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城是个王国,出现在任城郡界的诸侯王,自然就是任城王。
这位任城王名叫刘佗,与已薨的灵帝、被废的“前天子”、今天子都是近亲,其曾祖与汉灵帝的曾祖是同一人,俱是河间孝王刘开。——刘开是汉章帝的第六子,汉灵帝之前的汉桓帝是刘开的孙子,桓帝以后,本朝至今的皇帝均为刘开的后代。
任城王此系本出自光武帝之孙东平宪王刘苍,刘苍是汉明帝的同母弟,其次子刘尚被封任城王,但只传了两代,刘尚孙刘崇无嗣,国绝,时为桓帝年间,桓帝遂於后封自己的一个从父参户亭侯刘博为任城王;刘博立十三年薨,也无嗣,灵帝就封了新昌侯刘佗接任来做任城王。
刘佗晋封任城王是在熹平四年,那是灵帝登基的第七个年头,到现在已经将近二十年了。
遥想二十年前的熹平四年,二十来岁的刘佗刚当上任城王之时,汉家的江山虽已内患重重,但至少表面上看来还算强大,曾於那一年用兵西域,讨定不臣,仍然保持着对西域部分国家的掌控;也是在这一年,前后历经八年而成,盛於当下、鼎鼎有名於后世,蔡邕、杨赐等大儒领衔核定抄刻的“太学石经”开始动工。
亦是在这一年,於前一年被举为孝廉、拜为郎官的曹操,正在洛阳北部尉的任上,悬五色棒十余根於官寺左右,有犯禁者,不避豪强,皆棒杀之,威风凛凛,震动洛都;同样是这一年,出身不高的孙坚,虽因平会稽郡人许昌、许韶父子的反叛血战有功,早两年前就得了扬州刺史臧旻,即现阜陵相臧洪之父的举荐,而得为盐渎县丞,却比不上轻松入仕、起家为郎,转眼即在司马懿之父司马防的举荐下出为洛阳北部尉的曹操,还是在偏远的东南当着这个不起眼的县丞之职,并将在随后十来年间寸步不得往上,辗转三县,在县丞的位置上来回折腾;这一年的袁绍,正在服其母丧,继又补其父丧,达六年之久,以此养名——袁绍是袁成死后过继给他的,所以袁成死时,他没能服丧;仍是这一年,卢植平定了九江郡的蛮族叛乱后,因病辞官九江太守,还乡著书授徒,公孙瓒和时年十五的刘备等遂得以拜到了他的门下。还是在这一年,一直在各地任武官的董卓,在州里人并州刺史段颎的推荐下,被司徒袁隗辟为掾吏,入了公府,自此平步青云,仕途的宽阔大道向他展开,相继后任并州刺史、河东太守。
这一年,冀州,连年大疫的背景下,张角兄弟广泛收揽徒众,太平道在创建之中。
却是在那一年,汉室依然顺着惯性在走,即将影响时代走向的新一代群雄已然大多登上舞台。
而又在熹平四年,荀贞在干什么呢?
他那个时候,尚未加冠,还在颍阴蛰潜,默默无声,苦读经典,学习剑、射。
转念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刻写了儒家七经的那四十六块悉高丈余的宏伟石碑,现仍矗立在洛阳太学门前,可是大汉的江山已然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刘佗、荀贞,两个年岁相近的人,如今也不复当年的尊卑云泥,不再是一个贵为诸侯王,一个寻常士人而已,两人的地位却是反了过来。
当了近二十年的任城王,大部分时候养尊处优,荏苒的岁月给刘佗也留下了痕迹,给他留下了肥胖的身体,事实上,即使没有他诸侯王的衣冠服饰,只他那肥硕的身体,在众人之中也是十分的显眼。
荀贞和他不能说是老相识,但此前也已经见过几回。
荀贞和曹操在任城交战时,见过他,后来荀贞巡视徐、兖诸郡,巡视到任城时,也见过他。听报刘佗居然和荀攸、乐进、任城相荀悦等一起在郡界迎候,荀贞连忙下车,到前相见。
夜色里,许褚等的护卫和已经下车的戏志才、荀彧、陈群等的簇拥下,荀贞来至车驾队伍最前,与刘佗等人见到。
荀贞下揖行礼,与刘佗说道:“怎敢劳王相迎!”
刘陀没有一点龙子龙孙的傲气,对荀贞的态度非常的恭谨,还礼说道:“将军迁治到兖,路经鄙邑,小王忝为地主,自当恭迎。”
“鄙邑”的这个“邑”,刘佗说的是“食邑”的意思。
本朝对诸侯王的管制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多不就国,久居京师,一个是比前代更严,“自光武以来,诸王有制,惟得自娱宫内,不得临民干与政事,其与交通,皆有重禁”。刘佗倒是就国了,但任城国虽是他的封国,郡中的政务他不得参与,每年按比例收些租赋罢了,故他以食邑而自称任城。
荀贞说道:“大王千金之躯,怎好劳烦!”
刘佗说道:“要非将军,小王不知今日何日矣!任城之乱弭,小王之有今日,全是靠的将军。今将军车驾到任城,小王候迎,理所当然。”
刘佗说的这些,还真不全是客气话。
汉室的诸侯王有很多,黄巾乱起以来,这些诸侯王的命运各有不同。
就国的诸王,或有死於乱中,为黄巾所害者;或有如下邳愍王刘意、常山王刘嵩,安平王刘续等,被黄巾劫持者;或亦有极少数如陈王刘宠这样,起兵御乱,并尝参与讨董,俨然曾为一方之诸侯者。至於居住在洛阳的那些,有的死在了乱中,没死在乱中的,则都经历了董卓迁都长安的提心吊胆,迁到长安以后,远的不提,只说去年大旱,天子尚且衣食不足,况乎彼等诸侯王?饿肚子的不在少数。
却这任城国,多亏了荀贞,击败曹操、平定兖州黄巾,较以别地的乱局,算是安定下来较早的一个郡,刘佗现在的日子比起大部分的诸侯王,自然而然地也就强得多。
见礼罢了,荀攸、乐进、荀悦等等,上前与荀贞说话。
时已入夜,尽管早春,天气犹寒,荀攸诸人从上午等到现下,早就是个个冻得面颊通红,有的鼻涕横流,荀贞就笑道:“咱们别在这里说话了,你们冷,我也冷,各自上车,任城去罢!”
