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已经是一片混乱了,南岸响起了鼓声,蒙古人这才发觉自己的两侧有无数骑兵如涌浪一般的一波一波的策马发起了冲锋,骑兵们穿插深入到侧后,已经在数里开外,除了零星逃走的游骑外,大半的蒙古逃兵都被兜住了,骑兵们发铳射击,持长枪或马刀挥斩,几乎无有人是他们的一合之敌。在烈日之下,黑灰色的骑兵群如狂云一般挟着风雷咆哮飞奔,随着数千战马奔腾而起伏的是铁制的头盔和精制的铁甲,还有不少骑兵身下的战马披着具甲或是突厥单的马帘,骑兵群汇集在一起,像阳光反射下的湖面,波光闪闪,又象是一面面镜子,照的人格外眼光。铁蹄踏地,人喊马嘶,巨鼓如雷,铳击轰鸣,此情此景,犹如一副无比壮烈的油彩墨画,令天地变色,山河动容,天底之下,不要说这些已经吓破了胆的蒙古人,又有谁敢在这个时候,当面迎向这巨涛之前呢?
数十个台吉已经开始逃跑,到发觉骑兵之后,逃窜的人就更多了,巴特尔死后,所有的蒙古人都彻底断了抵抗的心念,奋战至此,又狼狈而逃,所有人的精神和体力几乎都是一下子耗光了。
他们饥渴难耐,疲乏之极,毫无队列的漫山遍野的奔逃,数万牧民一瞬间跑了过万人,天地之间好象就是这些跑的不成队列的败兵,他们跑的漫山遍野都是,不顾一切的扬鞭打马狂奔,马蹄踏起草皮,扬起了漫天的烟尘。
铳骑兵们轻装兜转过来,排成了数排半圆形的阵列,蒙古人毫无反抗之意,这使得他们可以从容齐射,每次枪响之后,就象打兔子和打野鸡一样,打下成串的北虏落马,北虏还是不停奔逃,然后又是枪骑兵们手持马刀劈砍追斩,不停的把那些面无人色,只想闪躲的蒙古骑士砍落下马。
枪骑兵们也用投掷兵器,这是难得的经历,并不是训练场,然而也不会有太多危险,很多枪骑兵都是从容瞄准,测算着风力和距离,然后把投枪掷出,接着看到投枪刺透人体,把马背上的骑士带落下马。
也有人掷出铁骨朵,这种沉重的投掷兵器曾经是蒙古铁骑的利器,在战场上蒙古骑兵用它收获过无数条人命,现在被枪骑兵拿来对付这些逃走的敌人,被砸中的人毫无例外的筋骨断折,口中狂喷鲜血。
也有战马被砸中的,砸到战马后会发出轰击般的闷响,然后马儿在原地软软的倒地。
如果砸到了头部,就是闷响之后,马儿立刻仆倒,马上的骑士也被压在身底。
这样一直往前追逐了十余里,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个逃骑为止。
大量的蒙古骑兵又被兜了回去,他们口渴的张不开嘴巴,身体疲惫的要死,来回的奔驰和十分的紧张造成了体力严重的透支,不仅是人支撑不住了,连马匹也是一样大汗淋漓,跑着跑着,马儿就腿一软,将身上的骑士摔倒在地上。
无数的蒙古人横尸旷野,他们身上的箭囊多半还是满的,箭矢插的满满当当的,这些人在临死的时候都没有想起来要射箭还击,三个箭囊最少装满了二百支以上的箭矢,现在这些箭矢毫无用处了。
十余里方圆的地域之中,人尸和马尸层层叠叠,可称横尸遍野,乌血在地面流淌,渐渐浸入黑黄色的泥土之中,无主的战马开始还在悲鸣,现在战场上的动静小了,这些战马开始三三两两的散乱在草原上吃起草来。
重伤者在呻吟着,轻伤的也在哀嚎,加上受伤战马的悲鸣,整个战场犹如鬼域一般,虽然正值夏天,太阳光线炽热,但当身处于这样的战场上的时候,却叫人心生寒意,感觉无比的恐怖和惊慌。
越来越多的蒙古人被兜住了,他们还有三四万人左右,真正战死和重伤的还有逃走的也就不到万人,但他们失去了所有的战斗意志,军旗被随便扔在地上,台吉们率先逃走,将领和部民们都象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跑,这时他们被左右两支骑兵形成的包围圈兜住,他们其实没有发觉,包围他们的骑兵还只是少数人,更多的骑兵继续往北方去了,骑兵大范围的穿插向后,扩大战果,在战场上崩溃的敌人不需要留下太多实力。
有几个喇嘛在阵中间诵起经来,悠扬的经文声吸引了众多的蒙古人,先是贵族,接着是披甲人和牧民,人们从马上跳下马,不顾战场上的一切,满面流泪的走到喇嘛旁边跪下,听着喇嘛诵经,仿佛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经过浮桥过河的各团人员越来越多,刚刚在河岸射箭的蒙古弓手要么被打死,要么已经选择了投降,河里漂浮着很多具尸首,下游的小船不停的捞取浮尸上岸,如果发觉是蒙古人,用直接用铁勾勾上岸,然后当即斩下脑袋,把尸身推在一边,等着辎兵们做进一步的处理。
