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来去如风,几乎未做太久停留,他这是大战在即时还来探望张瀚,在门口还特意吩咐谭泰等人要注意保护张瀚的安全……把事情做到这样的地步,已经叫张瀚挑不出理来了。
舒穆也老实多了,皇太极一句话就能剥了他的皮,他有点胆战心惊,害怕常威和张瀚说小话,只要张瀚在皇太极面前说一句,他的前程就完了。
好在这伙汉人和传闻中的那种奸滑小气不一样,常威就是在吃白肉的时候向舒穆挤眉弄眼了一番……舒穆还不够资格吃这肉,不过一直到皇太极走开,也没有人告他一状,舒穆松了口气,同时看常威等人也顺眼的多了。
“各人抓紧吃。”张瀚吩咐道:“吃完了去值夜的衙门,梁兴你留几个人看家,别的人都跟着一起走。”
外边的动静一直都很大,川流不息的一直有人和马向外走,这几天设了一个日夜轮值的衙门,由各大臣轮值,遇到突发的情况好相机决断,或是抓紧上报给努儿哈赤,衙门就设在外城,张瀚等人出城时,听说今天坐衙的何和礼和人到城外去了,他立刻决定也跟出去。
张瀚带着常威和梁兴二十多人,王安平和一些人被留了下来,张瀚带着梁兴等人是因为要打造自己的武力班底,战场是最好的教学场所,王安平等人还是算了。
他们混在大队的人马中向城外走着,出了大城之后沿着苏子河的道路上行军的人和马就更多了,张瀚注意到除了大队的打着黑旗的汉军之外,旗丁中也有很多一看就五六十岁的老人,他们也一样牵着马背着弓箭,马腹旁的插袋里也装着兵器,也有一些十四五岁的少年,和神色凝重的大人相比,这些少年女真人倒都是差不多的表情,都是一脸的雀跃。
张瀚觉得这些老八旗兵恐怕也不一定很想出征,他们年岁已高,在辽东这样的环境下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不容易,筋骨衰疲在所难免,何况这些旗兵都跟着老汗打了三十年仗,如果真的有勇力立下战功,也不会还是一个普通的旗丁,最少也有相应的职位了。
倒是年轻人中应该会打出来不少精兵,眼前这些一脸稚气的少年,可能就是未来在一片石打败李自成,进入北京,又一路打到西安,南京,再一路到福建,两广,一路屠戮过去杀掉亿万汉人的就是眼前这一伙旗兵了。
张瀚想着这些心思,脸色也变的十分凝重,他以为自己可以完全置身这一次的战事之外,纯粹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现在看来,情感这种东西是抹杀不了的,自己出身的地方和种族也不是那么容易置换的,这一刻他无比佩服李永芳。
他脚下的道路都被踏的一片泥泞,天黑之后寒气逼人,每个人的脸和手都冻的厉害,好在已经是二月末,每人脸上和手上不必再涂上厚厚的油脂,而且因为在出征前各牛录都杀了羊给旗下人分食,张瀚经过的地方都看到旗兵们士气高昂,没有几个人是垂头丧气的。
常威跟着张瀚最近,耳朵也听着路边行走的人们说话,不远方时不时的传来高亢悠长的海螺号声响,他感觉眼前的事情十分奇妙,好几万人的大军在自己眼前经过,各个村庄里好象源源不断的涌出新的人马加入,虽然大队人马一起行动,但因为上下层级分明,事先规定好了驻队所在和行军路线,八旗兵以纵队行动,人和马并行,居然丝毫不乱。
走了一阵,常威向张瀚悄声道:“这些人都在议论,明国富裕,打败明军最好拔除边境的堡寨,扫荡村庄,就是‘抢西边’,大家都能落些好处,最不济还能在战场上剥些死人的衣服和鞋子。瀚哥,这些家伙可没一个好东西,都他娘的穷疯了。”
女真人除了出征的,家里的旗丁或是包衣都很困难,衣物不足是很明显的,张瀚经常看到有人在冰天雪地里只裹着兽皮出入,身上裸露的地方很多,只得涂上厚厚的油脂,甚至有不少人穿着鱼皮,这些人也是新被掠来的生女真,他们冬天就是靠鱼皮或兽皮来硬扛过去。
“他们将所有的物资,能拿的出来的全用在军队上了。”张瀚对常威道:“光是这一点,比咱大明强多了。”
常威若有所思,眼前的八旗又小又弱,但有强兵,而且所有人从上到下都有一种打仗的冲动和疯狂,他们打仗是全部获利,就算上层获利多,下层也能改善生活,所以他们有动力打仗。
在大明,获利的只有文官和武将,士兵们饥寒交迫,受尽欺凌和压迫,而且民间也瞧不起军人,两边的情形相差太远了。
常威心里感觉空落落的难受,若是他还在榆次时,就算知道眼前这事也不会有太大的触动,因为距离自己太远,可从新平堡出发,一路赶到辽东,在路上和女真人这里见多了杀戮,常威知道,这世道还是以武力为尊的世界,越强的武力就有越强的势力,在大明,强悍的武力只便宜了少数人,多数人不受益,这样的武力真的很强吗?
