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黄脸的中年汉子被赵立德说的满头大汗,他们军情人员最忌讳上司的不信任,包括品格和能力两个方面,不管哪方面被上司怀疑都会严重影响他的前程,不过事关重要,这个军情人员还是硬着头皮道:“那三个家伙太明显了,属下的意思是放着不管,反正皮岛上也没有什么要隐瞒的,毛文龙方面也不会太在意。至于大人怀疑的还有暗手,属下想,这暗手应该是布置着来查探我们近来在宽甸的动向,所以如果有机会的话,这个暗手应该会设法往宽甸一带去,这才能实地查看得到情报,否则费尽心机跑过来,岂不是白费功夫?”
赵立德半闭着眼睛听着,众多军情人员都散开扇形等着他发话,众人都很害怕这个前锦衣卫出身的军情官员,他的心思灵动缜密,几乎从不犯错,而且和气的表面之下反而有更多叫人害怕的东西。
半响过后,赵立德两眼一开,精芒四射,他对那个中年男子道:“考虑的还算周全,不过还没有具体方向,是不是?”
中年男子惭愧的道:“是没有具体方向,所以属下打算用一个人用一个三人小组,昼夜不停的监视。”
“不必这么费事了。”赵立德似笑非笑的道:“商人去宽甸做什么,和我们一样买木头去?找借口也找不到,所以东虏细作不会用这个身份。同理,他们带来的伙计也只会留在皮岛,没有机会四处走动。想要四处走动只有一种身份,你想到没有?”
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的道:“大人的意思是,吏员?”
“对了!”赵立德点头道:“你还没有蠢到家,终于想到了。吏员身份,可以借勾当公事,随便找个往宽甸核查的名义就能过去,沿途能看到不少东西。这个暗子,相当的重要,潜伏的时间必定有好几年了,而且是用收买或是威胁的手段,这几天你们就盯着吏员,特别是那种在数年前有过往京师一带停留经历的,重点盯查,一旦有往宽甸去的任务,那就基本坐实了其细作身份了!”
“是!”
所有人都是对赵立德心悦臣服,乃至顶礼膜拜了,这个军情官员,见事之明白,决断之果决,分析之明白,真的远在普通人之上,可惜这样的一个人才,在大明朝廷手中只是一个普通的锦衣卫百户官,被派往广宁那样的死地,用仓大使那相的吏员杂职掩护,其实在万历之后,锦衣卫也根本很少往外地派人了,几乎就龟缩在京师里,存在感相当的低,所谓锦衣卫行遍天下收集情报辑拿反贼,只是后人的幻想而已。
众人不再说话,只专注的看着船上走下来的人。
商人和他们的随员先下,高矮胖瘦都有,神情有从容的,也有急切的,也有人带着些惶恐,毕竟在皮岛这样的地方,大明的既有规矩和经验不能算完全有用,惹怒了岛上的将领,被杀了沉海也没有人能说什么,每次到皮岛上来,不吝于一次以命相搏的冒险之举。
随员伙计们神色就轻松许多,伙计一般都很年轻,带着随身的各种物什,包括银两在内随着东主走下船来。
赵立德在部下的指点下关注了三个可疑的伙计,果然是看到他们神色有些紧张,两眼看似一直看向前方,但总是情不自禁的瞟向四周。
这很明显,这三个不仅多半是细作,而且多是些外行,是刚干细作没多久的菜鸟。
随后是登州那边过来的官吏下船,说是官,其实也是吏,多半是八品或九品的佐杂职务,要不然也不会被派出来跑腿,一般的进士出身的正堂官可没有空跑到皮岛上来。
倒是有一些正印官想到皮岛来做监军,可是毛文龙对文官表现出相当的反感模样,所以皮岛一直没有文官监军,一般过来的也就是佐杂官和吏员,主要是运送物资,进行一些简单的核查工作,进来过来的官吏较多,是因为天启皇帝虽然屡发内帑给东江,但东江镇缺银的情况还是相当严重,不管是本色折色都十分缺乏,而朝廷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阶段,年入千万白银有五百万投在辽事之上,近来已经有风声传出,朝廷打算核实东江战兵和屯兵人数,给予东江本色折色军饷。
