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各人坐下说话吧……”常氏笑着道:“说是近的不能再近的亲人,这么多年也难得这般聚齐一回,上次二哥过来时瀚哥还小,太爷和他父亲还都在,这一晃就是十来年下来了……”
众人闻言也是唏嘘,张瀚本人倒无所谓,常宁看了张瀚几眼,心中不免生了几分同情。
再看张瀚,眉目清秀,举止从容,揖让着自己父亲和二叔几个进屋里说话,谈吐时也是从容不迫,而且,语气中充满自信,谈话的内容,常宁也是仔细听了,心中渐渐对张瀚升起一些佩服的感觉。
毕竟是商家的女儿,常宁于商道懂得一些粗浅的东西,张瀚的话,精准老练,讲述灵丘的事情时,各人也是佩服他先隐忍再一击致命的果决,不知不觉间,整个房间便是以张瀚为主,所有人的情绪皆是随着他的话语而起伏着。
“表哥,”常威听的心驰神摇,当下向着张瀚道:“听说你要去塞外,把我也带去吧?”
张瀚道:“你道我是去游玩?塞外有不少马匪,北虏鞑子也分成若干股,有的和咱有交情,多半不认得咱们,万一有个冲突闪失,只怕到时你哭也哭不出来。”
常威道:“我虽不擅武艺,也不懂射箭,但我打小爱骑马,一天不下马也不怕,也能吃苦,把我带上,见见世面,将来也好和表哥你一样,也能这般能干。”
常进全原本是不赞同儿子去的,他膝下只有这一子长成,之前有两子都是早早夭折,下头还有两个小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大,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卫生条件委实太差,婴儿的死亡率之高远出后人的想象,就算常家这样的有钱人家,疾病找到小孩子时也是几乎束手无策,中医倒是有小儿科,但中医基本上是靠经验成方,好的中医可以根据病情微调,差一点的就只知道墨守成规,中药又苦涩难咽,这个年代的小孩,一场流感就夺命实在太轻松了。
但常威的话,也是叫常进全怦然心动。
张瀚的年纪,比常威只大两岁不到,而张瀚已经有这般成就,常威天姿也并不差,如果真的和他表兄出门走走,增长见闻本事,没准将来真的会大有成就,就算比不上张瀚,恐怕也比普通的商家子弟强的多了。
“瀚哥,把你弟弟带上吧,叫他去长长见识!”常进全思忖已定,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生意场上就得有一股狠劲,这个时候,他也是把儿子当一注大买卖一样,孤掷一注了。
“既然二舅这么说……”张瀚颇感无奈,看看娘亲,显然也很赞同自己拉拔常威一下,毕竟是常氏的娘家晚辈,常威有出息,常氏也必然高兴,当下张瀚只得应道:“我就把威弟带着,一定护着他周全,就是他不一定听话,到时候我拿鞭子抽他,二舅可不要不高兴。”
常进全道:“你以为我不拿鞭子抽他?这小子不知道挨过多少打,皮的很,你只管打就是,我不会生气。”
常威闻言郁闷道:“我哪皮了……”
众人都是笑将起来,常宁也是笑将起来,张瀚注意到她几乎不出声,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听着,时而睁大眼睛,时而浅浅微笑,月儿一般弯弯的眼睛之中,有时饱含笑意,令人望之而沉醉。
这时她放开了笑容,似乎是牡丹花儿在盛开一般,天地之间的颜色,几乎有九分都凝聚在了她的脸上。
“怪不得人说美人能倾国……”
此时此刻,张瀚也只能这般呆呆的想着。
“对了,还给娘亲和两位舅舅,还有威弟,大妹妹都带了些灵丘那边的土物。”
张瀚拿出来的是一堆黄金饰物。
灵丘除了铁矿外,还有几个小型的金矿,金矿在大明几乎全部是私矿,早年明朝皇帝对开金矿都很有兴趣,但在文官集团的集体抵、制下采金成本远远高出所得,最终只得放弃,万历皇帝犹喜黄金,他的内库藏金多半是云南贡金,在民间来说,因为采用的是银本位,黄金的价值反而是被低估了,百姓用不起,富人们只用金子做些首饰物品,货币价值很低,这导致大明的金银比值也很低,隆万开海以来,大量的黄金被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荷兰人用白银套换到欧洲铸成金币,到了万历中期之后,黄金大量外流,大明这边的黄金比值才渐渐增加,不过到了明末清初时,还是有海量黄金被欧洲人成功套换出去了。
