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并未直接正面回应了李世民的疑惑,相反,他浑浊的双眼中透着丝丝明亮,反问了一句:“皇儿刚才可曾记得父皇说过一句话,关于目前我大唐朝堂中存在着派系问题的一句话。”
李二陛下何等聪明之人,立马举一反三问道:“莫非这也跟昨夜虞世南这老狐狸来找父亲,且彻夜长谈有关?”
李渊没有说话,不过微微颔首面带微笑,显然证实了李二的揣测是正确的。
李二陛下稍稍一回忆,脱口说道:“儿臣依稀记得父皇说过,如今大唐朝堂之上需要各派系互相制衡,而不是党争不断,相互倾轧。”
“正是如此,”李渊点了点头,又问道,“皇儿,如果今后朝中再没有萧瑀、裴寂等武德旧臣的存在,再也没有他们来掣肘长孙无忌等人。父皇问你,你该如何处置?难道任由长孙无忌等人坐大,最后权倾朝野,将你这九五之尊架空吗?”
嗡~
李二陛下脑中霎时一片嗡鸣,脸色难看至极,显然被父皇李渊的话给吓到了。
不过很快,他就连连摇头予以否定道:“不,不可能。父皇,你这话太过危言耸听了。无忌乃是儿臣的大舅子,房玄龄、秦叔宝、程知节、唐俭、李茂功等人是儿臣在天策府时的旧臣,怎么可能会联手架空儿臣呢?他们当年追随儿臣南征北战,以命相搏,才换来今时今日的地位,没有儿臣,焉有他们今天的荣华富贵?”
“唉,你啊你,皇儿,”李渊一阵摇头,颇为痛心疾首地叹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过顾念旧情。人心,欲壑难填的人心;欲望,贪婪无底的欲望,才是最可怕的。一直以来在你眼中,这些外臣比死在你手中的两位兄长还要来得亲近与信赖,为什么?那是因为你觉得他们无法动摇你的帝位。可你别忘了,任何一个恋栈权位之人,他都有一颗永远无法满足的心。不然的话,父皇为何之前一把年纪,还想着复辟皇位,重新取你而代之?一个长孙无忌的确无法对你产生动摇,但是十个,百个长孙无忌呢?最可怕的就是他们拧成一股绳,一党独大权霸朝野,然后将你的皇权架空,为他们的派系获取最大的利益。呵呵,到时候什么昔日旧情,什么同生共死,统统都是浮云啊,皇儿……”
“不,不,父皇,我相信无忌他们不可能会这么干!”李二陛下还是偏执地摇着头,反驳道,“再者说了,没了武德旧臣这些老臣,朝堂之上还有魏征、韦挺等人,他们也可以掣肘无忌他们一党独大,可以制衡无忌他们恣意妄为。”
“魏征?韦挺?你是说昔日建成太子府邸的那些旧臣?”
李渊不由冷笑一声,满脸阴霾地摇头哼道:“这几个人又能有何作为?除了一身混不吝不怕死的硬骨头之外,论起真章来,他们哪里会是长孙无忌他们的对手?呵呵,有门生没门生,有兵权没兵权,只会耍耍嘴皮子而已。没错,要想成为一代明君,的确需要这些敢于直谏的硬骨头来撑撑门面,哼,但是你如果真要倚仗他们来制衡长孙无忌等人,那将来势必会后悔的。”
在李渊眼中,魏征、韦挺这些建成余党旧臣,无非就是三系之中最可有可无的一系,纯属打酱油的。
李二陛下听着李渊对魏征等人的评价,顿时低下了头陷入了思索之中。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魏征这些人的局限性,正如父皇所言,这些人除了不怕死敢直谏,撑撑门面之外,真是半点实际的用处也没有。
他暗中曾将长孙无忌等天策府系人马比作一把利刃,一把锋利的双面刃,一把用得好可以杀敌,用得不好就会伤己的双面刃。
那么魏征等建成余党旧臣就只能是一碗提神醒脑的茶汤。在自己心智不明朗,迷失方向犯了糊涂的时候,倒是可以品尝一二,好及时醒脑。
但是要想拿这杯茶汤再干其他事,那就是扯犊子了。
一时间,他被李渊说得有些心里直发毛,暗暗后悔,亏朕自诩盖世无双一代天骄,怎么会如此疏忽大意呢?
