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也好,东主也罢,有钱是一回事,可也不能把钱往水里砸。大伙应募过来,有的是直接从和裕升的铁场来,那还好些,知道规矩就是规矩。有一些是从别的铁场,或是直接从家里来,恐怕还不大明白规矩是怎么回事。在这里,实行的是军纪,比铁场的规矩更严,不准找小娘,不过你们每日训练完了也没有人有力气去找,更不准赌钱,发现了就打军棍,多次犯的就只能开革。不敬上官,违抗训练命令的,军棍,禁闭,罚劳役,开革。咱们这里倒是没有斩刑,毕竟不是边军,但说实话规矩比任何地方都严,合格留下来的弓手月钱都是一两八,在辽东这是骑兵的月钱,咱们大同边军一个月一两也就是帐面上,其实根本拿不着,你们吃的好,月钱又高,还不想受管束,不想出力,世间没有这般便宜的事……”
孙耀一直不停的说着,大伙背着自己的行囊跟在后头,张春牛对李守信悄悄道:“孙黑子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呢。”
“别出声说话。”
李守信摆摆手,不接张春牛的话茬。
张春牛又和别人悄声说,那人也低声和他议论起来。
不远处又有一个旗队在往营地里头走着,三百多个矿工被分为十个新旗队,每个旗队长都是亲自来带人进营区。
很快走到营区门口,大门很宽,里头校场上有不少穿灰袍的汉子喊着号子训练,有人在跑圈,有人在玩一些古怪的器械,虽然这些矿工不认得,但他们知道是用来锻炼臂力或腰力的东西,一看就知道原理是什么。
也有几十个灰袍兵趴在地上,两臂撑着身体上下起伏着,一看就知道很吃力,每个人都大声叫着,脸上的汗不停的滴在地上。
还有一些小队手中拿着兵器,他们在练习用武器厮杀。
一些人手中拿着形制很漂亮的鸟铳,铳管很光滑,散发着金属的光泽,铳管也是磨的很平滑,与铳管贴合的很好,鸟铳的形制很漂亮,令人觉得很想拿在手中,有一种掌握力量的感觉。
整个校场很大,几乎一眼看不到边,最少有好几百人在校场上训练,各个训练的地方相隔都很远,地方绰绰有余。
进军营时,孙耀和守门的弓手交代,一字一板,十分仔细。
李守信心中嘀咕,知道孙耀说的“规矩严”不是假的,他心中越发小心。
李守信是灵丘县城人,家里很穷,他刚年满二十三岁不久,父亲已经过世,还不到五十,母亲也不到五十,但背已经驼了,两手也有严重的风湿病,这是长时间替有钱人洗衣服洗出来的毛病。李守信十五岁就进矿山,先打杂,后来力气够了就挖铁矿石,然后做一些铁炉上的事,张瀚的到来给矿工们带来了不小的福利,各人的境况明显变好了,最黑心的韩家倒台了。这一次招募弓手,一般人不愿离家,特别是有家室的,只有与和裕升铁场有关系的立刻就下了决心。
李守信离家时,还有邻居甩闲话,说是月钱一两八,能三个月拿一回就不错了。但李守信相信张瀚这个大东主,他感觉张东主不是那种会毁诺的人。
这时他心里更有感觉,他自己就是愿守规矩的人,性格很方正,他觉得眼前这样规矩严的地方,首先定规矩的人肯定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性格,李守信对未来更有信心。
张春牛却不一样,他名字很土,其实也是县城长大的,有些游手好闲,不愿到矿上吃苦,好在秉性还算好,当兵他很愿意,特别是月钱高的兵,只是浮滑的性子一时难改,进了营门后两眼就溜溜的转着,四处打量着,还不停的和人悄声说话。
这时各个旗队长叫大家在原地盘腿坐着,各人乱了一会,就在原地坐下,他们在路上练过一些队列,知道规矩,尽可能的横竖对直坐好,但根本不可能坐好。
这时传来铜哨声响,孙耀站在队列前头,两手自然背后,两腿也是稍稍分开,整个人站的如松一般笔直,他向各人道:“各人运气好,巡检大人确定今天发饷。”
张春牛一撇嘴,悄声道:“这哪是运气好,应该是故意叫咱们看着。”
“就你聪明。”李守信无奈的道:“你歇会吧,安心看着。”
校场上铜哨声响了一阵,各个军官都吆喝着自己的部下站队,拿着兵器和鸟铳的把手中的兵器给架成一起,每个武器堆边上留着一个弓手做看守。
李守信这时倒忍不住说话了:“这些兵训练还不到两个月吧?怎地站队又快又好?”
