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绲的信虽迟迟不到,但捷报却接到了好些。
最先来的是魏县捷报。
魏县是江禽的第一个目的地。在魏县城下,於毒一露面,他的大妻就携其长子、诸贼小帅开门献城降了。奉荀贞之令,江禽遣人把於毒的大妻、小妻和他的长子、幼子送到了邺县。
荀贞这几年剿灭了不少造反的义军,被许多义军的人恨之入骨,比如吴妦就时时刻刻地在想着刺杀他,为了刺杀他,甚至不惜以色诱,可究荀贞之本心,他对这些造反的义军是抱有深深的同情的,要知道前世的他和这些义军是同属於一个阶级的,可这一世他是士族,是掌握着权势、财富和舆论的统治阶级中的一员,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而同时他又知道造反的义军不可能成功,因此他也不可能抛弃自己的阶级身份去帮助义军,所以就只能恪守本阶级的身份与他们为敌,如果不能剿灭他们,他就会被他们消灭,故此,他对义军的镇压毫不手软,但另一方面,又因为他深怀对造反义军的同情,故而在义军投降之后他却也不会斩尽杀绝,会尽力地安顿他们。
对何仪、李骧如此,对左须、黄迁如此,对於毒的妻、子当然也是如此。
於毒的妻、子到邺县后,一些郡府吏员提议可先囚禁之,待余下的元城、武安等县也收复之后,便将他们和於毒一起问斩。阶级斗争是你死我活的,作为既得利益阶级的郡吏,对试图推翻他们统治的农民义军恨入骨髓,早就有吏员向荀贞提出:“於毒现在有用,可以暂且不杀,等他无用之时,最好还是杀掉,以儆效尤”,现在他们又提出要杀於毒的妻、子。
荀贞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说道:“民所以反者,缺衣食故也。民缺衣食,咎在太守。我岂能因太守之过而诛缺衣食之民?吾闻‘有德惟刑’,又闻‘黄帝刑德,可以百胜,有之乎?刑以战之,德以守之’。今於毒降,兵戈息,此正二千石‘德以守之’、用明德来教化他们的时候,岂可滥刑?”
刑德之说是自古就有的执政思想,其源头可追溯到上古,甲骨文中就有刑、德这两个字,“黄帝刑德,可以百胜,有之乎?刑以战之,德以守之”出自《尉缭子》,“有德惟刑”出自《尚书》。前者的意思是说黄帝以刑德而百战百胜,后者的的意思是说有德於民,惟刑为重,慎刑则民被其德,滥刑则民蒙其害,故为人君者必敬於刑,也即不可滥刑。
荀贞现为郡太守,执政千里之地,提倡刑德之说正合儒家之道,令人无法反驳。
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配合他之前在朝会上宣言要以德治郡、做个贤明太守的演说,显然是一副铁了心要当个“仁主”的架势,郡吏们对此无言可对,虽有不以为然的,也有拿他之前杀军候、逐郡吏来做对比腹诽的,但因在言辞上反驳不能,却也只得听从。
荀贞在县中划了一区地,给於毒的妻、子居住。
没多久,这件事就被於毒知道了。
见荀贞如此优待他的妻、子,於毒感激不已,此前的忐忑尽去,更加卖力地为荀贞招降了。
魏县降后,依照荀贞在江禽等出发前就布置好的安排,陈褒取出檄令,就地上任守魏令,李博、江鹄也分别就任守魏丞、守魏尉。魏县是个大县,战略地位又比较重要,既是邺县东边的屏障,南边又临着内黄、繁阳等郡南诸县,不可无精卒驻扎,江禽给陈褒留下了四百义从。
出魏县,向东北进军,行四十里是元城。
元城闻魏县已降,且是於毒亲自招降的,不等江禽率军到城下,便开城门投降。依照荀贞的命令,跟从军中的一个郡吏出任了守元城令,江禽给他留下了二百郡兵。
由元城南下,行百里,是阴安。
阴安在内黄、繁阳的东边,临着东郡,再向东三十里即是东郡地。魏、繁阳、内黄均已降,阴安守贼亦降。阴安有一名族审氏,其先人为周时的司空属官,因官职为氏,在魏郡很有名气,依照荀贞提前的交代,江禽、刘备等人亲入县中,拜访其族。
阴安为贼占据数月,赖荀贞之功而得光复,和魏、元城、内黄等县的士族、大姓一样,阴安的士、民对荀贞也甚是感谢,审氏没想到江禽、刘备等人会带着礼物登门拜访,尤是感动。
在阴安待了两天,带着荀贞檄令的另一个郡吏就任守阴安令,如元城县,江禽亦给他留下了二百郡兵。
出阴安向西行数十里是繁阳,繁阳已降,宣康、李骧、陈午持檄令入县,分就任守繁阳长、丞、尉。江禽给他们留下了一百义从,带着余下的部队继续西行。
再向西数十里是内黄,在内黄,江禽驻兵停歇了一日。
守内黄令李琼和守内黄尉张飞出县相迎,跟在军中的黄迁出示荀贞的檄令给他两人看,上任守内黄丞。此外,江禽还给李琼、张飞带来了荀贞的另一道檄令。
