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女真人骂人的词汇里似乎没有这个简单的字眼,况且谭泰也是用的汉话,似乎不这样就无法宣泄自己现在的情绪。
舒穆向来阴沉的脸也变扭曲了,他的嘴张大着,两眼也瞪的老大,一溜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他都不知道。
四周的女真人都好不到哪去,他们已经奉命结集,每人都等着奋战一场,就算是身经百战的白甲也有些紧张,打起来总会有死伤,就算死几个人也可能是自己,身经百战的勇士也没有办法确保自己在一场战事之后活下来,眼前是打北虏,不是抢掠明国,没有财富也没有包衣阿哈收入,人们的战斗欲望并不强,女真人是嗜血敢战,但并不是疯子。
不过眼前的场面已经是五千多骑兵被三百人打的惨败,战场上遗留下大量的战马和伏尸,布囊已经带着残余的人从战场一侧策马逃走了,现在他们只能看到败逃蒙古人的背影。
“就算是知道现在蒙古人已经不行了,可我真没有想到,明国人也能打的这么好?”如果是三百白甲对五千牧民,打赢了谭泰也不觉得奇怪,可眼前是三百多明国人,向来被蒙古人和女真人一起认为是孱弱者代表的明国人!
或许明国边军也有一些能厮杀的汉子,但人数太少了,明国人拥有庞大的人口基数,而又是一个农耕民族,这个民族毫无疑问是低武力值的,懦弱的,很多男子都毫无血性,或是根本没有战斗技巧,明国人不象蒙古人和女真人,他们才是天生的战士,会走路就开始学习射猎,十来岁就能骑马射箭,并且百发百中,三个民族中明国一方毫无疑问处于国力最强人口最多而武力值最低的一方,被崇尚武力的另外两方鄙视也是理所当然。
蒙古和女真对汉人的心理优势就是建立在暴力上,比别的他们当然远不是对手,可现在在谭泰眼中却是完全颠覆性的结果,三百个明国商人的卫队,以步对骑,打跑了五千蒙古骑兵!
四周蒙古人的脸都阴的能挤出水来了,宰赛等人先也是震惊和不敢相信,现在各人的脸色都难看的很。
不管怎样,布囊和素囊都是蒙古人中的台吉,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他们彼此声气相连,蒙古人现在的内斗也温和的多,很少有杀害贵族的情形发生,现在眼睁睁的看着几千自己人被明国人打成狗一样,这也算了,素囊这个血脉高贵的台吉还被人砍下了首级,这个结果,无论如何也是宰赛等人不愿看到的。
“我们上前去迎接吧。”谭泰不是蒙古人,他也假装看不到蒙古人死了亲爹一样的难看脸色,笑呵呵的对宰赛建议。
“好吧,商道要紧。”
宰赛一脸不悦,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听从谭泰的建议。
宰赛深知女真人的厉害,他认为全蒙古加起来也不是努儿哈赤的对手,女真兵太狠了。现在他又有些困惑,明国人的武力也能到达这样的地步吗?
如果眼前这样水准的军队不是三百人,而是三千人呢,或是三万人?
宰赛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了。
骑兵们开始缓向前,杨泗孙他们也发觉了,和裕升一方很谨慎的没有迎上去,虽然对面的骑兵打的是内喀尔喀的旗号。
士兵们没有能脱下汗湿的甲衣,每人都盘腿坐在地上,脸上都露出疲惫的表情,从车阵中出来一些工兵和车夫,他们带来了最后残存的清水,水囊在战兵们的手中传递着,大家都小口小口的喝着,没有人会大口痛饮,大家都知道存水不多。
士兵们把兵器放置在自己手旁,沾血的长枪,崩了口的戚刀,打放后火药味十足的鸟铳,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武器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对面的骑兵看旗号是自己人,可万一是敌人假扮的,这些战士也能随时再次进入战斗。
有一些火器旗队的士兵跑了出去,他们奉命先收拢战马。
大约有二百到三百匹没有受伤的战马在原地游荡,他们的主人要么重伤,要么已经死了,鸟铳旗队的人一边把战马逐一牵引到一起,一边顺手补刀,把那些重伤垂死的人杀死,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解脱。
