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不是一句话,两个字,一道命令下去,就可以开始攻的,具体的攻打之前,自是需要先做部署安排。张辽部的阵型现在是这样的:整体面向郾县城的西城墙,列成了个一字阵,阵约二十人深,与郾县的西城墙隔着护城河相对。张辽先把阵中各部的军将唤来。
各部军将,最骁悍敢斗者,是张辽的一个并州老乡,此人名叫高昌。
张辽令他说道:“率你本部,抢夺吊桥。抢下吊桥之后,再去争夺郾县的西城门。如能把西城门夺下,且不要急着进城,候我亲领主力过桥赶到,再与我一起,向城内发起进攻!”
高昌年约三十,正是气力最雄,最能打的年纪,当下大声应诺。
“此攻郾县,吊桥、城门是重中之重,吊桥、城门如能顺利拿下,则城为我有矣!事不宜迟,你现在就率部出阵,依照我令行事。”
高昌接令,便赶回本部,率本部的步卒两百,当先向吊桥发起了进攻。——这吊桥虽然没有拉起,但城中的孙坚却是在吊桥附近及两边的桥头,都布置了守卫吊桥的兵马的。
且先不说高昌,给高昌下达完命令以后,张辽的目光转向了余下的几个军将。
其中一人,与张辽的长相略有相似,是张辽的族中从弟,名叫张畅。
张辽令他说道:“率你本部,我再给你我的亲兵百人,你引之,随高昌部之后,等他夺下吊桥,你就快速过桥,守卫吊桥的任务,以及相助高昌攻抢西城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张畅应诺,便带了张辽给他的百名亲兵,加上他本部的步卒战士,共计四百,亦出阵向吊桥方向而去。
张辽继续给剩下的军将们下令。
剩下的军将还有八人,张辽给八人中四人的命令是一样的:“君四人各率本部,立即分从吊桥的南北两面抢渡护城河,争取以最快的速度过河。过了河后,不要去城门处参加战斗,而是各攻南北城墙一段,以作城门处交战的策应。等到城被我成功夺下,我军勇士突入城中、上到城墙以后,你们就攀附登城,由高而下,配合从城门处进城的我军兵马,并攻城中坚兵!”
这四个军将领命,各还本阵,按照张辽的军令,催促本部兵士,扛着半截船等之类的防御器械,行至护城河边,一面抵挡城上的箭矢,一面把早已备下的沙袋等物投入到河中。——这个时候,高昌已经率领本部,展开了对吊桥的争夺,张畅亦率其本部,快到吊桥边上了。
张辽中军。
张辽对余下的四个军将下达了有关这次攻城安排的最后一道军令:“君四人率引本部,停驻不动,以作预备队,若攻城的进展顺利,你们就率部后续参与,若攻城的进展不顺,你们就掩护我攻城部队的撤退。”
凡战,是必得要留下预备队的。毕竟即使战前的部署再妥当,主将对战斗的胜利再有信心,可打仗这回事,说到底,总是难免会出现意外情况,因此若无预备队,那一旦战局出现任何一点的变化,可能就要前功尽弃,就算前边打得很顺利,转眼之间,也有可能便会落败。
这四人应诺。
张辽问曹性:“曹校尉,我的这番安排部署可行?”
曹性说道:“将军不愧知兵,我并凉之名将也!这番安排部署,极是妥善。”
“那便劳请校尉留在这里,为我坐镇观战罢。”
曹性答道:“将军切勿忘了明公之言,狭路相逢勇者胜!末将那就在这里,静候将军克城!”