紧接着,又听李渊重重叹道:“皇儿啊,臣子永远都是臣子,他们只有好用与不好用,你不能对他们倾囊相托啊。你身为大唐的帝王,注定你此生就是孤家寡人,哪里还有什么朋友?父皇是过来人,父皇还未成为大唐的开国皇帝之前,裴寂与我何等交情?我与他相识于微时,就说同穿一条裤子,同盖一床被子,这话都一点不为过。萧瑀呢?更是被父皇引为此生知己,无话不说。可到了关键时候,到了他们会真正影响到我们大唐江山,李家天下的时候,父皇不是该狠下心来就狠下心了吗?这些武德旧臣哪个不是父皇当年的贴身伴当和下属?哪个没有与父皇共过患难?但是,臣子永远都是臣子,此次父皇挥泪斩马谡,将武德旧臣统统撵出朝堂,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吗?”
说到这儿,李渊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狠厉,沉声说道:“记住,你是一国之君,你是九五之尊,你没有朋友,你此生注定就是孤家寡人。拿出你玄武门怒斩两兄长的狠劲出来,劈开荆棘,铲除一切对你,对大唐,对李家天下有所阻碍的人与事。身为帝王,你的驭下之道,除了左右互博,相互制衡之外,也要永远容不得掺杂半点私人感情。因为,这个天下,这个江山,只有一个姓,那就是——李氏!”
一言终罢,李渊又靠在椅背大口大口喘着气,显然体力透支的厉害,身体有些撑不住了。
李世民现在听着李渊这番话,仿佛整个人又有了几分的蜕变,神色阴晴不定,眼神闪烁不止。
时隔小半会儿,他突然冲李渊长长鞠了一躬,拜道:“父皇,儿臣受教了。多谢父皇对儿臣的指点。”
李渊吃力地摆摆手,沉声道:“客套话不需说,因为你我都姓李,因为这天下都是我们李氏的。皇儿,父皇不仅希望你能听进去这番话,还要将今日这番话牢记在心。”
李世民嗯了一声,轻声问道:“父皇,这些都是虞世南跟您讲的?”
李渊点头道:“若非虞世南跟我将朝中局势分析得如此剔透,我岂能说得这么透彻?呵呵,皇儿啊,你是走眼了。虞世南这老东西较之长孙无忌、魏征等人,不知高明了多少倍。哪怕就是孔圣人后裔的吏部尚书孔颖达与之相比,都不是对手啊。这个世上,能够真正精通帝王心术之人,除了虞世南,又有几个?”
“嘶……”
李二陛下暗暗抽了口气,心中甚是诧异,朕也知道虞世南是个人才,却没想到他能如此了不得,感情以前朕也被这老狐狸的假象给迷惑了。
这时,李二陛下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冲李渊问道:“父皇,那这么说来,儿臣不该将萧瑀等武德旧臣撵出朝堂,而是应该将他们继续留任,继续制衡着无忌这些人?”
“不不不……”
李渊连说三个不字,缓缓说道:“裴寂老矣,萧瑀又牵涉到蜀州那桩大案,其他武德旧臣又都不堪重用,这些人已经跟不上时代了,留下也无用了。呵呵,既然父皇再也不掺合政事,武德旧臣也该退出了。呵呵,他们这些人难成气候,也该换换了。”
“换换?”
李二陛下惊疑地喊问道:“父皇的意思是让儿臣重新培植出一个新的派系,与无忌这些天策府旧臣相互再制衡,让朝堂重新再回到三派鼎立的局势?”
“我儿聪慧!”
李渊老怀安慰地赞了一声儿,说道:“这就是父皇要你答应的第二件事。由你出手,再扶植一个新的派系出来,不仅制衡着长孙无忌等人的一党独大,也与魏征、韦挺等人相角逐,再成三足鼎立之势。”
“莫非父皇让儿臣扶植虞世南等人自成一系?”
“不仅仅是虞世南,还有他的得意门生,国子监司业褚遂良,还有为父之前所提到的陇西郭业这个年轻人。当然,这支新兴势力的底子还在于天下寒门出身的官员与寒门士林中的优秀学子。父皇称之为士林清流一系。”
“扶植寒门士林与官场清流?又,又有郭业这根搅屎棍???他算哪门子的清流啊?”
霎时,李二陛下又懵圈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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