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诸将都笑起来,如果仔细看,辽西将门看满桂的眼神是嫉妒中带着无奈之色,此人羽翼已成,不象马世龙外表粗狂而内中精细,还有些胆怯,满桂是个粗人,仗着孙承宗对他的信任做起事来毫无顾忌,又因为能和士兵打成一片,所以这两年来,马世龙只拉拢了少量的辽西将领,自身的实力还是不够,满桂却已经有了相当强悍的实力,在辽西也完全站住脚了。
说起来满桂的升官速度也是一个传奇,万历四十七年时他才是个小武官,结果杨镐打了败仗后向朝廷举荐了几个武将,其中就有满桂,然后是蓟辽总督王象乾欣赏他,将满桂升为游击,后来又升为喜峰口参将。
等孙承宗到辽东时,相中了满桂当自己的中军,直接保举为副总兵,满桂用十几年时间从总旗官到百户,再到守备,结果从守备到副总兵,用时不到五年。
现在孙承宗再把满桂放出去,主持一城防御和屯田事宜,只要满桂中规中矩的做好份内的事情,一两年内总兵的位子就稳了。
大明武将,至总兵是顶点,然后就是加世职,武夫生涯至此可说是无憾。
满桂隐隐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进来前已经知道是祖大寿保举自己,当下先向祖大寿微一点头,略作致意,然后才抱拳对孙承宗道:“既然阁部大人这么说,末将一定把交办的事情办好。”
“好。”孙承宗就是喜欢满桂这种踏实的性格,在辽西诸将中,马世龙给他的感觉是沉稳有大将之风,而满桂则是粗鲁和实在,交办事情会很踏实的办好,满桂的优点就是这样,也因此孙承宗能忍受满桂的粗鲁不文。
“阁部大人,”满桂接着又道:“既然能运粮进去,何不把人撤出来。”
“难。”孙承宗道:“要随时提防建虏大军回救,运粮的同时山中会撤下一些老弱和妇孺,但十余万军民,短短时间想撤下山来再随大军撤回宁远,这何其难也。而一旦建虏回援发生战事,山上的人短时间内下来多了,又不曾转移走,岂不是拱手送给建虏去屠杀。若发生此事,就算无人弹劾,老夫也没有脸面呆在督师位子上了。”
众将都是点头,山道艰险,就算不送粮食专心撤人,十来万人能撤下来多少也是疑问,而一旦开打,百姓必定是第一时间被抛弃,这是显然易见的事情,就算是孙承宗亲自领兵,军队也不可能冒着被歼灭的危险去保护百姓。一旦真的发生惨事,那孙承宗就真的只有辞职这一条路可走了。
满桂又道:“不知道阁部大人向和裕升征调马车之事办的如何了?”
孙承宗脸上露出不悦之色,他道:“张瀚叫茅止生给我转了一封信,言词甚是荒唐。老夫感觉这人有些自以为是,言词无状就算了,其大吹大擂,承诺提供的车马数量甚多,越是这样,反而叫人不敢信他。近来,我已经叫人在关门到永平府一带尽可能的多征调一些马车,费用么,只能设法挤一些出来。”
说起这个,孙承宗眉头紧皱,显然也是对这一项开销大感心疼。
朝廷关宁的军饷虽多,但孙承宗花钱的速度也是太快了,在老孙头主持关宁的四年时间里,他修复了九座大的城池,四十五个军事堡垒,收容了几十万广宁之战后的流民,光是在宁远城外就开出了五十万亩土地,建立了十二个车营,五个水营,两个火器营,还有八个前锋后劲营,战兵十几万人,花费数百万两打造了大量的战舰成立水师和铸造了大量兵器,甲胄,弓矢,火器,在其离任时,广宁战时大明只有四万兵马和一座山海关的局面已经大为不同,复地四百里,还有登莱和天津支持的东江镇,虽然没有经历大战的检验,而且努儿哈赤的主要目标也在蒙古各部身上,但在孙承宗主持关宁时,确实有效的扼制了后金的蚕食和进攻,没有大战并不说明孙承宗是做的无用之功。
天启三年时也是孙承宗花钱的高峰期,这个时候要因为十三山军民花上大笔的银子,不仅孙承宗心疼,一旁的将领们也都是露出肉痛的表情。
“对了,”孙承宗对满桂和祖大寿两人道:“这一次出征十三山,如果有可能的话,要把锦州城修复起来。”
满桂会意的道:“锦州乃辽西咽喉,此城去年被建虏所毁,应该重修。”
祖大寿更是感奋道:“修筑宁远时末将曾经错过一次,重修锦州,末将一定出尽全力,请阁部大人放心!”
