查清楚没有,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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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大封,更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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