李琼本有部曲三千,在内黄之乱的那夜死伤、逃散了近两千,尚存千许人,一是为了利於招降纳叛,二也是为了利於分化贼兵内部,荀贞特许可以不在内黄屯兵,内黄的治安仍由李琼率其部曲负责,但千许人也太多了点,所以荀贞又给李琼下了一道檄令,命他压缩编制,只许他保留六百人,并且这六百人不能全部驻扎在内黄,命他分出二百去繁阳,改归陈午统带。
贼兵中现在被荀贞委以官职的只有李琼,便连於毒也无官无任,李琼已是很感谢荀贞的另眼看待了,对荀贞的这道檄令自无不愿之理,——就算他不愿也没有用,内黄周边的魏、阴安、繁阳等县现皆已被荀贞管控,而且县外现在还驻扎着江禽统带的千余兵马。
监督着李琼完成了对部曲的缩编,并等他把两百人分给繁阳之后,江禽没有再继续南下。
再往南就只有黎阳了,黎阳早跟着李琼一块儿降了,跟在军中的一个郡吏带着二百郡兵,捧着荀贞的檄令告别江禽,自去黎阳上任守黎阳长。
至此,郡东、郡南诸县全部收复。
江禽统带余下的义从、郡兵,看押着从各县集合起来的降兵,北上归邺。
回到邺县,把降兵交给许仲后,江禽马不停蹄,又统兵西进,去收复最后的两个县:涉国和武安。
涉国收复得很顺利,在武安遇到了麻烦。
武安县内的守将是个有理想、有节操的“反贼”,乃是黄巾军之余部,坚决不降。
无奈之下,江禽只好督兵攻城。
在阵中看着前线的战士猛攻县城,江禽心道:“武安不降也好,我本来就打算在这里把明公交给我的那个任务完成,武安不降,正好少了我的麻烦。”
荀贞交给他的“那个任务”自然就是叫他找机会把赵家在郡兵里的耳目、爪牙悉数除掉,在经过了多次分兵之后,现仍留於江禽帐下的郡兵已只有四百人,赵家在郡兵里的耳目、爪牙俱在此四百人中。江禽传下令去,命攻城的义从暂退,只催促郡兵猛攻不停。
武安城中有千余守贼,只四百郡兵是万难将城攻下的。
江禽此举不外别的,正是为了送赵家的那些耳目、爪牙去死。
只是他这一手未免太狠了点,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以四百人附城击千余守贼,可以想见,赵家的那些耳目、爪牙固然难活,受其牵连而无辜丧命的郡兵也必然会有不少,但只要能顺利完成荀贞的命令,别说受牵连的郡兵不到四百,便是八百郡兵、八千郡兵,江禽也不介意。
猛攻了两个时辰,郡兵死伤近半,余下的实在没有勇气了,有的掉头逃回本阵,江禽早备下了监阵的刀斧手,严格依照军法,将这些临阵而逃之郡兵当场斩杀,复又催促余者继续攻城。
一天下来,四百郡卒全军覆灭。
当晚歇息一夜,次日换义从上阵。昨天的攻城太惨烈了,武安县中的守兵亦死伤甚众,终於抵挡不住,城被攻破。江禽率部入城,将俘虏尽数斩杀,堆成京观,筑於城外。
奉荀贞檄令来上任守武安长的刘备对江禽的酷烈好杀很是不忍,但江禽是荀贞帐下的旧人,又是此次统兵的主将,他不想得罪此人,因此没有出言谏止。
他没有出言谏止,荀贞却闻讯惊怒。
荀贞不是为江禽杀俘、筑京观而惊怒,而是为江禽为杀赵家的耳目爪牙竟让数百郡卒陪葬而惊怒。他一道檄令送到军中,严厉斥责江禽,命江禽把阵亡的郡卒厚葬。
江禽接到檄令,惶恐不已。那四百阵亡的郡卒,他原本只是令人随便挖了个大坑,草草掩埋了事,得了荀贞的军令,他连忙亲自指挥义从把郡卒的尸体挖出,重新厚葬掩埋。
刘备看出了他的不安,私下里对他说道:“君乃明公乡人,从明公征战数州,功劳卓著,明公倚君为心腹,必不会因为四百魏卒之死而怪罪君,之所以飞檄令君厚葬亡者,以备估料,应是做给魏人和余下的郡兵看的,君不必为此惶忧。”
得了刘备的安慰,江禽略微心安。
刘备趁机又对他说:“明公方宣扬德化,似不宜筑京观於武安,君如能撤掉京观,把贼之亡者也掩埋土葬,并向县民宣布,说‘贼兵已灭,不会穷治追究’,想来定能得到明公的赞许。”
武安是最早被於毒部占据的县城之一,被贼兵占据的时间长达一年多,包括大姓、士族在内,和贼兵有关系的县人很多,或者是被迫与贼兵结成了姻亲之家,或者是曾在贼兵的军中当过小吏,或者是为了自保而不得不违心地给贼兵的渠帅、小帅送过珍宝财货,而今武安被光复,他们均很不安,害怕新来上任的守官会穷治追究。
刘备虽无此心,但高素却有此意。高素是荀贞任命的“守尉”,并且和江禽一般,也是荀贞的帐下旧人,刘备亦不想明着和他唱对台戏,因而趁机劝说江禽,借此打消高素的主意。
江禽以为然,乃又下令撤去京观,命掩埋贼兵死者,同时张榜县中,表示不会追究那些被迫“附贼”之人的责任。此举不但顿时安了武安县人之心,而且果然得到了荀贞的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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