灵丘的小金矿出产不多,不过一年万两左右的规模,比起山东招远差的太多,所以并不知名,当张瀚拿出一堆金饰时,各人才想起这事来。
“娘,这是镶绿松石凤纹金镯,你戴了正好看。”张瀚取了一对镯子出来,亲手替常氏给戴上。
女人天生对亮闪闪的东西没有免疫力,哪怕是常氏这样年纪的也是一样,沉甸甸亮闪闪金光灿然的镯子戴在手上,常氏的脸上也满是高兴的表情。
给两个舅舅的是秋葵纹玉金饰带,每人一柄,用料华美,符合常进全的审美,他很高兴的收了下来,常进有撇了撇嘴,一副不放在眼里的表情。
给常威的是金柄的小马鞭,张瀚笑道:“买的时候可不知道你要和我出口外,这算是未卜先知。”
经过这么一顿饭,张瀚和常威的关系倒是亲近起来,这个年代,亲族还是最可靠的,常威看着聪明伶俐,也懂事,嘴也甜,张瀚对这小子倒是真有几分喜欢。
给常宁时,张瀚脸上有些腼腆,他道:“大妹妹是这牡丹叶饰,应该正配你。”
常宁的脸露出微红,接了过来,浅浅一笑,说道:“多谢大哥有心了。”
张瀚在灵丘出过一次笑话,这一次还是打听了的,送自己妹子,纵然是表妹金饰,这倒是无碍的。
这金牡丹有五颗分开的叶子,中间是一颗硕大的金叶牡丹花瓣,金光灿然,色泽艳丽,常宁拿在手中,葱叶般的手指被金色映称的更加漂亮,张瀚有心叫她戴上,只是怎么也没好意思。
一席酒吃到下午三点,屋角的钟当当敲了三下,席面散开,常进有和常进全都喝的醉醺醺的,常威带人扶着两个长辈去休息,常宁自也回了内宅住处,常氏看看还算正常的张瀚,问道:“你大妹妹怎样?”
张瀚装傻道:“什么怎样?”
常氏脸上似笑非笑,说道:“宁儿在这里住久了,已经有不少人家对她中意,娘叫你舅舅都回绝了,你若不中意……”
张瀚大急,常宁这样的天姿国色,自己若不动心还是这世间的男子?虽说现在不大了解为人,但看样子还算娴淑静雅,气质也象是有主见的,这样的女子,正是内宅大妇的最佳人选。
“娘,这个,那个……”张瀚还算是厚脸皮的,当下嗫嚅了几声后就断然道:“大妹妹的相貌很好,我很中意!”
常氏哈哈大笑起来,半响过后,才道:“这事,我和二哥提过,他当然很是赞同,就是不知道大哥的意思怎样。”
张瀚道:“舅舅们现在有什么具体的打算?”
常氏道:“他们已经在新平堡寻摸宅邸,再过一阵就搬出去,我只教他们不要着急,大哥是个呆子,你这里书多,精致的玩意多,他倒真是不急,二哥是急着搬出去再把铺子开起来,然后在这里依托咱们的商号做起生意来……这里头有很多细微的事,你同你二舅商量去,只叫他多赚些就好,你也不必太吃亏,我常家也有五六代人做生意,倒不必你这外甥太过吃亏了。”
“这么说二舅舅是一心做生意,大舅舅志趣和他完全不同?”
“是啊。”常氏轻叹道:“宁儿若是你二舅舅所出,这事已经算成了,大哥的为人向来有些奇怪,我可摸不准他的心思。”
“这事娘你可以放心。”张瀚微笑道:“大舅舅的志趣其实就是杂学,学而不能用之,恐怕才是他种种怪脾气的来由,你们不叫他用,我给机会叫他用上就是,这样哄着他,叫他走也不走,宁妹妹当然也就留下来了。”
“你小时候向来有些迂,长大了倒瞧不出你还是个厚脸皮的。”常氏笑道:“忙你的正事去吧。”
……
张瀚没敢耽搁,时间短,事情多,一桩桩的压在身上,总得一件件做妥当了。
他先出门往骡马行的方向赶,蒋家兄弟等六个武卫在身后左右四周护卫着,张瀚知道杨秋还埋了一路的暗桩,时刻注意街面上的动向和可疑的生脸人物,另外新平堡到处都有杨秋买通的人,各地的商人,过路客,还有探亲访友的,新平堡虽然是个大堡,每天进来的人还是有数目的,杨秋想尽量做到掌握全局,这样张瀚也好,新平堡里的和裕升的所有产业也罢,基本上就算安全了。
远一些的布局也在做,可是时间太短,而且合用的人手也太少,杨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慢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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