张辽遂击鼓传令,整顿本部主力,变沿河所布之横阵为进战的阵型。
鼓声响起,其本部主力的战士,原先为保持体力,都是坐在地上的,此时纷纷起身,在各队队率等基层军官的组织、带领下,不多时,列队成型。
张辽的骑兵牵马过来,张辽翻身上马,接过另个亲兵递来的铁矛,又取了短戟数支,插到马鞍边的箭囊旁,并把常用的那支强弓放到了马鞍的另一侧,然后看向曹性,做了个叮嘱,说道:“若我攻城得手,校尉便请率余兵,为我后援;而若攻势受阻,就还得劳请校尉,接应我等后撤。”
曹性骑在马上,拱手说道:“不必将军再作嘱咐,末将自是晓得。”
张辽点了点头,不再多话,催马离开将旗,往到本部主力所列好的阵前,一令下达,亲自率之,往吊桥处杀去。他的本部主力在吊桥的北边,离吊桥约数百步远。
这个时候,攻抢吊桥的高昌,率其本部,浴血进斗,已然把吊桥西头的坚兵守卒杀退,正沿着吊桥,朝吊桥的东头奋勇厮杀。
张畅部则是刚抵达到吊桥西头不久。吊桥就那么宽,是不好上去太多兵士的,上去的人如果太多,反而会造成拥挤,不利战斗,故是张畅没有催部上去,而是暂停桥外。
他选了些善射的弓弩手出来,分列吊桥西头的南北两侧,向着吊桥的东边射箭、射弩,以为高昌部做个“火力支援”。
以吊桥为中心,向南北两边展目望去,南北两边的护城河前,那四个奉命率部渡河的军将,此时此刻,都正在挥刀督战,严厉地督促他们本部的兵士,不停歇地往河中投掷沙袋。
先是人抬沙袋,但单靠人抬,速度不免会慢,随着辎重车的备好,一辆辆的辎重车被从后头推来,车中皆堆满沙袋,兵士们手忙脚乱地把之一一投到河中。城上箭矢乱飞,箭矢中不乏强弩射出的弩矢,虽有半截船等物为屏,到底是无法把所有的敌矢都挡下的,并且那弩矢来势极猛,半截船也是挡不住的,间或便有兵士中箭,直接死掉的还好,没死的倒地挣扎,呻吟惨叫。却好在吕布帐下的兵士,多是老卒,对这等惨状早是看惯的了,却没因此军心动摇。
如果这时从高空向下,把整个郾县城、城北坚营、城西吕布大营都看在眼中的话,可以看到如下的这种景况,便在这方圆十来里的范围内,相继至今,竟是已经形成了大小三个战场。
首先,是城北坚营南边的战场。
高顺率其本部剩余的陷阵甲士和其余一些仓促组织起来的兵士们,背向坚营,已经与韩当所率的坚部步骑相遇交战好一会儿了,高顺身先士卒,率引将士,拼死抵挡韩当部的连番冲击。
在高顺此部的后边,也即北边孙坚北营的营栅前,散落着许多没有能被组织起来的高雅部兵士,这些兵士有的仍还没有从营墙上撤下,有的则已经摆脱了营墙上坚兵的纠缠,逃退下来,但是因为高雅被擒,而高顺的将令又没有传达他们这里,故此这些士兵是一时之间,进退两难,仓皇失措,不知道底下该怎么办才好。
而营中的宋谦、孙辅,这会儿已经组织好了反击的准备,即将要打开营门,从内冲杀而出。
宋谦、孙辅一旦率部冲出,莫说那些彷徨失措的高雅部兵士,就是高顺及其所率的那些陷阵营甲士等兵,也定然会就将陷入腹背受敌,恐怕一触即溃的战败险境。
其次,是正在向高顺阵发起猛攻的韩当部之后,郾县城西北位置的一个战场,这里乃是张辽之前遣出、往去支援高顺的那千人别部与祖茂部缠斗的战场。这辽兵的千人别部,现下在祖茂及其所率的三百坚部轻骑之不停地灵活骚扰下,前进的速度极慢,如同陷入泥潭。
再次,便是郾县城西,吊桥、护城河外,刚刚开打未久,但论两边敌我士兵已经参战和将要参战士兵的规模及战斗的意义,却已是不折不扣三处战场中最主要之一处的这个战场。
越过这个主要的主场,再往西边,数里外,一处营垒矗立,这里,则即是吕布部的大营。
……
吕布营中,望楼上。
远处孙坚北营外的战斗,吕布看不太清,但那个战场上的喊杀战斗之声,却随风遥遥传来,隐约传入到他的耳中。只是吕布的注意力,现在已经不在那里。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郾县城西吊桥附近的战斗。
瞧着高昌领部杀上了吊桥,步步进逼,将守桥的坚兵一点点地向桥东赶去,同时,张畅、张辽分别所率的后续兵马,络绎到至桥边,眼看着吊桥为张辽部夺下已成定局,吕布大喜。
……
吕布大喜,郾县城中,有一人见张辽部即将夺下吊桥,且张辽部的主力已然云集吊桥之外,亦是大喜。此人非是别人,却正是孙坚孙文台。
孙坚立於城楼,眺望吊桥处的战斗,喜色满面,与身边的程普等将校、谋佐说道:“吕奉先恃勇骄横,悍而无谋,见我城门洞开,果催军攻城,中我计矣!”