在阵后,火炮手们都脱了衣袍,他们的前胸后背都在不断的滴落汗水,九月的草原虽然已经进入深秋,随时可能因为一场雪而进入隆冬,但时近中午,火炮手们又是进行着十分紧张的体力劳动,早就汗透重衣。
在阵前是大片的尸体,时不时的还传过来重伤者的呻吟,鸟铳手们在不慌不忙的给这些重伤者补刀,偶尔有几个狡猾的轻伤者被发现,也毫无例外的被杀死。
商队是把这些蒙古人当强盗来看,并不是正经的敌人,而商队遇着强盗,要么是强盗死光,要么商人们肯定也是下场凄惨,哪怕是赶过来的张子铭等正经的商人,也不觉得杀死这些家伙有什么不对。
随军有三个正式军医,五个学徒,他们开始替自己的伤者治伤。
杨泗孙第一时间叫军政司的随员统计好了死伤者,共有战死者七人,重伤者十一人,轻伤者三十余人。
相对于打死近四百北虏的战绩,战死七人是完全可接受的结果,不过杨泗孙还是阴着脸,站在一旁看着军政司的人统计战死者的籍贯和姓名,详细的记录下来之后,这几个战死的士兵就要进行战场火葬,然后把骨灰带回家乡。
军医在优先治疗重伤者,轻伤的只能先尽量忍一下。
人们看着军医用娴熟的技巧给重伤的士兵止血,清创,然后敷药,对骨折的将士还要打上固定的夹板,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这些军医无视士兵的惨叫和哀嚎,两手仍然十分稳定。
张春牛的脸颊被一支轻箭擦过,脸上破了老大的一条口子,他摸了摸,伤口不浅,估计以后要破相了,张春牛原本一脸沮丧,不过当他看到一个腿被受了重伤的战兵被几个军医按着锯子锯下小腿的时候,他的脸上只留下庆幸之色了。
人们开始抽烟,各人从随身带的小烟袋里取出烟丝,然后放在铜烟锅里,鸟铳手们抽烟很方便,不用火石打火,他们的火种罐里还有残留的明火,点起来,各人开始吧嗒嘴,青色的烟雾在战场上袅绕着。
现在军中已经很流行抽烟,这也是一种军人福利,北方吸烟的人群基数原本就不小,张瀚也觉得烟草能平息军人在战场上的紧张情绪……副作用当然有,不过还是先顾眼前吧。
宰赛等人很明智的选择在军阵的百步开外就停止了行进,宰赛原本想叫这支军队的指挥官过来见自己,不过当他看到那些明国人的眼神后,还是放弃了这种打算。
几个台吉和几十个贵族将领一起下马,徒步向明国人这边的战场行进。
谭泰和舒穆等人也下了马,与蒙古人一起向前走。
越是向前,大家就越是心怀敬意……眼前是大片的被马蹄踩成泥地的草皮,到处是一滩滩的血水和尸体,宰赛等人注意到不少尸体是被炮弹打中的,死状十分可怖,蒙古人因此变得胆战心惊,他们有物伤其类的感觉,对眼前的一切都感觉有些伤心,心中也油然而生一种恐惧之感。
女真人们没有太多的感伤,他们更注重观察战场的细节。
火炮的着弹点,准确率,鸟铳的杀伤力范围和距离,蒙古人的冲击战术为什么失败……谭泰和舒穆开始用女真话窃窃私语,眼前这一仗可值得注意的东西太多了。
杨泗孙没有出来迎接,他在阵列中抚慰一些重伤的兄弟,同时关注军医们的救治。
这也是和裕升指挥官们的惯例,无论如何,战后除了防止敌人反扑外,救治自己的伤患是第一位的。
每一个老兵都是军中最宝贵的财富,特别是受过伤的老兵,他们可能变得更强大,坚韧,富有经验,他们比什么都珍贵。
“哈,是老杨嘛,你这一仗打的漂亮!”
谭泰一眼就看到了“老熟人”,脸上露出亲热和惊喜交加的表情。
杨泗孙“哼”了一声,大步走了过来,歪着头对谭泰道:“狗日的谭泰,你跑这里来做什么来了?”
谭泰一点不介意杨泗孙的措词……他们在辽东这样互相对骂也不知道多少回了。不过谭泰现在自矜身份……他是最有前途的牛录额真之一,当下笑呵呵的道:“这你还猜不到?”
“是你们四贝勒派过来,接应我们车队的吧?”杨泗孙又哼了一声,脸色神色好看了很多。
心底里把女真人当大敌是一回事,当着谭泰这种真正的熟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好在杨泗孙可以把冷脸摆给舒穆看,这厮在辽东时就和大伙过不去,成天摆出一副死人脸来,现在还是阴着个脸,杨泗孙心情不是很好,也阴着脸瞪眼看舒穆。
两人互相瞪眼,谭泰冷汗都要下来了,舒穆却突然道:“杨泗孙你这一仗打的真好,我很佩服,嗯,我是说真的,不是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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