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
所有四百余将士都是怒吼起来,在他们眼前,两倍于他们的凶恶敌人正向自己这边逼来,几面大旗高高举起,披着各种铠甲的敌人面色狰狞,银色的战甲在黑色和灰色的甲胄中闪动着,几百人一起走路,踏起了大量的灰尘,无形之中也使得这个步阵的威力显得更大了,在阵后,弓手和旗丁们已经在准备了,一会接近到百步左右的距离时,他们就会一直不停的在阵后抛射,始终对这边的大阵形成威胁。
发出怒吼之后,将士们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来吧,老子等这天好久了。”
“爹,你在天之灵看着,儿子要杀建虏替你报仇。”
“爹娘,秀娘和小宝他们都过上好日子了,在南方海岛上过活,听说那里可暖,儿子一心杀敌,替你们报仇。”
辽民之中,就算精心挑选的还有家人的壮丁入伍,但还是几乎家家都有一本血帐,最少有一两位亲人死在历次的大难之中。
对和记来说,并没有刻意找那些有血仇的辽民,但想刻意找出没有血仇的辽民,也是实在太难太难了。
秃头瞪着血红的眼珠子,一直不停的在阵列上盯着。
如果这四百人都是他从李庄到集宁堡一直带着,那他根本不会有一丁点的担心,训练量足,时间久,打的仗也多,根本无所畏惧,能叫对面的女真人吃不了兜着走。
但眼下这些兵最长的当兵不到一年,最短的才五个来月,虽然一直带在老林子里苦训,也经历过一次小规模的战事,但这样的大战多半是头一回经历过这样的大规模的阵战,而且秃头认为辽民有一个特点,就是个头高,力气大,脾气爆烈,比起大同兵和宣府兵,辽镇兵就有一种特别彪悍的气息,但也是少了几分秦兵特有的坚韧。
但辽民的这种特点也有缺点,就是状态来的快也去的快,如果顺风局面辽兵会打的很舒服,能打成很漂亮的战事结果来,而要是逆风的话,就很容易失去信心产生混乱,乃至一蹶不振,产生不必要的重大损失。
秃头的军学已经很不错了,他认为壬辰倭乱时,辽镇主力在总兵李如松的率领下,克平壤打的太顺,碧蹄馆仓促遇敌,逆风之下损失过于惨重,导致李如松心灰意冷,不愿再趟朝鲜战场的浑水,这就是典型的从主帅到士兵都是辽人的风格。
暴烈又容易沮丧,好象锐可不久,所以这些辽兵,头几阵都能打的很象样子,如果打的时间久了,很可能会失去信心,导致阵列混乱,战术变形。
所以秃头一直在督促军官们多鼓励这些辽镇新兵,没有什么可怕的,这一仗,赢定了!
对面兵马中燥动的气息也是很容易的被皇太极发觉了,他皱眉看着那些在阵中来回走着,大声吼叫着的军官。
对面这支军队,经验和战技确实有不足之处,但从种种细节上来看,指挥到阵法配合都已经无可挑剔,明军没有这样打的,虽然女真人的阵战之法是和辽镇学的,但明军已经把几十年前前辈们的阵战之法给丢了个干净,这不是神话,就象蓟阵,戚继光在时,车营配城墙空心敌台,对面的喀喇沁人连露面也不敢,继任的总兵倒是猛,经常率兵深入草原,但和普通的总兵一样了,带一两千内丁,骑兵突袭,面对少量的蒙古人这种打法很好,精锐的明军内丁战斗力远在普通的蒙古甲兵和牧人之上。但当对方出动几万人乃至十几万人时,一两千的明军连个屁也不敢放,露面都不敢露面,而戚继光在时,擅长用阵法队列限制敌人,每个兵都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两者完全是不同的范畴和层次,但戚继光一走,大明九边就连个摆阵的总兵也没有了。
这是兵学上的缺失,也是整个军事体系的问题,一个将帅可以决定一个帝国的存亡,这不是荣耀,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悲剧。
皇太极心中的不安感觉开始变得强烈起来,眼前的明军真的很强韧,面对两倍之敌又全部是女真八旗的威胁,居然丝毫不乱,而且有强烈信心打一场对攻阵地战,这叫皇太极感觉无比的诧异,他已经有所感觉,眼前这支明军绝对不是普通的东江镇的兵马,也不太可能是哪个将领的内丁……明军的将领,内丁苍头确实是要练的,但练法和眼前的步兵阵战完全是两个体系,练的是个人的武勇和骑战,眼前这支明军,可以肯定的绝对不是出自东江明军的体系之内。
“和裕升,张瀚!”