东江镇对此事当然相当欢迎,从一个千总奉命带着部下在港口区迎接就能看的出来……以前登州过来的官吏,哪一个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赵立德盯着那些下船的官吏看,官员只有一个,这当然不必怀疑,目前这种阶段还没有哪个大明文官会丧心病狂的暗通建虏,吏员中也瞧不出什么可疑人物,赵立德一个接一个的拿眼过一遍,只是为了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不会拿直觉感应哪一个可疑,这是先入为主,会严重影响判断,一个合格的军情人员绝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只有当可疑的人露出形迹之后,他才会如饿虎一般扑过去,把敌人扑翻,按倒,连皮带骨嚼成碎渣。
“大人,江口那边过来船了。”
“哦,这是本月第三次了。”
赵立德过来时就见过顺江而下的船队,当然都是小船,木头被木筏或是小船牵引着,几艘大型商船停泊在港口区等着,这些船都特意留下位置用来等着装木头,有新平堡号在内,一次可以带走几百根大木。
岛上的人都看到了眼前的壮观景像,无数十二团的人站在木筏和小船上,用长杆和铁勾带动着大量的巨木顺流而下,在他们身后是川流不息的船队和木筏队,几乎一眼看不到头。
有皮岛上的人大笑道:“这帮傻子,又带着大木过来了。”
“有趣的很。”有个东江千总冷冷的道:“我还以为和记在这里要做什么大事,有勃勃野心,原来就是一帮砍木头的。”
“这半年来他们怕是砍伐了不下两千根巨木。”
有人肯定的道:“这半年多来,他们没做任何事,所有人手除了日常训练和种地外,就是都在到处寻找巨木砍伐。”
有人笑道:“我们宽甸这一带方圆千里,别的没有,木头可有的是。”
“普通的木头,比如松木容易找,就算几人合抱的也好找,一个山头可能就好几十颗。但柞木难寻,他们的主要精力是用来找柞木了。”
“真是把银子往海水里扔了啊。”一个聪明人抖着机灵说道。
众人一想,砍伐这些大木头花了巨量的白银和各种物资,而运走就是为了造船,果然是往海里扔银子,想透之后,不少人都是捧腹大笑起来。
军情司的人听着不大高兴,冷冷的看向这些人。
焦黄脸的中年汉子对赵立德道:“大人,这场景叫那些建虏的人看着了,要不要紧?”
“当然不要紧,这是好事。”赵立德微笑道:“正好叫建虏那边知道,我们派出那么多的人手深入深山老林到底是在做什么,好教他们放心一些儿。”
“大人说的极是。”中年男子不露痕迹的拍了一记马屁,躬身退了下去。
赵立德没有理会,两眼仍是炯炯看向前方,那边的吏员已经全部下了船,并且也在观察着江口方向过来的船队和木筏队,从眼前的表现来说还看不出太多的异状,不过赵立德并没有气馁,不管怎样,总会有机会的。
在军情司人员身边,来来往往不少杂役挑夫早就等着,等所有要下船的人下来之后,他们开始步入船身,挑运那些运送过来的物资。
这些商船就是皮岛的生命线,整个岛屿几乎不生草木,汉民只能种些苜蓿和低矮的蔬菜,岛上海风一至,根本不能种植高杆的作物,岛上原本有朝鲜渔民居住,明军初至上海滩时,尚有不少朝鲜岛民在海边捕鱼,后来难民和战民逐渐成为岛上的居民,这一座南北十五里,东西十里长的大岛上最多时挤了十万人以上,可想而知条件有多恶劣,若不是这几年来登州那边不停的补给粮食等军需物资,在毛文龙立足之初,和记也是尽可能的帮手,所以皮岛上的军民损失比原本的历史时空还要小的多,不然的话,死亡的人数最少还要加上三成。历史就是由累累白骨和百姓的血泪书写而成,只是大人物和后人容易忽略而已。
挑夫们多半是汉民,还有少量的朝鲜人,多半的朝鲜渔民早就离开了,有一些故土难离的就留了下来,也不再打渔为生,而是给东江镇扛活,做一些苦力活计,再放些网和鸭子,也能勉强敷衍着养活一家老小了。
整个栈桥和港口区,还有绵延数里的海滩区域都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群,扛着长枪的东江镇兵,打着呵欠看热闹的岛民,还有挑夫力役来来回回的奔走着,穿着绿袍的东江吏员,骑马经过的东江镇的军官,整个海滩之外是碧蓝的一望无际的大海,而在海滩之上是绵延不尽的银色海滩,在后世这里是如诗如画的美景绝佳的胜地,在此时此刻,却是人们挣扎求活,用来向异族入侵者反攻的军事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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