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两部巴士以正常的速度一前一后的朝着黑头山隧道的方向开去。
车厢里的空气异常的沉静,雨点急骤地敲打窗户发出噼啪声,没有人说话,更多的是默默低头盯着手掌里闪亮的小屏幕,靠窗的则大部分张望着雨帘下这座熟悉的城市,不管这座城市此刻正在发生着什么,他们都已经不再考虑,坐上了这辆车,就等于拿到了绿色的通行证。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家,而此刻他们正在朝着心中的家靠近,每一米的行驶都在缩短他们和家之间的距离。
折叠副驾驶座位上身着e键时,这些信息瞬间消失的同时,弹出了密码盘。。。
我彻底失望的放下了手机,我无法拨打给父母,我无法告诉他们我现在还在三山市,我脑海里无法想象父母坐在家里看着大门,焦急等我归来的表情。。。
这是我这辈子经历的最可怕的噩梦,所有的恐惧害怕和无助,让我终于失声哽咽。
但其实并不是。。。我哽咽着拿起了手机,至少锁住的手机还能拨打一个号码,报警电话。
我贴着耳朵,一遍一遍的拨打。。。都是忙线状态。
终于我拿着手机的手臂无力的垂了下来,我盯着车载系统上显示的时间,晚上17:24分。是的,我昏迷整个半天。。。被雨浇湿的衣服让我不断的哆嗦,牙齿不停的上下撞击,寒冷的伤害让我几乎忘记了我身上的任何伤口疼痛,我看着后视镜里自己苍白的脸孔,我知道我需要换身干燥的衣服,我不想因为感冒发烧而被再次隔离于外界,我答应过父母,我要回去。
我重新返回雨夜中,快速的打开了后车厢,那里静静的躺着两只行李箱,其中一件带着密码锁,很幸运的是另一件没有。。。
我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拖着这个行李箱,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扔进了副驾驶座,然后快速的钻进车里,关上车门,用快要冻僵的手异常辛苦的拉开行李箱拉链,幸运的是,这似乎是男主人的行李箱,里面有一件藏青色的羽绒服,毛衣,几条牛仔裤和贴身保暖衣物,我脱下了身上所有的衣物,艰难的把它们穿在了身上,衣服并不合身,甚至有点小,但是这已经够了。。。
车内的暖气让我稍微的恢复了体温,手指也比刚才灵活了一点,握着手机和拨打按键不在那么费力,我尝试的拨打了几次报警和救助电话,一次又一次的忙线,终于让我放弃了原地等待救助的机会,我的手里握着方向盘,这部车虽然撞击在电线杆上,但是应该并无大碍,我脑海里浮现的第一选择是继续北上,前往黑头山隧道,离开的巴士出了事故,但并不意味着我不能依靠我手里的方向盘离开这里。哪怕那边封锁,或许还能有机会。
而此时,我放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手机响了。
我急忙拿起手机,以为会是报警的回拨电话,我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着来电提醒备注:女儿
来电铃声不断的响彻,我心里异常纷乱,如果我接了,她母亲遇难的消息是否该从我嘴里说出来,我不是说出这种事情最好的人选,我希望有别人代我说出去。若我选择撒谎,我将对不起电话里满心期待的女人,我的谎话是否可以支撑起他们这个已经破碎的家庭,还是会因为我的谎言而毁了这个家庭,但是至少我的良心上不会安稳。
我以为,人们应该接受真话和现实。
我侧头看着模糊的车窗,大雨让我的左侧窗户完全没有视线,我知道有一个陌生的女人依然躺在沥青马路上,我害怕想起她的脸孔,但是又不得不想,她应该和我同一部巴士离开这里。。。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子焦急地声音,她像连珠炮一样不断的蹦出了一连串的语句和反问句。
“妈。。。你终于接电话了,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你是不是手机没有开闹铃,不小心调到震动了,我和爸都已经在车站了,车站的人不让进去,说三山那边出了大事,上万难民已经涌入了三山,他们当中就有感染者,巴士可能出不来,这里现在很多人在等,妈,你到哪了。。。”
我垂着脑袋,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开场。
“妈。。。你怎么不说话,你到哪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嘴里为什么会蹦出这三个字,而这三个字就如同哽在喉间般的刺,让我的声音从喉咙里破碎的挤出。
“你。。。是谁?我妈呢?”电话那头的女子反问。
“对不起,我捡了你母亲的手机。”我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或者当我拿起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怎么说,但是没想到竟然会如此艰难,以至于别人的灾难和自己的灾难搅和在一起,提起别人的灾难,就像在诉说自己的遭遇,害怕和恐惧也一同搅成了眼眶里预留的悲痛。
“你是谁?”她再次反问:“今早我和我妈通电话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安排离开的巴士,你怎么会捡到她的手机?”
