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宾心里有数,这些大商人都有几十万的股本,在人眼里都是肥肉,在几十年前锦衣卫势盛时,京城商人经常被安上通贼或通匪的罪名抓起来,点灯熬油,不把财富吐的差不多绝脱不了身。
现在的商人却是不同以往,江南一带经商之风日盛,京师商人的财富也与日俱增,钱多了自然要找靠山,不是公侯就是亲藩,要么就是太监,也有和文官过往甚密的。眼前这伙商人里,和朝中各党的中坚能说上话的就有很多,只是人家最多从和裕升买货,说几句表达善意的话也罢了,指望真出心出力帮着张瀚平事,那也是没有可能的事。
“对了,”李国宾对众人道:“在下这里还有一些硬货,各位看看可能出脱多少?”
他示意一声,外间的伴当取了几个包裹进来。
各商家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众人都坐不住,一个个站起身来看。
“刀?”
“鸟铳?”
“剑?”
眼前确实是“硬货”,模制完整的戚刀,也有柳叶刀,纹眉刀,还有几种形制不一的宝剑,还有做工异常精良,拿在手里就叫人感觉受不释手的鸟铳。
“这些货,刀和剑都好办,在下就能吃进不少。朝廷亦不禁刀剑买卖,不过民间用的不多,恐怕销的不如铁锹一类的物品好,要差一些。”胖商人叫秦子华,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他一边说一边沉吟着道:“质量太好,比工部所出不知道强多少倍。我见了都爱不释手,何况是武人之辈,就算是附庸风雅的秀才文士,恐怕也是识货的,这宝剑,若是剑鞘上加些功夫,一柄卖上几十金亦非不可能。总之,这刀剑之类,我先订货一千把,价格当然是由和裕升定,我相信和裕升。”
秦子华这么光棍,李国宾当然也格外客气,说道:“秦东主是先订货的,价格自然会优惠一些。”
这就是说明秦子华比别的商号要便宜些,秦子华并不在意这点小钱,但觉得很有面子,当下微微一笑,面露喜色。
“工部肯定不会采买。”另一个叫蒋星明的商人说道:“工部在制造兵器上大有猫腻,油水甚高,买原料没有问题,叫他们采买现成的,那是绝对不会干的。”
工部一年出产的大头是火器,大量的火器不知道造了多少,光是辽镇放在辽阳城的佛郎机和各种盏口炮一类的大铳就有一千多门,九边加起来的数字就很惊人了,加上鸟铳和各色火器,刀剑和长枪,还有重头戏就是铠甲,铠甲不大好“注水”,质量再差也得镶嵌铁片,不象规定四十斤制的鸟铳,用料不到一半就铸成,火炮一门报上去两千斤铁料,其实用料只有四成左右,大量的铁料和工钱被贪污,工部的官员全被吊死肯定没有一个冤枉的,这些事是人近皆知的现实。
“若张东主有九边的关系,卖到各军镇的将领手中最为合算。”有人出主意道:“各军镇的营兵用的兵器都是工部造,或是军镇自卫所收上来的粗制滥造的东西,不过他们的家丁是要用好货的,除了自己能打造一些,多半当然只能靠买。”
“各地都会有相应的铺子。”另一人道:“有些家丁会自己订制合手的兵器,那只是少数,多半还是指望将领下发。另外军镇也会有拨款购买军械的银子,将领也会象征性的买一些。和裕升的出货量我知道是很大的,若是走通这些门路,货物自然就全出去了。”
李国宾对这些事倒真的不是很内行,这时他隐隐知道找军镇卖兵器是条好路子,张瀚的兵器是打算谁都卖的,只有最高精尖的新式燧发枪绝对不卖,未来准备铸造的拿破仑炮肯定也不卖,铠甲也不敢卖,别的兵器人家要多少便卖多少,无伤大雅。
张瀚部队装备的冷兵器除了战兵小队的腰刀和盾牌外,主要就是以军镇最看不上的长枪为主,至于刀枪剑戟斧头钩叉一类,反正只要有订单来,要多少有多少。
李国宾举起酒杯,他已经知道这事找谁来办最合适了。
……
时间转瞬即逝,半个月的功夫过去,转眼已经是天启元年的四月中旬。
天气已经正式和暖,清明节都过去了,柳树已经是绿意盈盈,新平堡内也是渐渐恢复生机,四月的月市并没有开,因为战局太过紧张。
辽事又有了新的变化,当然不是往好的方面,而是更加恶劣。
张瀚在三月底接到最新的京师塘报,果然历史的走势没有丝毫的变化,一切都按既定的轨道在走。
在后世时,张瀚恶补知识时也曾经掩卷叹息……明朝明明比后金大一百倍,人口更是多的不知道怎么计算……保守的算明朝人口有一亿五千万人,按高了算有三亿人,后金人口往高了算也就二十来万人,男丁,也就是十五到六十的全部男子才六万人左右!