程普等将皆道:“明公料敌如神,计策高明!”
却“中我计矣”四字是何意思?
原来,在猜料到吕布可能会派兵攻城北之营后,孙坚定下的应对之计,其实却并非仅是“於北营设伏,然后用韩当援北营、用祖茂阻击布兵、及与程普出击”这些,孙坚更由此推展,又定下了“如果吕布在攻我北营的时候,并遣兵来攻郾县城的话,就在郾县城也设伏,故意洞开城门,诱他来攻”的计策。
孙坚定下此计后,程普等将当时都是大吃了一惊,不少人认为此策太过危险,进言劝止。
却孙坚与他们说道:“吕奉先围我郾县,已有许多时日了。我军外少援兵。君等皆知兵能战,岂不闻无援之城,难以久守?郾县若长期被围,我军的士气必然就会低落。这种情况不能长久下去,咱们非得及早寻策,解郾县之围不可!吕奉先若不攻我郾县则罢,他若在攻我北营之同时,亦攻我城,在我看来,这就是咱们解围郾县的机会到了!……而且不止是解围郾县,我军若能趁此之机,用诱敌深入之计,先败其攻我城之部,随后趁胜掩杀,径攻吕奉先之营,郾县周边环水,吕奉先插翅难逃也!是其亦将为我虏矣!”
程普等人经过细细的思考,觉得孙坚说的在理,於是不再有人反对,就从了他的此计。
话回当下,程普等人赞过孙坚之后,程普说道:“明公,张辽率布兵出营之主力,已到桥西,吊桥即将为其所得,底下如何行事?”
孙坚目注吊桥处的激烈战况,说道:“底下自是按计行事。”问程普等人,说道,“程公、君等,可都依我之计,安排好了么?”
程普回答说道:“已调了弓弩手三百,伏於瓮城之上,并备下了火油等物,只等攻我城之布兵到入瓮城,即可箭射之、火烧之。郾县西城墙的藏兵洞中,也已经埋伏下了甲士,张辽所率的攻城主力,过了桥后,洞中甲士便就可以随时发起进攻。”
“好啊!”
程普所说的,正便是孙坚“诱敌深入”之计的整体计划。
先在瓮城,歼灭掉攻城布兵的先锋勇士,然后出藏兵洞之甲士,攻过桥后的张辽部布兵主力,最后,由程普等率领己部主力,出西城门,把张辽部彻底消灭。
程普再三落目吊桥处的战事,面现不忍,终是按捺不住,向孙坚进言,说道:“明公,守卫吊桥的兵士皆我军之精锐也,奈何敌众我寡,明公请看:现下他们已是伤亡惨重。瓮城的埋伏、藏兵洞的埋伏,而下都已经备好了,吊桥不必再守,要不然,就传令叫他们撤退吧?”
孙坚说道:“不可。”
“明公,为何不可?”
“我正欲用守桥兵士之死战,以惑张辽,使其敢於率主力过桥,现下若将守桥兵士撤回,岂不前功尽弃?”
“可是明公,那些兵士可都是我军的精锐啊!”
孙坚的脸上现出坚韧的神色,说道:“彼等皆我江东子弟也,个个都是从我征战十余年的!我岂不心痛?但大局为重,心纵再痛,也只能忍之!无我军令,守桥兵士决不许撤!”
这道命令,明显是要把守桥的这些兵士,尽数送入死地了。
程普等人虽然爱这些兵士的能战,难免不舍,亦只能遵从孙坚的军令。
……
吊桥西边,於诸多亲兵、骑士的扈从下,布兵主力之中,张辽驻马观战。
他看到守桥的坚兵死战不退,心中不由想道:“我本疑心吊桥不起、城门不闭,此是孙文台的诱我之计,然观守桥之坚兵,原本百人,现已伤亡泰半,能战者不足二十人矣,却竟仍然守桥不退,而其西城门,现正徐徐关矣!……看这架势,这守桥之兵显是在用死战来给关闭城门争取时间。莫不是,我先前的猜测竟然错了?”