矿工们其实在组织性和纪律性上是强过农兵的,张瀚正是出于两个团体能力高低不同的考虑,特意放慢了矿工加入弓手团体的时间。
这样在这群矿工们的眼中,眼前的情形才足够震撼。
所有的弓手穿着一模一样的灰袍,只有一些标识很明显的看的出来是军官还是普通弓手,每个队伍前都站着队官或旗队长,每个小型方阵前是副百总和百总,两个司把总还没有出来,因为根据路上学到的粗浅的常识来看,司把总旗都还没有打出来。
只过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张瀚和王长富,梁兴两人一起从营地东南方向的签押房出来,一队特勤队员跟着他们。
司把总旗和巡检旗都被打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一起看向那边。
近千人的目光齐涮涮的看着张瀚。
眼前的张瀚神态从容,人看上去还是和传说的一样,二十不到的清秀小哥模样,说不上是多俊美的男子,粗粗一看并不怎么出众,但如果仔细盯着看,还是能看出来张瀚的与众不同。
他的身量很高,去年吃了接近一年的纯粹的牛羊肉,每天喝大量的奶,这样的饮食习惯叫张瀚自己控制,不一定办的到,但客观的效果真的很了不得,他的肌肉变的更结实,身上力道更充足,身高也远超出常人,张瀚没有量过,但肯定超过了一米八多,在这个时代,是名副其实的大个头了。
他的举手投足都很从容,充满自信,步伐稳定从容,没有刻意的走那种官步子,也没有急冲冲的真象个武将,也没有畏畏缩缩的那种商人的感觉,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上位者,一个很有仪态和权威的美男子。
随着张瀚越走越近,矿工们组成的队伍也变得严肃起来,张春牛几个废话多的也停了声,咽了口唾沫,静静看着张瀚和两个司把总走过来。
校场中间有一个校阅台,台子搭的并不大,四周也没有仪仗和众多的旗帜,更没有铺着虎皮的银交椅。
在当时的军门或大员召见武将,校阅三军时,校阅台会搭的很长,众多的武将依班次一路排开,军门旗帜在正中,两侧是各色将旗,然后是各种仪仗,极尽陈设,力求威严震慑人心。
张瀚不需要这些东西,他的校阅台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木板搭出来的高台,中间放着几把椅子,只是洒扫的干净而已。
王长富和梁兴两人没有登台,他们下发军令,值勤的中军官是一个旗队长,他下令挥动红旗,接着各司各局各旗队应旗,校场上旗帜招展,原本摆开的队伍在旗帜的指引下慢慢聚集在一起,然后形成了一个大的方阵。
矿工们感觉眼前的方阵比较古怪,中间的方阵正面是六十人左右,纵深是六列,四周又有四个小型方阵,每个方阵有几十人,四个角的方阵也有近二百人。
在到达校阅台下之后,红旗摆动,整个方阵完全融为一体,成为一个横纵都很长的六百人的横列的大方阵。
每个人都用立正的姿式站立着,他们头微微抬起,看着张瀚,两手自然垂在腰的左右两侧,两脚并拢,两腿挺立。
“稍息。”
张瀚用满意地眼神打量着自己的部属们。
弓手练的比镖师还要狠,镖师在新平堡主要练的是武艺,内务,服从精神,体能,都排在技艺训练之下。
特别是鸳鸯阵,小三才阵,两仪阵,王长富知道的小型阵战之法几乎是倾囊传售给了新平堡的镖师们。
事实上也很有用,在几次小规模的冲突中,王长富教的阵战之法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现在的弓手也进行分组练习,鸳鸯阵和大三才阵也属于必练的大阵。
两个司把总挑了几十个有骑术基础的,开始骑兵配合步阵的训练。
有的时候,王长富还把大车加进来,练习一下车阵,新平堡的大车技术是一绝,没有道理不加以利用。
但在张瀚的坚持之下,最终合练的大阵还是刚刚摆出来的那个阵列。
在后世,这个阵法有一个赫赫有名的名称,稍微看过几本历史书或是对十五世纪到十八世纪欧洲战争和扩张史的,甚至是玩过几个有名的战争类游戏的人们,对这个方阵都不会陌生。
西班牙方阵,十五世纪到十八世纪都横行一时的强大的冷兵器和热、兵、器结合的方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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