张瀚对常威道:“常威,咱大明和华夏以前也不是这样,听说过秦国吗?军功授爵,以首级换前程,杀的敌人多日子就过的好,所以战场上的秦军人人争锋,怀里挟着首级还冲上去杀敌,大明立国时也是一样,人人都想搏个前程,建立新朝,赶走暴元,所以洪武和永乐年间打的蒙古人满地找牙,后来就不行了,因为打仗的人落不着好,官员和将领把军户的田亩和粮饷都瓜分了,所以咱大明越打越弱。”
他兄弟二人说话,旁人也都在一边静静听着,眼前的场景确实给所有人不小的冲击,这时张瀚的话语也是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每个人都在思索着。
“东主,”李从业道:“你的意思就是说大明现在老迈了,没有利给大伙分了,这样大伙离心离德,这大明不倒牌子,咱们就没有办法和女真人干?”
梁兴道:“咱大明这么大,百倍女真以上,我真不相信这么一个小部落,这几万人,能一次又一次的打赢!”
张瀚苦笑道:“大明很大,稍微振作点这些蛮夷小国还真不是对手,可这‘稍微振作’也难啊,利就这么点,大伙狼一样的盯着,你给我捅一刀,我给你下绊子,国家是大,兵是多,可架不住一直这么内耗啊……”
这个话题,他算是抛砖引玉,有些事他自己还没有想太明白,听着梁兴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张瀚自己也在思索着。
汉人建立的王朝就是有这样的周期率,王朝初期皇权强势,政治清明,因为开国时蛋糕够大,人人有份,自然也人人争先,军队的战斗力爆表,以汉人的组织力和千年的文明沉淀,足够横扫任何对手。
到了末期就是大明现在这个鸟样,利益和阶层固化,争权夺利,内耗不止。
“文澜,是你不?好兴致啊。”
远远有人叫张瀚,人群中张瀚看到是李永芳在招着手,这人倒是真心热情,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张瀚也是微笑着迎上去,两人拱手致意,李永芳歪了歪头,说道:“今晚坐衙值班的是一等大臣何和礼,我被他点卯过来跟着,一有警讯立刻上报,东路明军二十七日就已经出发,算算距离,估计西路这边的主力后天能到,八旗上下已经全数动员,此次出兵六万五千多人,文澜,你赶上了一场大热闹啊。”
张瀚跟着李永芳笑道:“确实,我运气好。”
也真是运气好。
萨尔浒是决定女真人建立的大金国生死存亡的一场决定性的大战,不管是后来攻打辽东的沈阳和辽阳一役,还是广宁一役,又或是攻打辽西,甚至是后来多尔衮入关,八旗都没有如眼下这样的全旗动员。
真的是全旗动员,凡能走动的皆是牵马挟弓上阵,披甲在前,旗丁在后,或是旗丁吸引火力,驻守要隘,然后披甲劲旅策骑冲阵……战场外的事情女真人已经做到了他们能力范围内的极致,包括探听情报,战略上的应对,和辽东将门暗地里的勾结等等,但要想获得胜利,最后还得一刀一枪厮杀出来。
就连和努儿哈赤交情莫逆,态度首鼠两端的李如柏也是说的很清楚,他能做的也仅是眼前的这些事,仅此而已,如果明军进展顺利,八旗打的不顺,从清河堡出来的李如柏的那一路,自然也会如狼似虎般的杀过来,所谓勾结,无非也就是两头下注。
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战士手中的挑刀,身上披着的重甲,跨下的雄骏战马,身侧放着的弓箭,这些东西才是最真实的。
胜利,只能在马上取!
“我们去衙门。”李永芳兴致颇高的道:“今晚应该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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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第三章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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