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大富苦笑点头,他也知道军中老兵还好,新兵几乎都有点狂热,上阵时恨不得个个冲在前头。应募的肯定还是以穷苦人家的子弟为主,提起和裕升对战死士兵的抚恤,再胆怯的人胆子也是大了几分,当然不会有人主动去送死,不过卢大富等中下层军官私下谈起这事时,也是对张瀚的决断佩服到了骨子里。
说白了,商团兵名份不正,虽有保家卫土保护乡里的好名声,但毕竟不是国家的经制之军,不象卫所有土地和世代的军籍,也不是边军,专门做的就是上阵杀敌的事情。商团兵要想能打,在各种方面都要跟上来,抚恤就是一方面,所幸上层做决断时想的很通透,宁愿在钱财上吃些亏,现在看来,收效真的很好。
不过卢大富也没想到这效果用在自己亲哥身上,当下便道:“大哥你入营后要好好训练,多学些本事才能自保,你还没成亲,日子还长着。”
卢大点头道:“这当然,俺还能自己寻死去不成?好死也不如赖活着。”
卢大富转过头道:“老三也能去,老四在家呆着,三个哥哥当兵,你又小,还想着去?咱家也不短你那份银子!”
……
初一日下午张瀚动身,先去阳和,拜见宣大总督张晓,张晓见了他,赐了杯茶,说了几句话才叫他出去,这也是不小的面子。
赖同心已经上任为东路副将,也在阳和卫城,彼此见了一面,张瀚给了他一份应得的仪金,彼此都是皆大欢喜。
初二张瀚至大同,当然先去拜见郑巡抚。
现在张瀚自己的实力,还有和郑家的关系都无须投帖,巡抚衙门内外的人都很多,大半都是来拜年的官员,张瀚直接被引入二门之内,引起不少官员的瞩目。
为官者不易,最难的就是年节时,不仅要在年前把公事料理清楚,年后的应酬走动也是避免不了。
除非到总督,巡抚这样的位分上,专心等人家上门来就行,不然的话,哪怕远至广灵等处的地方官员,也都要一路奔波过来,在大同和阳和等地拜见上官。
王心一身为巡按,其实和巡抚是敌体,彼此不宜走动太近,不过他年前刚刚上任,按常理应该与巡抚见一面,不料竟是拖了下来,这日正好趁着拜年的机会上门,不料他这个巡按还在外间花厅等着,却是看到一个面相十分年轻,穿着的也是三品武官吉服的后生,直接被引到后宅去了。
“这人是不是就是天成卫城守备,张瀚张大人?”
王心一询问一个穿着七品袍服的官员,他隐约记得这人是刚上任不久的灵丘知县孙晋贤。
孙晋贤见巡按主动攀话,脸上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赶紧站起身来答说道:“老大人说的不错,确实是张守备。”
“哦。”王心一微微一笑,说道:“一向听说军门大人与张守备关系十分亲密,今日亲眼得见,果然不凡。”
孙晋贤这才听出来味道不对,他几乎吓的魂飞魄散,巡按固然来头极大,又是监察整个大同诸事,连巡抚也不必放在眼中,他可只是一个刚上任不久的知县,当年的进士榜中又没有得力的同年,不管是哪一头也不是他能惹的起的。
当下只能噤口不语,如寒蝉一般侍立在旁。
王心一现在也只是试探,不过也叫他感觉到了两件事,一便是张瀚与郑国昌的关系果然十分亲近,第二,便是张瀚在大同这里的实力,远远超过了自己在来此之前的想象!
……
“小侄拜见二叔。”
张瀚和郑国昌已经纯粹以家人之礼相见了,郑国昌不仅态度十分亲热,连见面的地方也是内里的堂房,旁边是郑国昌在阳和时纳的妾侍,怀中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儿。
“这是给世兄弟的。”张瀚自怀中掏出一个金锁,小小巧巧,做工十分精致,这是张瀚叫王德榜亲自动手打的,可真不是凡品。
郑国昌道:“你又何必多破费?”
张瀚笑道:“自家人何必在乎你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红纸封来,递给了郑国昌,说道:“这是小侄额外的孝敬。”
说是“额外”,是因为郑国昌的分红都是按月送到大同这边,没有耽搁过一天功夫。
郑国昌知道数额不小,抽出来一看,见是和裕升帐局的见票领银的银票,分为上下两联,郑国昌手中的是上联,要到店里取出下联,应对的严丝合缝了,才能将银取出,这种银票只认票不认人,和裕升近来的商业信誉极佳,这种银票也开始流行,不象此前,人们将银子放在帐局里也是要人跟着,当然那时也是有凭据,现在却是能凭票领银,已经进步极大。
“两千?”
