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锋矢阵往前急冲的军人队伍渐渐脱离人群,靠在宽阔的官道一侧向前迅速前行。他们已经无需再去顾忌落在后面远处的人,那些人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张狂居中指挥,方解为锋锐,锋矢阵就如同一支离弦的狼牙箭,势不可挡的朝着演武场的方向掠了过去。
稍稍比他们靠后一些的是江南谢扶摇,这个锦衣玉面的公子大袖飘摆间如凌云飞渡,却不急着超越方解他们,只是坠在锋矢阵后面,明明神情平淡没表现出什么敌意,可在方解看来,谢扶摇所在的位置极要紧,就如一头伺机而动的猛兽,时刻威胁着锋矢阵的后队。
锋矢阵为大隋军队二十几种基本阵型之一,是极为锐利的冲击阵型。这种阵型按照道理适用于骑兵战术,不过大隋纯粹的骑兵屈指可数,在对外战争中,依靠这种阵型攻坚破锐的还是步兵。大隋立国百多年来,对外战争从来没有打输过一次,靠着的就是训练有素的步兵和犀利多变的战阵,无论是对商国,对东楚,对南燕,对南诏,大隋的步兵百战不败。
论军职,十几个人中张狂最高。按照大隋的军制,一队为五十人,设队正一名,队副一名。两队为一旅,设旅率一名。三旅为一团,设校尉一名。方解在樊固不过是个队副,说起来和张狂还差两个级别。
所以,按照大隋的军规,哪怕这不是一场战争,但指挥权还是必须在军职最高的人手里。
方解冲在锋矢阵最前面,就好像狼牙箭锋利的箭簇。
一开始冲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在疯狂加速,唯恐被后面的人追上来。还没有到演武场之前,方解也不想这么快就和前面的人有所接触。一旦交手的话,后面的人轻而易举的就能超过他们。
其实现在处于最前面的人都是一样的心思,在没看到终点之前就动手阻拦别人是一件没有太多好处的事。
演武场的大门敞开,在城楼上站着几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教授。看到考生的队伍冲到门前,为首的教授将手里的东西猛的抖开,就如同在手心里里放出去一条巨蟒。那是一面巨大的条幅。蟒蛇一样蜿蜒着展开后从城墙上垂下来,无需仔细去看,上面用浓墨书写出来的大字清晰可见。
凡不交手而到达终点者,成绩无效。
方解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忍不住骂了一句,演武院的教授们怎么能阴险到这个地步。这个条幅一挂出来,立刻就断了冲在最前面这些人不交手只追求速度的念头。本来冲在最前面的也就几十个人,几乎每个人都存了一样的心思。只要能保证处在第一梯队到达终点就行,没必要招惹身边的人。
毕竟到了现在还保持在第一梯队的人,没什么弱者。
就在方解他们阵型稍稍一顿的时候,一直坠在他们身后的谢扶摇忽然凌空而起。如一只振翅的雄鹰一般从锋矢阵上面掠了过去,袍袖挥洒之间已经到了演武场的大门前。处在锋矢阵正中指挥的张狂愣了一下,看了谢扶摇一眼却没有下令进攻。
“找别人!”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下了决定,只是交手就行,没必要去招惹实力在所有考生中也排在前列的谢扶摇。这想法和方解不谋而合,听到张狂的呼喊他立刻朝着最密集的人群冲了过去。在之前他就已经观察过,这些人中谁的实力强谁的实力弱。
方解直接找上的是六七个聚在一起的考生,这几个人应该是来自同一郡,看样子也早就商议好了在比试的时候结盟,为了方便辨认,所以每个人的右臂上都缠着一条红色的丝带。这几个人从一开始就聚在一起没有分开,虽然彼此之间说不上有什么默契的配合,但每个方位都有人负责,显然也不是对实战没有一点经验的菜鸟。
这些人论修为来说,单对单的话或许方解他们这边的人未必是对手。但方解丝毫也不担心,军人的战斗技巧全部来自于实战而不是一个人对着书本修行,即便不隶属于同一支军队,但配合起来并没有什么生涩。团战来说,方解对他们这十几个军人有信心。
“破!”
方解带动锋矢阵狠狠的撞进那几个人的队伍里,他身子前倾闪躲开那人迎面打过来的拳头,左腿拖后,右腿屈膝,左肩有一个明显的摆动后重重的撞击在那人胸口上。在接触到那人身体的一瞬间,方解的右腿猛然绷直,肩膀向斜上方一扛,那人的身子就被这一撞之力震的向后飞了出去。
那人身边的同伴吃了一惊,来不及救援自己的朋友,只能咬着牙一拳砸向方解的前胸,此时方解的身子刚刚直起来,想要避闪显然是有些来不及了。
但,方解似乎也没有一点要避闪的意思。
就在那人的拳头即将砸中方解前胸的时候,方解左侧的边军斜刺里一拳轰在那人的小腹上。这一拳力度不小,那人的身子立刻如虾米一样弯曲了下去。方解看都没看对手一眼,脚下猛的一点向前急冲了出去。后面的边军交替变化位置,为方解挡开两侧的攻击,让他能全力面对正前面的对手。
这就是大隋军队的配合,阵型一发动就如同一台精密运转的机械。方解一左一右的两个边军将所有的攻击都挡住,后面的军人则展开阵型,锋矢阵瞬间变为三角阵,阵型后队突然变宽将方解撕开的口子继续扩大。
就好像一根楔子,狠狠的砸进了对手的阵型里。
虽然对手单兵实力不俗,但论配合实在没有办法和训练有素的军人相比。六七个人组成的防御阵型被方解撕开之后,几乎是一分钟之内锋矢阵就将那几个人从正中切开。方解并没有下狠手,以肩,肘为武器将挡在前面的人逐个放翻。现在的方解出手间已经有一种自信,而不是如在樊固时候那样对一个二品修为的人也要仰视。
片刻之间,他们已经冲开了人群到了演武场大门口。
“别恋战,往里面冲!”