荀攸说道:“前头数里有一亭,攸等已将那亭收拾过了,要不明公姑且在亭中将息一宿?”
“我随行步骑甚多,已入夜,来不及扎营了,若在这里住一晚,将士们不好休息,未免要受风寒之苦,明日行军,可能就会有人染病,不如行军,能暖和些,早到任城县,他们也能早点睡个好觉,是其一;或会扰到周边百姓,是其二。不在亭中住了,直接去任城县!”
荀攸等人应诺,遂请了荀贞回到车中坐下,乃居前引路,往任城县城而去。
任城县城离郡界不远,然也不近,二三十里地。
数百车乘、数千步骑,点点火把,连缀如龙地行了一个通宵,快天亮时,到了泗水东岸,渡过河,黎明的微光下,任城的县城在望。
接到许褚的来报,荀贞叫醒刚睡下的迟婢,叫她回自己的车中去。迟婢戴上面纱,裹上厚裘,由两个婢女搀住,长长的玉腿几乎无力,软软地下车去了。
荀贞传下令去,命步骑将士不许喧哗,以免扰民,令辛瑷、臧霸等领着他们绕城去不远处的营中驻扎休息,大部分的随从吏员也被荀贞令去了营中住下。荀贞、曹操两次在任城鏖战,敌我双方在城外皆有军营,任城外的军营却是现成的,不必再临时搭建。
荀攸等引导开道,一行车乘安安静静地入到城中。
却不妨多提一句,直到这天上午,城中百姓睡起,忙碌开来,绝大多数的人竟是犹尚不知荀贞等和数千徐州兵到了县里、城中。便有那任城县本地的士人获知,不禁传颂:“近代以今,兵不扰民者仅此,王师是也”。
……
一晚上没怎么睡,荀贞也困了,略略又与刘佗、荀攸、乐进、荀悦等在郡府堂上说了几句话,就往客舍歇息。——刘佗请他去任城王宫住,荀贞拒绝了;荀悦把后宅腾出给他,因荀悦是兄长,年龄更是年长,比荀贞大十几岁,荀贞也拒绝了。
一觉睡到下午,闻陈芷、季夏等还在睡,就没去打扰他们,吃过些饭食,荀贞重来到郡府堂上。荀攸等人已在恭候,刘佗不能参与政事,却是没有再来。
荀贞坐下。
荀攸等问候其路上辛苦,闲聊未有多时,荀贞正待把“在任城待两天,接见下本地士人、豪强,视察下本地军屯、民屯和民间的农业情况”之计划告诉荀攸等人,堂外忽一吏求见。
乃是前任的州府主簿,现任的幕府主簿陈仪。
幕府本是没有“主簿”此职的,此系荀贞这回自设。为了安置从州府转到幕府的吏员们,荀贞主要在其幕府中添置了两个职务,一个主簿,一个参军。主簿一个,参军不限额。
荀贞叫陈仪进来。
陈仪入到堂上,下拜行礼,手捧一纸、一信,禀报说道:“明公,接到了河南尹的一道军报,和一封给明公的书信。”
“何人之书?”
陈仪答道:“回明公的话,曹公孟德之书。”
“哦?孟德的来书?”荀贞笑顾荀彧、戏志才等,说道,“这定是孟德给我的回信了!他到太原以今,我先后给他去了两封信了,他却吝啬笔墨,迟至於今,才给我回了一封。”吩咐陈仪,说道,“都拿过来。”
嘴里说的曹操,荀贞最先打开的是军报。
军报打开,内容不多,荀贞一目了然,便即看罢,从容神色,与荀攸、荀彧众人说道:“是长安朝廷下给袁绍的圣旨,路过河南尹,为祭酒公得知。”
荀彧问道:“朝廷给袁本初的圣旨?敢问阿兄,是何旨意?”
“拜袁本初为右将军。”
一言既出,荀彧、荀攸、戏志才、荀悦等面色不同,俱皆陷入思索。
荀贞暂未就此多说,又拿起那信,看信封落款,确是曹操的来书。
如荀贞所言,他已给曹操去书两封,曹操为何到现在才给他回第一封信?却也并非是因恼恨荀贞夺走了兖州,将之从东郡逐走,曹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断无此等小肚鸡肠。
两个原因,一则荀贞虽然已经很忙了,但是曹操最近比他更忙,换言之,曹操而下没荀贞这么闲。荀贞而下处於他事业的一个新阶段,曹操亦然,曹操现在是处於“前一阶段创业惨遭失败”,於下正在开始他“新的创业”的关键时期,又要把西河纳入控下,又要和王邑处好关系,以使河东也能被他间接地控制,同时还得对付高干的争权,又要编练白波黄巾的降军,还得礼贤下士,招揽并州英杰,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能抽出时间给荀贞回封信,已算不错。
此外再一个缘故,从太原郡到徐州或兖州来,路途也远,翻山越岭,还要过整个冀州,所以直到今日,荀贞才接到曹操的第一封回信。
荀贞便拆开封泥,打开曹操的这封回信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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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的手腕疼,膏药已经贴上;明天应该可以多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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