几乎是在这一瞬之间,皇太极脑海中就蹦出了最正确的答案。
而且皇太极没有再想第二遍,立刻就确定了眼前的对手就是和记的商团军,绝不可能有第二种可能。
后金方面和大明撕破脸硬干,以小族对抗大国,事先的情报工作最少进行了十年以上,努儿哈赤多次进北京进贡,从边墙外穿过整个辽东辽中辽西,抵达永平遵化通州进京,一路行程近三千里,看到的都是一片凋敝,当时是万历皇帝的怠政期间,中期之后也是大明遭遇小冰期的开始,所以北方的民间十分困顿,而由于财政破产,各地的边军军镇也不复万历初年时的强势,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将领损公肥私,不管营兵死活,贪污军饷兼并军户土地来供养自己数目有限的内丁,打仗营兵是炮灰内丁人数又不够,军事实力严重下降,最关键的就是李家在壬辰倭乱时损失太过惨重,李如松心灰意冷之下离开战场死在察哈尔人手里,要不然凭李如松和李家的八千家丁在,女真人心再大最多敢建号立国,主动进攻是打死也不敢的。
把大明摸了个底儿掉,女真上层才下了决心攻打抚顺等地,彻底和大明撕破了脸皮。
眼前这一支强悍的步兵,和辽镇,宣大,蓟镇完全都不是一个路子,这个时候皇太极发觉连旗号都不是一回事,心里更加坐实了自己此前的猜想。
“张瀚……”
皇太极嘴里象是嚼了一个极苦的橄榄,一时也不知道除了苦涩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了。
张瀚刚到辽东来时还不到十六岁,虽然看着高大老成,但那种青涩气息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要不知努儿哈赤对他就一点兴趣没有?皇太极促成盟约的同时,也不乏是下一步闲棋的打算,张瀚毕竟看着太小,说是巨富商家的少东主,到底怎么样,还得看着再说。
底下就是一连串的惊喜,张瀚连续数年一直不断的向辽东这边运送各种物资,从科尔沁到辽东边墙的后金爬犁绵延不绝,几千架爬犁不停的运输才能把张瀚的和记车队送来的物资给运回来,这样的物资运输水准令后金上下十分满意,最高兴的还是底层,可以说和记的车队使得后金底层,包括女真索伦和汉民都少死了不少人,一直到天启四年时努儿哈赤和代善等人发觉自己掠夺来的财富又源源不断的流失出去,从那时候,女真高层对和记的敌意就相当明显了。
女真人是未开化,但他们不蠢,这种靠不对等贸易掠夺财富的做法并不难理解,可能他们不了解从经济学上怎么解释,但他们有最直观的感受,然后凭着感受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
但皇太极怎么也想不明白,张瀚为什么对女真早就有预谋?
从十三山到草原,再到宽甸,皇太极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和记张开的大网和隐含的敌意,他就是想不明白,张瀚明明在此之前一直利用辽东这边的局面发财,为什么会提前几年就开始布局针对辽东?
皇太极想不明白张瀚的内心,他只能颇为疑惑的推断道:“难道他对辽东有野心?”
一念及此,好象电光火石。
“蒙古,辽东,朝鲜,此子其志非小!”皇太极差点拍腿从马上站起来!
和记在草原的扩张是瞒不过人的,现在后金高层差不多都知道张瀚占了半个草原,并且在去年和察哈尔部爆发了激战,高层也早就有争执,究竟要不要在今年大举出兵,消灭林丹汗和察哈尔部?
然而今年开局不利,蒙古翁牛特几部不稳,科尔沁的奥巴台吉对女真人的横征暴敛颇为不满,开始有离心离德的迹象,另外还有几个蒙古部落,比如扎鲁特和多罗特部,这几部靠近明边,向来与大明和睦,林丹汗率察哈尔本部西迁虽然失败,去年还是给八鄂托克部和内喀尔喀五部的残余留下了不小的空间,这些部落与大明改善了关系,力拒女真使节,并且促使奥巴台吉转向,在蒙古草原经略多年,这一年又得重新开始。
还不仅如此,东海的瓦尔喀部不稳,不得不征调大军往征界藩等处,这些活动严重消耗了后金的活动,另外就是东江镇活动频繁,牵扯了后金的精力,连皇太极也被迫在边界一带巡行,可想而知东江镇给后金的压力有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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