“你听我说。我和你妈在同一辆离开的巴士上,邻近中午的时候发生了车祸,你妈已经死了。”
我一口气说出了实情,我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抽搐,然后是电话两头安静的沉默。
。。。。。。
“你开玩笑!”她打破了沉默,她的语气在颤抖,但是她还是挤出了这句话并且追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叫余光,我坐上了三叶草疾控中心发往海上市的1号巴士,在邻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发生了车祸,我昏迷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现在,这里是。。。黑头山路和白马路的十字路口,看似发生了严重的车祸,我的手机坏了,我捡了你妈妈的手机,你妈妈她。。。走了。”
我把我该说的说了出来,我知道她会听进去。
“走了?。。。走去哪。。。你说她走去哪?”她的语气断断续续,充满慌张和疑惑。
“她死了。。。”
“不可能。。。”她自言自语:“不可能。。。”
短暂的沉默后,她咆哮的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声音,“你全家才死了!”电话那头是不断辱骂,辱骂的最后语言都慢慢的模糊,然后我听见了哭泣声,那是一种由浅至深的痛哭:“你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我要报警。。。你偷了我妈的手机,我要报警!。。。呜呜。。。”
我哆嗦的咬着颤抖的嘴唇,艰难的挤出:
“。。。我不知道现场还有没有人活着,你报警,我。。。希望你报警。。。我在黑头山路和白马路的十字路口。。。”
“我妈还活着。。。”她咆哮的打断我,然后哭着说道:“你偷了她的手机。。。我要报警。。。”
“对不起。。。”
然后是一声声伤心欲绝的哭泣声。
我举着手机,听着她的哭泣声,我的脑袋耷拉在了方向盘上,眼泪不断的在眼里打转,但是终究藏不住地心引力,它一滴一滴的滴落,我仿佛都能听到它的声响。
我无法想象满怀欣喜的亲人正在等待我的归来,当等到的是一个噩耗。。。
我听见了她哭着向一个男人提起我,那个男人应该是和她一起在车站等车归来的父亲。
“喂,我女儿说你捡了我爱人的手机。。。”那个男人低沉着声音问道,他的声音了也有些许颤抖,我能感受到他压低着声音,稳着自己冲动的情绪,想要从我这里听得更清楚一点:“不知道你说的事情。。。是。。。”
我哽咽的重复了一遍。
“叔叔。。。”我几乎哭着说:“我知道你们不一定相信我,你们会以为我是骗子,我也可以不接这个电话,但是我也很害怕,也不想欺骗你们。。。这个手机是和同一部车的阿姨的,我们发生了车祸,她躺在地上。。。已经。。。我也想回海上市,我的父母也在等我,我希望你帮我报警,黑头山路和白马路的十字路口发生了严重车祸,然后帮我拨打一个电话。。。告诉我的父母我没事,但是暂时回不了家。。。电话是213200,我叫余光。。。”
也许对方也同样听见我的在哽咽,他的父亲陷入长长的沉默,然后她的女儿夺走了手机。
“你叫余光是吧,我要报警,我要报警!!!我要报警抓你!!!”
她的哭声一刀一刀的划过了我的心坎,手机在我们双方长达5分钟的哭泣和沉默后,默然的黑屏。
我没有去找充电线或者充电宝,或者车载充电器,我没有勇气继续这样的谈话,我把我想要表达的已经说清楚了。
我放下了手机,拭去早已经崩溃的泪水,我深深的吐了几口气,告诉自己刚才的决定是对的。。。
然后我打开了车载广播,我知道车祸的发生和难民入城有关系,但是刚才的对话中,她说道难民和尸菌疫情已经传入了三山。
我调到了三山电台,雨声敲打轿车的声响混杂着人声的杂音,我调大了声音:
“以下来自三山紧急通报:尸菌疫情已经传入本市,请各位市民呆在家中,紧闭门户,切勿外出,若在户外,请尽快前往室内躲避,尸菌会随空气传播,请做好隔离工作,注意身边的感染者,他们会主动袭击。请留在室内做好安全措施。。。
就这样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电台反复的重复着这几句话。
我侧头看着被雨淋湿的车窗,车窗外面的这一场灾难因难民而起,那么所有的人都跑光了。。。也许是因为尸菌而起。。。
我打开雨刮,但是被挤成变形的窗户无法只能刮开一扇玻璃,但是足够了,这个孤独摇摆的雨刮,刚好位于驾驶位上,我打开车灯,拉下了倒车档,把车头从电线杆碰撞中移开。
我感到深深的恐惧,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无法判断是来自寒冷还是来自内心对尸菌的恐惧。但是恐惧终于让我被暖气模糊的脑袋里有了一长串的记忆和推测。
我似乎瞬间明白了这场十字路口灾难的过程,一切因难民破门而入开始,难民逃难的车子撞到了我所在的巴士,发生了车祸,因为雨天的关系,更多逃难的车子在这里发生了连环车祸,幸存下来的人拨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然后他们四散逃离。。。
那是因为,这里已经发生了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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