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致庸到底是在岭南府出任折冲都尉近十载,对这边的地理情况都知之甚详。
只见他张口便熟稔地说道:“虔州城虽然属于广南路一带的府城,但它却紧挨着岭南府,仅仅隔了一道五六十丈宽的黑水河。所以,当地人更认同虔州城属于岭南路下辖。要说虔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
“打住!”
郭业有些不耐烦地抬手打断了张致庸的侃侃介绍,摇着头板着冷脸提醒道:“张都尉,你说得这些本官都知道了。还是请直入正题说重点吧。”
李靖也是挥挥手,示意道:“致庸,天色不早了,长话短说。”
“是!”
张致庸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而后对郭业说道:“末将在岭南城躲…藏…藏匿的那段日子,末将曾在岭南城的黑水河岸边发现了一些端倪。”
张致庸掩去了东躲西藏而是改用了藏匿二字,显然还是要些脸皮的。
郭业察觉到了这些细微,不过没有较真儿,而是追问道:“你发现了什么端倪?”
张致庸道:“末将那段日子正好藏匿在黑水河岸边的一户渔人家里,恰巧发现但凡到了夜里,总有江船从岭南城这边出发运往虔州城,这一来一回可不仅仅是一艘两艘的江船,而是数十艘的来回,这种情况足足持续了半个月。”
郭业奇道:“这两城之间来来往往的江船,不是很正常吗?”
“郭郡公莫急,末将还未说完。”
张致庸歇了口气,继续说道:“奇怪之处就在于这数十艘江船的船沿都几乎压进了水里,而且数十个船夫划桨,仍旧船速缓慢如老妪慢行,可见这所有的船只里面都装满了货物。有一次,末将曾偷摸去岭南城码头观察过,发现无论是船上的船夫还是码头上往船上装货的苦力,统统都是白莲教的教匪。若是普通的货船,哪里需要教匪自己扛货装货?在城里拉来一些百姓和壮丁帮忙,不就行了吗?足足半个月都是夜里装货,然后开船运往虔州城,可见这些货物对白莲教而言,至关重要。”
郭业听完之后也慢慢觉得张致庸提供的这个情报颇为诡异,口中不断念叨着:“连着半个月在夜里装货运货,鬼鬼祟祟,还不强征城里的百姓壮丁来帮忙,可见事有机密。死沉死沉的货物几乎将水面压过船沿边?莫非这里面不是普通的货物?”
一时间,他倒是犯难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白莲教如此机密谨慎?
随即,他揣测道:“莫非是岭南城中搜罗的粮草,然后运往虔州城囤放?”
李靖笑道:“如果单单是粮草的话,哪里会有这般小心谨慎?而且把岭南城中的粮草运走囤放虔州城,那胡毕烈和他的五千匪军在城中吃些什么?再说了,即便装了满满一船的粮草,你觉得会有这么沉吗?”
“我知道了!”
郭业脱口喊道:“金银珠宝,正所谓狡兔三窟,胡毕烈这厮肯定是要将岭南城中搜刮来的金银珠宝存放在不起眼的虔州城中,对否?”
李靖先是点了一下头,然后又连连摇头,道:“对,也不对。金银珠宝,绝对是没错。但肯定不仅仅只是一城的金银珠宝。不然的话,哪里会需要耗上数十艘江船连续半个月来运送?岭南城怎会有如此大一笔令人乍舌的财宝。”
李靖说到这份儿上,郭业如果还听不懂的话,那他真是个棒槌了。
他忍住心中噗通噗通狂跳,惊愕骇然道:“莫非胡毕烈将岭南一带十五座城池的金银珠宝都洗劫一空,然后秘密运往仅有一河之隔却平日里不怎么起眼的虔州城?”
李靖又是点了一下头,然后道:“除了这个理由之外,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吗?难不成胡毕烈耗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运了连续半个月的石头到虔州城囤放?”
“哈哈,那这次真是赚大发了!”
郭业双眼放着金光地龇牙咧嘴笑道:“算他半个月,算他五十艘,粗粗掰算下来怎么着拢共也有七百五十艘江船的金银珠宝囤放在虔州城。这他娘的几乎将岭南一带十五座城池给搜刮干净了。这笔财富可真是富可敌国啊。老大人,你的用意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将白莲邪教在岭南一带洗劫的财富占为己有,先挫了岭南路一带数十万白莲匪众的锐气,断了他们的念想。而且,只要虔州城被我广南路大军攻占的消息一传出来,各地的匪首就会闻风而动,肯定会第一时间想着抢回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宝,对吧?对这些乌合之众而言,岭南城丢了可以再夺回,教主胡毕烈死了可以重新再立一个,但是如此大一笔金银珠宝没了,那可是天塌下来的事情。这样的话,便能成功吸引了各地白莲匪众的火力,减轻了你拿下岭南城之后受诸城匪军围困的压力,对否?”
“是的!”
李靖点了点头,笑道:“而且趁此机会,老夫还可以顺势收复岭南路各地的城池,重新将我大唐龙旗插在这岭南道十五座城池之上。只要岭南一旦被光复,老夫便会以兵部尚书的名义向其他几道调遣驻守的那你我两军就可以合二为一,专攻广南路一带,剿灭所有汇聚在广南路一带的白莲匪军,成功光复失陷的城池。”
李靖话落,就连刚才意志消沉沮丧至极的张致庸都连泛光彩,透着期翼。
郭业闻言亦是先喜后忧,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脸有毅色沉声点头道:“好,就听老帅的。”
李靖明显察觉到了郭业的脸色不对劲,苦笑一声,叹道:“郭小子,老夫知道这次是为难你了。只要一旦你占了虔州城,将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宝拿下,那势必会成为整个白莲邪教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席尔势必要将你剿除而后快。有可能你要面对着数十万各地前来夺回财宝的匪军,更有可能你要面对的是岭南和广南两路数以百万计的白莲教护法大军的围攻。你区区两万余的兵马,纵是精兵强将,也迟早有城破的一天。蚁多咬死象的道理,老夫岂会不懂。不过老夫在此恳求你——
哪怕你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给我守住这虔州城半个月。只要你能拖得住半个月,老夫定会挥师解围救你。届时,咱们爷俩内外夹击,痛痛快快地跟这些贼匪杀上一场!”
用仅仅两万余的正规军,去守一座可能要面对着数十万近百万乌合之众围攻的小城,至少要守上半个月。
郭业的心里的确微微动摇过,因为尽管对方是乌合之众,但敌我力量始终还是太悬殊了。
这一次如果应承下来的话,便是用九死一生或险象环生来描述,都不为过。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张致庸的情报太有价值了,李靖的办法太冒险了。
偏偏就是这个冒险大胆的办法,却是眼下破局最快也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郭业看了一眼面有苦涩的李靖,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点下了头,沉声说道:“老帅,富贵险中求,我应你便是!”
“好!”
李靖击掌叫好,大声说道:“郭小子,如果老夫此举真让你最后战死在虔州城,那老夫平定叛匪之后亦不会独吞天功,更不会苟且偷生。班师回朝之日,便是老夫刎颈自戮下来陪你之时。”
郭业轻快地笑着摇头挥手道:“老帅,这战还没开打,又何必这么悲观?不过小子最后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老帅答应!”
李靖大大方方伸手请道:“有何请求尽管说,此时此刻,老夫若不答应你,那便太过小家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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