张狂对着方解喊了一句,随即指挥阵型改变方向。
可就在方解才转过身的时候,他的脚步却猛然间一顿。
江南谢扶摇,身子笔直的站在演武场门口,双手负在身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刚刚冲破了一层阻碍的方解他们。
……
……
方解是个喜欢了解每一个有可能成为对手的人的人,而就在演武院开考之前他去了散金候府,死皮赖脸的问了许多关于这次演武院那些热门考生的问题,将吴一道知道的东西挖的几乎干干净净。但吴一道给他的消息也没有让他满足,他甚至以不让沐小腰回大内侍卫处这样卑鄙的手段又从卓布衣那里敲诈来一些消息。
所以他知道,站在演武场门口拦住去路的这个叫谢扶摇的年轻男人有些可怕。
谢扶摇非但在年少时就已经以才名而广播江南,最让人顾忌的是他另一个身份。武当山三清观张真人的记名弟子,所谓的记名弟子听起来就好像他不过是三清观的外围弟子罢了。许多世家子弟为了让自己的名声更好听一些,往往都会和比较有名气的宗门扯上关系。但这个谢扶摇不同,其实他应该算是三清观张真人的关门弟子。
那年张真人云游江南,偶遇谢扶摇便指着他说此子将来必将如星辰闪耀。
自此之后,张真人每年都会派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赴江南传道。十几年间,甚至亲自下山四次指点谢扶摇修行。
张真人在道宗中的地位仅次于清乐山萧真人,但江湖传言,论修为张真人或许比萧真人丝毫也不低,甚至还有人说,若不是萧真人和陛下在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就有些渊源,这道宗领袖的地位未见得是他,极有可能是武当山张九指。
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师父,谢扶摇的修为有多高其实可想而知。
所以从一开始方解就没打算和这样的人硬碰硬的接触,可以理解为他怕。承认顾忌担忧和怕并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方解这样一个不能修行的废柴如果面对高手的时候只有一股子宁死不屈的劲头,那才是傻的有些丢人。这是考试,不是拼命。即便是拼命,对谢扶摇这样的对手方解还是会选择能避开就避开。
但谢扶摇现在就站在演武场大门口,避不开。
看着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站住的方解和那些军人,谢扶摇表情平淡的微微颔首致意。这是一个很客气也带着些友善含义的动作,不过方解可不认为他是在示好。有时候打个招呼没有任何复杂的含义,仅仅是打个招呼。
“你很不错。”
谢扶摇看着方解说道:“如果不是这讨厌的规矩,我倒是想看看你能爬到多高的位置上。虽然你文科五门优异的成绩是陛下赏你的,但一个没有本事的人休想让陛下这么慷慨。所以不同于其他人对你有嫉妒和愤恨之心,我对你倒是有些真诚的欣赏。我很好奇一个出身平凡的边军队副,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会让站在人间巅峰的至尊也投下关注的眼神?不过……从始至终我也没把你当成对手。”
方解一怔,没想到这个英俊儒雅的年轻公子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那么我们要进去了。”
方解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事实上,我也非常不愿意和你成为对手。”
谢扶摇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平淡道:“不对。”
方解问:“什么不对?”
谢扶摇道:“我并不是不愿意将你视为对手,相反,你表现出来的东西虽然层次并不是很高,但已经让人刮目相看,我说不对……是因为只你们这十几人做对手,不够。”
方解心里猛的一紧,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张狂。
这个江南谢公子的意思,竟然是要一个人拦住他们这十几个人。而且……还不够。
谢扶摇衣衫飘洒的在演武场大门口负手而立,明明是和众人都站在一样的地方,可总有一种他站在更高地方俯视其他人的错觉,而他这样的姿态偏偏让人没有一丝觉得他很做作的厌恶。
“在昨天之前,本来想平平淡淡的进入演武院也就罢了。所谓的名次,真的对我没有一点诱惑。但今天我改变了主意,因为昨天你表现的太过耀眼,以至于很多本该比你优秀的人都被你压了下去。那些人看到你得到陛下奖赏时候眼睛里的炙热,让我忽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
“既然有实力,何必刻意低调?之前我想平平淡淡的进入演武院,反而是因为自视过高。展露出本就具备的东西不是傲,我之前不理会名次的想法才是真的傲。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我觉得比起你来我果然还是笨了些。”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方解:“你让我觉得自己高傲且笨拙,这感觉不好。不争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比你们强,而没有打过就有这样的想法确实是我的错。所以……那就打一场好了。”
就在他抬起手指的那一刻,方解的脸色骤然一变!
“退!”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喊了一个字,然后身形向后急退。
可是,第一梯队的考生差不多此时都被谢扶摇堵在大门口,还能往哪儿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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