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城头上的人们开始说话议论,衙役们喝止也喝不住,经过两次土匪犯城,朱庆余在上司眼里是颇有边才,在灵丘城内外却是威信大失。
土匪一来,这位知县根本毫无办法,上回是空城计,这回弄了几百练勇在城头,从刚刚几十个练勇打八个弓手的表现来说,练勇真是一群废物的迭加。
“还好土匪没攻城,杀了些人就走了,要是攻城……啧啧。”
“练勇毫无用处,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请弓手来。”
“张巡检恶了巡抚大人,咱们知县大老爷也难做啊。”
“巡抚还远在天边,不犯错巡抚又能怎样,本朝又不是没有御史!”
“还是存了升官的念想吧,可怜我等性命,播弄于他人之手。”
“老兄这么一说,我想下回有匪患流贼时,我等还是搬到灵丘铁场那边去暂避一时的好。听说那边的商团也是巡检司练过的,纵不如弓手,想来也相差不多!”
敢在知县不远处说话的都是一些城里有名望的士绅,灵丘这里铁场多,商人多而士绅少,士绅势力不及别处地方大,但稀少不代表没有,士绅的话也代表一种态度,他们对朱庆余十分不满!
在大明,士绅抱围是连巡抚也不怕的狠角色,强如江南地界,一群士子敢在知府的堂上指斥州府地方官,名流士子可以直接见到部堂高官说事,巡抚又算什么,他敢带抚标兵来杀一群有功名或是曾经当过官的士绅?
论起地方势力,明远强于清,清的专制远强于明,地方官的威严和实权也强过明。
朱庆余听着各种酸他的话,只能沉默不语,这时管昭通和管昭富闻讯也匆忙赶来,他们身边跟着剩下的近二百练勇。
所谓练勇总团也就二百来人,几乎全部都集中在此。
“知县大人,这弓手擅自杀伤练勇,我等只得将他们先行剿灭了。”
管昭通看了城外情形,先也是有些胆怯,后来看到弓手只有八人,想到可以借着此事上报韩畦,然后拿这事来对付张瀚,利益当前,倒也不如何害怕,和朱庆余打个招呼后,便是带着二百余人匆忙出城。
管昭通这样也算跋扈了,毕竟朱庆余是知县,一县之主,也是名义上的练勇之首。
朱庆余一脑门官司,心里乱的如稻草一样,眼前这事肯定是一桩天大的麻烦,死人不少,难以遮掩,另外就是镇国中尉被杀,这一次灵丘城虽然又是有惊无险,可是他感觉还不如叫城丢了,自己上吊死了算了。
旁边的师爷小心翼翼的道:“东翁不如把和裕升在这里管事的人叫过来,大家商量一下,不要弄到决裂。”
“你看看管家兄弟。”朱庆余冷笑道:“仗着巡抚军门的势,何曾把本县看在眼中,和裕升就算要和解,他们也不愿意。”
“这帮人毫无用处,说到底地方上的事还要以实力为尊。”
“说的也是。”朱庆余经过两次攻击,心思为之一变,当下首肯道:“派人去打听一下,看看和裕升现在谁说了算!”
过不多时,找人的回来道:“城中有常公子,是张巡检的表弟。”
朱庆余喜道:“很好,请他上城来!”
朱庆余见过常威几次,等常威上来要行礼时,朱庆余急急的道:“不要闹这些虚礼了,眼前这事你看怎办?”
常威笑道:“管家兄弟想仗着人多打人少,现在大人看看如何?”
城外果然又传来哄闹声,看热闹的人怕是成千上万,朱庆余急急扭头看,果然城外局面又生变化。
二百多商团兵也赶了过来,相比二百多练勇,商团兵的步伐整齐划一,展现出一种无比雄壮的气势,兵器也要整齐的多,而且一看就看的出来是精铁打的好兵器。
当然底下的这些练勇和商团都没有披甲,说到底他们只是民团,可能有几个指挥层级的可以穿甲,不怎么犯忌,要是全部披甲,朱庆余第一个就要上奏有人谋反了。
商团兵一冲过来,立刻展开阵列,形成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把练勇几乎全部包围在阵势之中。
“这下完了。”朱庆余额头上滴下汗来,眼前这两股要是斗殴起来,死伤必重,他的责任更大了。
“有什么可完的?”常威脸上一点不慌乱,笑吟吟的道:“县尊大老爷这话我听不懂。”
朱庆余道:“常威你有何可以教本县的,但请直说吧。”
“大老爷可曾忧心镇国中尉被杀之事?”