寻思不定,他看向左右,吊桥左右的那几支部队,到现在还没有把护城河填平多少,进展最快的也只是把本部面前的护城河的河面填平了一小块而已,他又想道,“若是我猜错了,当然最好,但若是我没有猜错,那郾县西城墙下,可是有藏兵洞的,我如贸然率部过桥,遭到藏兵洞中坚兵的伏击,只靠这一条浮桥,我却是没办法安然撤退的!”末了想道,“罢了,不管是否孙文台的诱我之计,我只驻兵於此,待高昌、张畅率部夺下城门以后,再作进战为上!”
於是下令,催促高昌夺桥,并令张畅率部加入战局,以在城门完全闭上之前,杀到城下。
……
郾县西城墙,城楼。
眼睁睁地看着守桥的兵士从百人,到不足二十人,再到尽数战死,或者重伤不起,而凡是重伤者,都被后续路过的布兵战士补刀杀掉,程普等人无不攥拳激愤。
而出乎了孙坚的预料,吊桥在被布兵夺下之后,固是除掉夺桥的那支小部队以外,另有布兵的兵马也跟着过了桥,一同呐喊着往城门奔来,可是张辽所率的布兵主力,却是依旧停於桥西之外,看样子是丝毫没有现在就过桥的准备的。
程普说道:“张文远小狡也!明公,桥已为其所夺,而他却不立刻率部过桥,犹在瞻望,这分明是心存疑虑。明公,现下可如何是好?那瓮城的伏兵,咱们是发、还是不发?”
——却也难怪张辽“心存疑虑”,吊桥不宽,过桥去城下固是容易,可正如他所思,一旦这真的是孙坚的诱敌之计,那么再想从城下退回到桥外,可就难於登天了。
如此情势下,瓮城的伏兵是发还是不发?这的确就成了一个问题。
如果发,张辽见状,确定了这果然是孙坚的诱敌之计,那很明显的,他肯定就不会再率部过桥。而张辽不过率部过桥,那也就等於,孙坚“先消灭张辽部,再趁胜进击,攻打吕布大营”的这个计策,却是还没到后半段的实行阶段,就直接宣告结束在了前段,亦即将会完全失败。
伏兵发,不行。
那么不发行不行?
也不行,如果不发,任由张辽的先锋部队攻入城中,这可就太危险了。
到底发、还是不发?
孙坚观望停於桥外的张辽部和马上就要杀到城下的辽部先锋,略作忖思,却是当机立断,他说道:“发!”
程普说道:“明公,伏兵若发,张辽见之,必就不会领其主力过桥,则明公之谋恐将落空!”
孙坚笑道:“无妨!”喝令跟随身边的甲士护卫,“取我矛来!”
甲士取矛而到,呈给孙坚。
程普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孙坚何意。
程普问道:“明公,你这是?”
孙坚持矛在手,乜视城下,顾盼左右,说道:“张辽既怯,不敢过桥,我便过桥,找他去!”
程普等人闻言,无不失色。
程普急声说道:“明公,万万不可!这太危险了,明公为我一军之主,怎可轻身犯险?末将愿代明公出城,攻彼张辽!”
“程公,要是寻常的其它战事,由公代我,自是可也。今之此战,却乃堪称是我与吕奉先的决战,吕奉先如胜,则我等尽为其俘,不复再言!我如胜,则吕奉先为我阶下囚也!此战,非我亲战,不足以振奋士气,不足以破吕奉先!程公,你为我镇守城中,且只观我破贼就是!”
“但是明公,这太危险了啊!”
“程公,自我等起兵江左以今,征战海内,到现在已有多久了?”
“十余年矣!”
“此十余年间,灭黄巾、讨董卓、往来中原,程公、君等从我,何止百战!且问程公、君等,又有那一仗,是不危险的?我与袁氏、贞之不同,族非高门,得有今日,靠的就是亲力搏杀!若是畏惧危险,不敢浴血……”孙坚哈哈笑道,“还不如收拾行装,回江左乡梓去也!”
程普等听了孙坚这话,仍然是力谏不可。
孙坚慨然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吕奉先,虎狼也,非我不能擒之!程公、君等,勿请多说了!我意已决,瓮城埋伏起后,我就率兵杀出城去,必先破张文远而后获吕奉先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