“修好锦州,”孙承宗道:“还要继续修大凌河堡,再把松山,杏山,塔山各堡修好,广宁就算回来一半了。”
在场诸将一起躬身而拜:“阁部大人英明!”
……
满桂因为中军的事情多,他从孙承宗屋里出来后就回了自己的签押房,接着处理手头的事情,但今天他没有办法安静下来,时不时的有人走到他屋里来恭喜他荣升,虽然满桂还是副总兵,但奉命主持宁远这样要紧的地方,说明了总兵之位不远,而且专任一方虽然不及任中军能时刻接近阁部大人,但专任一方的好处也是中军没有办法比的,宁远城还没有修完,这座城修筑的十分牢固,朝廷的拨款极多,象满桂这样负责工程的将领只需要按规定分钱也能赚上很多。
满桂自己心里也清楚,临出门前他叫来一个游击,那是他的亲信心腹,专门替他训练家丁。满桂看了这个游击一眼,吩咐道:“放出风去,月饷二两四,宁远城垦的荒地每人一百亩,弓马水准你来考核,最好要上过战场的老兵,不拘是哪个镇出身的都要,还有,不一定要他们改姓,但要认老子当义父。”
游击先是笑嘻嘻的听着,最后见满桂无话了,他拱着手道:“恭喜大人,现有家丁已经四百多人,估计您的家丁很快就会过千人了。”
“去你娘的吧。”
满桂骂了一句,把这个游击给轰走了。
快到午时,眼看进屋来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是有武将,还有一些低品的文官和有头脸的吏员,孙承宗的家人还有不得志的幕僚也进屋来说几句恭喜的话,满桂是孙承宗的中军武官,和这些人能打上交道,他们跑来贺喜也是想结个善缘,为将来跑到宁远打秋风做准备。
满桂虽然是粗人,但粗中有细,否则的话也做不好中军,更没有办法做一镇总兵,从这一点来说,孙承宗当初相中他也是有道理的。
眼看要被堵在屋里,满桂随便找了个借口,带着几个护兵匆忙出了督师府邸。
“满大人,”门口拐角处,已经换了便服的祖大寿挤出了生硬的笑容,拱手道:“同饮两杯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满桂也挤出微笑来。
这两人一个是圆脸络腮胡子的蒙古人,笑的比哭难看,一个是满脸风霜一脸坚韧的辽东汉子,也是有一副铁石心肠,笑起来当然也是毫无美感可言。
好在两人都不是为了欣赏对方笑容而来,在山海关这里满桂是地头蛇,他叫仆人拿来衣包,重新回到门房换了便服,然后带着祖大寿找到一个安静的院落,见到祖大寿困惑的眼神之后,满桂道:“这里安静,另外,饭菜的质量很不错。”
这个院落对面就是大道,另外有一座极大的建筑群落,好几辆载满货物的马车在院落中出入,祖大寿一拍腿,笑道:“我知道了,这里是和裕升的分号,和裕升的人有钱,来往皆豪商。所以,这个院子是专门招呼那些大商人和掌柜们的。”
满桂点头道:“确实是如此,不过现在城中的官员也常到这里来。”
祖大寿道:“听说张瀚虽然是西北人,但喜欢吃南方菜,这两年很明显,所以和裕升的人也爱吃南菜,犹喜准安府一带的菜色。”
满桂脸上毫无表情,他心里很纳闷:祖大寿他娘的也是武人,怎么对这些事这么上心和讲究?
祖大寿脸上露出微笑,满桂毕竟是从总旗干上来的穷丘八,不能和他这种世代将门的出身相比,有些事就算接触了也不知所以然。
满桂用眼角余光看到了祖大寿的表情,他没有说话,到了房间后,满桂指指座位,说道:“祖大人请坐,今天也算恭喜你任职参将。”
祖大寿突然有一种受挫感,对方是粗鄙,还是从底层干上来的,不过人家现在是副总兵,自己还只是个参将,家世比人好,能力比人强,混的却比人家失败,嘲笑满桂,自己不是他娘的连满桂也不如?
祖大寿突然拜道:“今日主要是向大人贺喜,恭喜大人主持宁远防守并屯田诸事,实权在手,将来必定大有可为。”
“哼。”满桂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祖大寿并不觉得尴尬,为将领者有怪癖的很多,满桂已经算是好了。
“修筑锦州城,据在下的消息,朝廷拨给工料银十四万左右,就算这样,也会有相当多的人上书锦州残败,必定将会追加拨银,满大人,你我二人必定搭伙重筑锦州,将来要好好合作,替朝廷效力。宁远垦地,数量甚多,大人移防宁远,在下可以帮着大人所领内丁并将士安身,以定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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