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松树口的时候,塔布囊和李明礼有了不错的交情,现在他没事会过来找李明礼换些鲜鱼,当初一起守值时,李明礼的烤鱼相当不错,对蒙古人来说是很新鲜的体验。
一来二去的,交情也深厚起来。
“我们来巧了。”塔布囊这样的蒙古汉子是不知道客气的,他一屁股坐下,先挟了只鸡腿,几口下肚,然后又大大一口烧酒下肚,这才眉开眼笑的道:“这才是他娘的过日子啊,真美气。”
李明礼笑骂道:“老塔你好歹是个章京,怎么每次到我这里来都象饿鬼一样。”
赵贵笑道:“他拢共就叫我们家种了三十亩地,说是好歹有些粮吃,然后每日都挤羊奶喝,吃那干奶酪,十天半月吃回肉,馋的不行了来你这里弄点鱼回去烤……怎么能不馋呢。”
“死蛮子少废话,吃你的饭。”
赵贵不敢喝酒,他只是个包衣,不象李明礼这样的幸运儿保住了开户人的身份,虽然塔布囊不摆架子,蒙古人比女真人好说话,但赵贵得时刻提醒自己的身份,不敢逾规越距。
趁着屋子里乱哄哄吵闹喝酒,赵贵悄没声的走出来。
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踟蹰了半响,终于还是走到二十不到的小妇人面前,低声道:“李家媳妇,我又来找你打饥荒了。”
“嗯,赵叔你等着。”
李家的日子不仅在包衣中是头等的,就算是正户人和开户人里也算过的很不错了,和正经的正户人相比就是没有包衣,李明礼其实有资格获得包衣,当初二丫一家就是李明礼的包衣,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思再要包衣来了,一则是和保密有关,李明礼现在做的是杀头的勾当,家里的人越少越好,二来太扎眼,已经有不少女真人看李明礼不顺眼,如果再弄几户包衣在家,恐怕会有不少女真人惦记上了。
现在这样挺好,日子过的很不错,众人也知道是有辽阳城里的好兄弟帮衬,加上和牛录额真塔拜关系不错,在这个牛录里应该能保住一家子的安全。
赵贵就不同了,给蒙古人种一些地,平时还要放牧,塔布囊这个主子不压榨他们,但牛录要收上缴旗内的公中粮,也要核查赵贵家里的储粮,多次都是蒙混过关,其实一直是在饥饿中挣扎求活,连塔布囊有时候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羊群刚放牧不久,根本不可能宰羊吃,提供的奶源也相当有限,想要好过,最少要把羊群放到几百头的规模,那需要时间。
塔布囊甩开腮帮子狠吃起来,赵贵静静的站在灶间外头等着,过不多时,二丫提了一小口袋的杂粮过来,将将有十来斤重,二丫很抱歉的道:“赵叔,只能给你这么多。”
因为考虑到就要收割麦子了,曹振彦这一次带的粮食也不多,两个小口袋都是半袋,虚搭着放在马上,卸下来时二丫感觉是有五六十斤,原本自己家有二十来斤储粮,配上豆子野菜,再吃两个月很容易,而且家里还有鱼和肉,并不紧张,有曹振彦送来的粮食就更轻松了。但二丫也过惯了苦日子,知道粮食存的越多越好,现在这个时节,女真人家里也没有几斤储粮,大家都在饿肚子,粮食一般都锁在柜子里,而且一般就是几斤重的杂粮豆料,就算这样也是要把钥匙放在当家人手里,相当慎重的贴身藏好。
这一次借十来斤粮,主要是因为夏收在即,赵贵家应该还的起,另外赵贵在跟塔布囊过来时,只要闲着没事就会帮李明礼做些农活,或是在河边帮着捕鱼,这个人很不错,李明礼对此人印象很好,打算观察一阵,看看能不能把赵贵发展成下线。
“这就已经太多啦。”赵贵看着这一小包粮食,现在要值好几两银子,他强忍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不然因为这小包的粮食掉泪会叫他感觉太丢脸,虽然已经过了多年的苦日子,但赵贵还不愿显得自己太凄惨无助。
“若过一阵不够了,我们家若有,赵叔再来拿。”
“不会了,准够。”赵贵心情颇好的道:“这一次是你二弟生了病,嚷着要吃好的,不然也能将就着撑到收麦的时候,咱种的三十亩,有十来亩水田,收成应该还过的去。”
所谓过的去,大约亩产能有一石半左右,这是赵贵每天都去地头观察计算的结果。
屋里传来哄笑声,赵贵对二丫笑了笑,说道:“我进去了,多谢你了李家媳妇。”
“赵叔甭客气了,现在十里八村的也没几户汉人了,咱们就该多帮衬点,要是我家有难处了,赵叔你能帮还会说不?”