“当然。”朱庆余一脸忧色的道:“此事已经传扬开来了?此中尉身份非寻常中尉可比,本县也在为此忧心。”
“中尉好好的在城中的郡王府,为什么被害?”常威不动声色的道:“还不是有人贪图土匪的钱财,里应外合,与土匪勾结把人暗中绑了从城上丢出去,中尉这才遇害。”
常威的话,几乎是把镇国中尉遇害的原因,情由,经过,细节都在寥寥几句话中说了出来,朱庆余先是惊讶,接着脸上也露出沉思的神情。
常威没有叫这个知县多想,现在和裕升的格局已经无比庞大,有些人还意识不到,常威是很清楚的其中一个,不要说知县,巡抚又真的能怎样?如果真的恼了张瀚,和裕升扯旗造反也很有机会……常威有时候真的会这样想,不过他觉得时机还不到……实力还有些不够,大同镇见额兵马还有好几万人,将领也有几千精锐家丁,和裕升如果是正面步阵很有机会,但人家都是骑兵,这仗就不好打了,李庄正在拼命训练骑兵,但距离成型恐怕还有一段距离。
常威知道李从业在看他,他向城下做了一个手式。
“这小爷……”李从业看到了手式,常威是叫他下手狠打,而且一定要擒杀练勇头目。
李从业摇摇头,如果是他做主,他下不了这个狠心。
“动手,看到管家兄弟那两个秀才没有?”李从业向商团里从李庄过来的军官道:“一会儿务必杀了那两人!”
“是,把总放心。”
军官们应声下来,同时开始就位。
对面的练勇似乎也感觉到不对,不过管昭通等人还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他们压根没想到对面的商团敢真的动手。
管昭通大声道:“你们都有点出息,刚刚的弓手是正经的边军练法,咱二百来人空手都能赢,这商团和咱们一样都不是正经当兵吃粮的,你们怕个鸟,况且他们背后只是张瀚这个九品官,咱们背后是巡抚!”
管昭富也叫喊道:“我们是秀才,是生员,有我们两站在这里,你们看谁敢过来动手!”
很多慌乱的练勇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别人也算了,秀才生员可是一般人绝不敢碰的,没听说哪个人敢打秀才,辱骂殴打生员,那是重罪,不仅县里学官会出面,县大老爷也不会轻饶,有辱斯文,那是容易了局的事情?
练勇们定下心来,又开始向着对面叫骂。
商团的人没有回应,他们其中的骨干是弓手派来的军官,严格的执行着战场命令,资格浅的弓手不会被派来,派来的都是资历最少在半年以上,并且经过实战,甚至一定杀过人的老手,其中还有已经干了几年镖师的军官,他们的经验更丰富,胆子也更大。
商团开始排好队列,鸟铳手吹亮火种罐,他们的鸟铳早就装填好了,军官们纷纷就位,接着便是等候最后的命令。
“杀!”李从业的脾气温和谨慎,此时却是十分果决。
在准备的过程中,商团对敌的气氛已经起来了,听到杀声后,各级军官都是猛然挥手!
各个排头的旗帜全挥动了起来!
长久训练的成果在这一刻也是尽显无余,半月形的阵列整个都动了起来。
在城头的人们看来,阵列移动的效果更是十分明显……因为几乎是同步向前。
脚步声都仿佛是一致的,简直象是一个巨人在行动。
接着是鸟铳打放的声响出来,虽然商团的鸟铳不多,又很老旧,可是当着三十步不到的距离,命中率还是超高,最少管昭通在第一轮的射击中就被打中了胸口,胸前迸出大片血花后,他躺在地上哀叫起来。
“杀的就是你这狗秀才!”
一个长枪兵在阵列最前,他听到了刚刚管昭通的话,充满愤怒的刺出一枪,正中管昭通的喉咙!
一枪破颈,可能划破动脉,鲜血狂喷,管昭通这一下也没有了刚刚的嚣张模样,嘴里发出咯咯声,吐出血沫,两眼渐渐失去了生气。
鸟铳只打放了一轮,对面的练勇已经全部在逃跑,商团也是轻装,但因为要保持队列,只有战兵用灵活的身姿追击,用手中的腰刀劈砍逃走的练勇,一刀下去,很轻松的劈开这些练勇的后背,绽放出大片的伤口,血肉模糊。
“放开追击,不要保持队列了!”
常威的意思是这一仗要杀出威风,要杀的人头滚滚,最少在灵丘到天成卫镇虏卫阳和卫这些地方,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再弄什么练勇之类的东西来与和裕升和李庄过不去,所以一定要狠杀,并且要杀主事的人,李从业看到二管之首已经被杀,但管昭富和杨通等人还在跑,他急了眼,下令长枪兵从两翼一起包,鸟铳手放下鸟铳,拿着短刀一起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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