郑国昌用探询的眼光看向张瀚,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
“这是额外给二叔的。”张瀚道:“另外总督和新任兵备道,新任阳和东路赖副将,参将,守备,各处都有。”
“好吧。”郑国昌很轻松的把银票放下,一旁的妾侍看的两眼发光,两千银子,就这么轻轻巧巧的放在桌上。
“小侄打算请桦门各堡的守备领头,新平堡参将跟上,上疏奏给朝廷知道,北虏因套寇和素囊布囊犯边一事,这半年来颇不消停,经常在边墙内外窥探,为了保险起见,要在新平堡和边墙外修一些火路墩和军台……接下来就是小侄请人代奏,因新平堡关系和裕升的安危,小侄的商行自愿报效,愿意代替军司到边墙外修筑军台。”
“这事?”
郑国昌沉吟片刻,笑道:“恐怕不是这般简单。”
张瀚道:“这当然逃不过二叔洞见……就是草原上现在找麻烦的越来越多,整个大局已经有了变化,要想站稳脚根,就非得在草原上拥有足够的实力……鞑子不懂仁义,也不讲信义,他们信的就是刀和剑。”
“这般说的话,我明白了。”郑国昌颔首道:“你但放手施为,我这里定然支持。你是去找北虏的麻烦,说实话以你的本事也不会引的北虏大举寇边,既然如此,就算于公来说亦当支持,朝廷也会乐见其成。”
“这里有点麻烦。”张瀚笑着将王心一还有汪文言之事说了,解释道:“汪文言派王心一来,必定是找小侄的麻烦,这事我估计二叔一出奏,王心一必然反对,他不会学韩畦,弄那些不上台面的事来闹笑话,但这件事,他是必定会掣肘的。”
“大同这里不怕他,”郑国昌道:“我与你在这里经营多年,他孤掌难鸣,甚至现在就同他明说亦不怕。但东林党实在势力庞大,朝中有人作祟的话,此事就为难了。”
张瀚不语,郑国昌沉吟半响,突然道:“我想起件事来。”
张瀚含笑道:“二叔请说。”
“今上素喜在后宫做些手工,我听说他对和裕升的马车很有兴趣,但一直弄不清楚一个结构,所以仿制的模型并不成功……”
“啊?”张瀚惊了一声,失笑道:“居然有这样的事!”
郑国昌不知道他的意思,也是笑着摇头道:“今上的爱好,十分奇特!”
郑国昌言下有些遗憾,本朝的皇帝还是头一回出来一个爱做手工活的,想想也真是奇特。因为赵宋佶宗父子的关系,士大夫对皇帝有私人爱好持保留态度,本朝的皇帝宣宗和武宗皇帝的字很不错,宪宗皇帝画的一笔好画,万历皇帝被人讥讽“酒色财气”,不过不管怎样,先帝们到底还是有几根雅骨的,今上倒是好,直接成了一个木匠皇帝。
张瀚也是有些想笑……他刚刚惊呼出声,主要是气自己居然把这事给疏忽了!
天启的手工爱好很强烈,后世有天启皇帝留传下来的一些作品,打造的十分精巧,张瀚倒没有象郑国昌那样不以为然,反正就是爱好,难道画画就比做木工活更适合?
“二叔的意思是,”张瀚沉吟着道:“我给宫中进献马车?”
“这,你自己看着办喽。”
郑国昌对大内之事也不大了解,不便替张瀚拿主意。
“是!”张瀚一笑点头,说道:“我自己斟酌吧。”
……
王心一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郑国昌和张瀚出来,他一肚皮的火气,脸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王大人,实在怠慢了。”
一见巡抚大人出来,一窝子官员都涌了上来,各人都是拿着大红拜帖,中间夹着礼单。
郑国昌当然不能用手接,脸上满是笑容,手伸着叫各人坐下,郑府的那个老管家上前来,将各人的拜帖和礼单都收了。
“不敢,郑大人府中这般繁忙,是下官来的冒昧。”
“天理尚不外乎人情,新年正旦,吾辈彼此往来走动,亦是和衷共济。我听说,京师之中风气也差不多?”
“嗯……是相差不多,近来风气多是如此。”
郑国昌当然先向王心一说话,两人官职品阶相差的多,但权势上巡按并不差太多,王心一在科场上二甲十一名,郑国昌是二十七名,科名是王心一强,不过郑国昌强在比王心一早两科,算是老前辈,王心一又是东林党,郑国昌只是衰败的晋党,两人算是针尖麦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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