“这倒也是。”
赵贵心里好受很多,李家这两口子都是为人仗义待人亲和,赵贵知道欠了人家不少,只能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还这人情了。
“那我进去了。”
赵贵点了点头,重新进去到灶间坐下。
二丫炒和煮的菜足够,李明礼见赵贵进来,也不问他出去做什么,塞了一双筷子叫赵贵一起吃饭,赵贵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块鸡肉,入口之感觉得唾液都要流出来了,真是已经太久没尝过肉味,不知怎地他感觉心酸,赶紧背过头去,借着油灯昏暗的灯景,用衣袖把两眼眼角的泪水给抹去了。
李明礼看似随口的道:“一会老赵带个鸡腿回去,听说小二生病了,孩子病了,就馋!”
赵贵答应着,赶紧低下头,怕被人看到自己哭了。
“今晚都早些睡吧。”塔布囊声音大,其实酒是没喝两杯,他对李明礼道:“上头已经传令了,明早我们牛录出十个马甲和十个有马的跟役,你们牛录也定然要出人,小李你早些睡,明早误了事就不妙了。”
“是陪两个主子巡行?”
“当然了。”塔布囊道:“今个天快黑了,一个女真官儿骑马到我们那边宣谕下令,附近的牛录估计都有指派。”
“四贝勒不是咱们的本主啊。”李明礼疑惑道:“也能在咱们牛录抽丁带走?”
“你傻不傻。”塔布囊道:“问问小曹,四贝勒为什么能征调各牛录的人?”
曹振彦笑道:“第一四贝勒是奉大汗之令出来,这是八旗公中的事,当然能临时抽调其余各旗牛录人丁,当然时间不能长,时间久了就得各旗本主指派将领统带人马,而不是交给四贝勒指挥。另外就是还保护着十四阿哥,各旗都不会有意见的,所以这事没啥,各牛录都会听吩咐派人的。”
“人手抽调的并不多。”李明礼笑道:“不一定能轮上我。”
“早点睡总没错。”塔布囊起身告辞,箭袍下的罗圈腿十分明显,他咬咬腮帮子,说道:“这一次要是遇着过河来的商团兵,我非好好给他们一个教训不可。”
塔布囊的经历在座的已经无人不知了,而且塔布囊还一口咬定,最近频繁过河的不是东江兵,是在草原上和他血战厮杀过的和记商团兵,也不知道这厮怎么对上汇报的,最少在现在为止后金方面的上层还是认为过河的是东江兵,并没有把塔布囊的判断当真。
众人不管怎么想的,脸上都露出微笑来。
……
翌日天明时分,李明礼果然被本主牛录叫起来了,本牛录有正户开户人二百八十余丁,是个相当大的牛录,包衣估计有过千人,这些包衣后来在天聪年间大半被编入汉军旗,成为四丁抽一的披甲兵源,不过首先的前提是要能活过这最后的两年。
整个牛录分为十几个官庄,每个庄子都不大,正户开户人最多十来户,种着一两千亩土地,每当人们看到村庄一侧的麦田时心情都会变得很糟,一片杂草中夹着半灰不黄的麦苗,连主子们对这样的麦田都绝望了,不再逼迫那些包衣每天去打理杂草,几天不管,杂草就是疯长,也真是奇怪,在这样的恶劣天时之下,麦子不肯长了,杂草却是一直在疯狂的窜长着。
本主牛录在内,这个大牛录出动五个白甲,十五个马甲和十五个旗丁当跟役,李明礼也是跟役,原本他是马甲,现在他连步甲也不算了,只能算是旗丁跟役。
牛录额真穿着银色的铁甲,白甲们也是一样,他们聚集在一起时,银白色的铁甲散发着厚实的金属光泽,白甲们多半拿着精铁打造的长兵器,精铁挑刀,精铁打制的虎牙枪,腰间是顺刀或是镰刀,马腹一侧悬挂着投枪或是飞斧阔刀一类的投掷兵器,另一侧是装满了轻箭和重箭的插袋,还有他们的长大步弓。
每个白甲都是三十左右的精壮汉子,身上多半有伤,眼神冷漠,看着李明礼等人过来时如同看着一群死人。
马甲们也多半是正当年的青壮,多半穿着绵甲或锁甲,少数人有铁甲,多半是明军的样式,八旗要把甲胄统一,分红和镶红,白和镶白,黄和镶黄,这样统一划分的对襟绵甲或铁甲,最少都是入关前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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