差距这么大,为什么最后获胜的是后金?
这个问题对张瀚来说曾经是无解的,现在他渐渐已经明白了。
一个是内耗的,低效率的,贪腐横行,低控制力的朝廷,加上天灾不乱,人祸不断的地方,根本无力把人口和财富优势加诸于军事,何况朝中内斗不止,在关键时刻最掉链子的总是自己人,这样还打的鬼,后金等于是有一个帮手,总在最关键的时候拉扯明朝这个巨人的双手,然后叫后金不停的涮怪打宝箱,不停的壮大自己的实力。
到了崇祯末年时,双方的战略地位已经不对等了,明朝坐拥百万大军,能战之兵不足十万,边境只有辽西一隅之地,而后金掩有几乎全辽和故奴儿干都司故地,几乎全部的蒙古,已经是控弦数十万,精锐战士十万,幅员万里的游牧和渔猎加农耕都有的大国了。
真正的变化开始,就是天启元年三月发生的这一场战事!
事起的真正原因就是万历驾崩,泰昌紧接着驾崩,然后是夺宫之变,以李选侍为首的嫔妃,加李进忠也就是魏忠贤为首的太监败于太监王安和东林党等文官手中,天启即位,东林党几乎有拥立之功,然后就是方从哲这个首辅去位,东林党人夺得首辅和朝中要害之职,接着是刘国缙和姚宗文,冯三元等东林党人对熊廷弼群起而攻,熊廷弼知道党援尽去,强留无益,所以愤然离职,天启虽然感觉熊廷弼是能人,但他是少年天子,在政务上操控不能随心……天启其实受过教育,并不是后世流传的文盲,但他没受过系统的帝王教育,一切只能自己摸索着慢慢来,论说起来,其实他比写的一手好字,能作诗,也勤政的弟弟崇祯要强的多,可泰昌元年和天启元年的他,不过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而已。
熊廷弼去职,雄心勃勃的东林党人袁应泰走马上任,他任经略之后招降纳叛,招募大量辽东为兵,并且收容了很多流亡的蒙古降人,为此总兵尤世功等人曾经苦劝过,袁应泰并不听。
到天启元年三月,已经征服叶赫的努儿哈赤又是举族大兵齐出,六万多人先攻沈阳,总兵贺世贤率家丁和营兵精锐出战,贺世贤本人勇不可挡,在后金兵阵中左冲右突,但面对优势的女真骑兵,贺世贤所部人数太少,寡不敌众,在战场上败亡,而城中有多名大将驻守,沈阳城高险峻,守备森严,近六万守兵人数也和后金兵相当,如果固城自守,后金兵几无机会攻城,在总兵和精锐败亡后,城中又有蒙古人与后金里应外合,关键时刻打开城门投降,后金兵趁虚而入,攻克沈阳。
接着便是著名的浑河血战,浙兵和川兵合作,白杆兵坚阵而守,后金在这里付出了几千人的伤亡,多年之后他们仍然惊叹于川兵和浙兵的强韧,然而在川兵和浙兵与敌血战时,三万人的北军相隔不到十里,结果南军奋战至全军覆没的时候,北军躲在不远处看热闹,直到川军和浙军都被消灭,专业卖队友的北军都没有出现过。
再下来努儿哈赤趁势攻辽阳,袁庆泰带自己的亲兵和北军各总兵出战,一战便溃,后来守城,结果仍然是城中蒙古奸细开了城与后金兵里应外合,同样有五六万兵马,面对的是更大更雄伟的辽阳城,仍然是被后金兵一鼓而下。
在张瀚接到详细塘报的时候也不觉感慨,辽阳和沈阳从军事学的角度来说都没有必失的理由,将领过百,代表亲兵和家丁有过万人之多,有足够的反制后金兵敢于出战的精锐,有川兵和浙兵这样的可以集团做战的强兵,有十万北军营兵可以用来守备城池,这样的情形下被后金兵用两万不到的战兵和几万旗丁,连胜数战,连克两城,后金那边吹嘘是天命,就连张瀚在此之前也觉得是老天在帮着女真人作弊,现在他才明白过来,大明这边的失败是一种必然,一种内耗争斗之下的必然而已。
两场大战,除去十万北军损失殆尽之外,南军中的精锐浙兵,也就是戚继光部下的余烬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然后是川兵的白杆兵损失很重,后来川兵又调来七千长枪兵,兵部视为珍宝,一直在守备山海关,连宁远和锦州都没敢怕过去。
除了失掉辽东的中心沈阳和辽阳之外,辽南四卫肯定也全完了,四卫徒具虚名,毫无兵力可言,这就等于连抚顺,开原,铁岭,辽阳,沈阳,南四卫在南的大半的辽东都司的土地已经丧失,损失的人口也有好几百万之多,还有大量的武库库藏落入敌手,损失已经不是惨重可以形容,直接就是被生生砍掉了一只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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