河水还是赤红色,整条几里长的河面都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道,浮尸不停的从上游飘下,在几座浮桥之下和河边的芦苇从中的尸体最多,不少尸体俯首趴着,如果不是这样的场面,更象是趴在河里游泳或是玩水。
岸边不少弓手和牧民都跪下请降,不少民夫从浮桥上过来,他们气愤难当,在刚刚架桥时最少有二三百人,包括相当多的民夫被射死了,受伤者过千人,这一次是和裕升历次征战中受损较为严重的一次,民夫们气愤难当,用手中的造桥工具开始痛殴那些投降的蒙古人,打的那些人满地打滚,发出哀嚎和惨叫声。
张瀚看到了,他下令张彦升持自己的令旗过河,严令虐俘和杀俘。
张彦升持着张瀚的军旗驰向浮桥,一边挥舞军旗,一边大声下令。
殴打终于停止了,张彦升继续向前传令,最终抵达喇嘛诵经之处。
听到他传达的军令之后,骑兵们停止了杀戮,枪骑兵们倒转枪杆,用长杆一通乱打,把散乱的蒙古人打在一起,几百人一堆,喝令他们跪下等着处置。
有一些人可能是发觉了亲人或是本部台吉的尸体,虽然跪着,但开始扯着胡子哭泣起来。
哭声感染了很多人,当张瀚和大多数人通过浮桥渡过小黑河,踏上北岸战场的时候,仍可见伏尸处处,而哭嚎的蒙古人声响震天,令人感觉悲泣难当。
孔敏行也跟随过来,这一次其实他原本可以不来,但他身为一个文人也有些边塞情节,以前想象中的唐人边塞诗打仗的情形始终不曾得见,又听说和裕升打仗时并不算太惨烈,这一次他跟了来,然而这一次是强渡河口之战,从这处河口距离青城最近,只有不到百里的距离,比西边的归化堡还要近一些,因为是堂堂正正之师,也有意使蒙古人在这正面集结兵力,结果这一仗打的无比激烈,最少是过程无比激烈。
看到孔敏行面色发白,张瀚道:“至之兄,兵凶战危,此乃战争的常态。”
孔敏行还是长叹道:“这种场面,我感觉这一生我见识过一次就足够了。实在伤心惨毒,不论是我们还是北虏,死的人都曾是十月怀胎父母辛苦带大,不论如何,我不能因为死人多而感觉快意。”
孙敬亭没有说话,但也是面色凝重的点一点头。
李慎明满面春风,意气风发的样子,这一战过后,青城这土默特部的核心城池到手,方圆千里的地方真正落在手心,漠北三部毫无实力,大军可以用贸易和用兵两种方式来控制漠北,接着就是和俄罗斯人的贸易,军司已经打算在库伦北边接近瀚海的地方沿河口建一个大型的贸易城市,名字就叫买卖城,很多军司中人感觉这名字太俗气,但张瀚坚持要用这个,没有人为这一点小事和张瀚顶牛,这名字算是定了下来。
在历史上,俄罗斯人和漠北蒙古人也有贸易往来,也确实有一个叫买卖城的贸易城市,只是以蒙古人的贸易水准来说,这个买卖城也就是二道贩子,卖的是少量从张家口一带贩过来的内地货物,现在有了和裕升,估计这个买卖城将来的前景十分可观,最少也会是另一个张家口,更北方的新张家口。
有新的商贸路线,有核心统治城市和核心地界,有十万军队和大量汉人移民,再加上臣服大量的蒙古人,和裕升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新兴国家的雏形。
一想到这一层,李慎明就感觉心潮澎湃,刚刚看到几万蒙古人跪下请降时,他差点儿笑出声来。
现在李慎明考虑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地位,到底算是萧何,还是曹参?
有时候李慎明也考虑过李善长,但感觉有些晦气,所以他不会真的拿李善长来自比。
倒是没有人怀疑张瀚会鸟尽弓藏,首先距离真正成功还很远,另外张瀚的性格大家也摸的清楚,什么事都是拿制度来说话,制度之外,哪怕他暴跳如雷也不会出手去对付别人,制度之内,哪怕是最亲厚的人也绝不留情。
李慎明早就约束过自己的身边人,绝不要违反规矩给自己生事添乱,一旦出事,他也绝不会回护自己人来违反和裕升的法度。
他也是读书人,知道自古功臣不得善终,除了人主猜忌外,挟功自傲,无视法度也是取死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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