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不宜说这些事。”齐王看向徐子先的眼光中满是欣慰之色,他对众人正色道:“确定首级,这才是当务之急。”
“是陈于泰没错。”郑里奇笑道:“我本人未见过,但已经找了十余个见过其人的辨认过了,若非如此,岂能如此轻率发言?”
杨世伟颔首笑道:“本府也多方确认过了,是陈于泰没错。”
“甚至还能确定不少大头目。”郑里奇道:“只有一个罗四不见了,估计是在逃走的三百余人之中。”
“不复为患了。”林斗耀一脸轻松的道:“终于结束了,下一步是要整顿军备,以防蒲行风等大盗来犯,诸位大人不可放松警惕,禁军要阅武,厢军也要年富力强的干员去整顿。方上不负圣恩,上不负黎首。”
郑里奇率先抱拳道:“安抚使大人说的是。”
杨世伟道:“当晓瑜军民百姓,不可掉以轻心,海防陆防,俱不可大意。”
齐王点头道:“林大人之意,也是我的意思。此事容后再议,待上奏朝廷时再说。”
徐子先还是头一次见到林斗耀一呼百应,估计林斗耀自己都没有料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附合自己,包括一向比较疏远的齐王。
突然间众人体悟到林斗耀和众多大员的意思,整顿禁军是安抚使司的责任,在此之前齐王和赵王一直在禁军里头掺沙子,林斗耀也是完全没有办法。
而现在林斗耀的意思是,禁军重整重编就是他的事,而厢军整顿,需要“年富力强”的干员整顿,很明显,这是一次摆在明面上的交易,齐王等人不再和林斗耀争夺禁军的控制权,林斗耀彻底放弃厢军,交给徐子先。
齐王的态度已经传扬开来了,其在厢军中的根基全盘交给徐子先,郑里奇等人倾向齐王,早前对徐子先早就释放过善意,已经下过注,当然是继续跟进。
这一次提刑使司也沾了光,陈于泰算是盗案,能在郑里奇的手中结束纵横福建十余年的悍匪,对郑里奇来说当然也是大好事,是他为官生涯的重要一笔。
就算将来升不了官,对郑里奇来说也是足够了,将来的为官行述,墓志铭,俱是大有可书写之处,甚至可以依靠此事上国史,被提上一笔,还有什么可追求更多的呢?
众人自是支持,齐王却不欲当众讨论此事,弄的一群大员跟黑帮分赃一般,吃相太难看了一些。
此前已经上奏过一次,现在确定陈于泰的首级,跟着就是要确定各人的功劳,各司都是有份,最大的那份是徐子先的,谁也抢不走。
“我无甚可多说的。”齐王最终对徐子先道:“请你上马,走在所有人的前头。”
这些大佬说暗语分赃时徐子先并未出声,最大的好处定然还是他的,不需要着急。
而此时齐王更是将他推到了荣誉的最高点,当所有人带着陈于泰首级进入福州城的时候,南安侯徐子先当策马为第一人。
“我来替南安侯牵马。”适才说怪话的禁军副统制上前一步,以他的职位,替二品紫袍的侯爵牵马,倒也不算折辱。
“我的人替南安侯鸣锣开道。”杨世伟满脸放光,自去年徐子先异军突起,这个老知府多次奔走于途,显然他是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郑里奇凑趣道:“就说南安侯徐子先,带陈于泰首级入福州府城。”
林斗耀自重身份,当然不会参与此事,只是他也不会反对。
萧赞等人,唯有苦笑而已。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了起来,徐子先跨上战马时,高时来捧着首级站在他的马身右侧。
一群团练武官和武卒持矟侍立在左右,福州府的衙役和厢军们在前后开道。
齐王在后,林斗耀在后,郑里奇和杨世伟等人俱是在后。
诸多文武大员,包括亲王在内,都是跟着徐子先的马蹄身后入城,这种荣耀,当然是前所未有,纵使是赵王为天子亲父,也不要妄想有这么一天!
高时来等人都是满脸的骄傲之色,今日的情形够他们吹上整整三个月不带重复的,这是一种罕见的经历,足够在临死之前对儿孙再好好吹嘘一番。
魏翼已经在打着腹稿了,战争的细节大致已经了解,从徐子先以水营骗过陈于泰,再暗中于岐州布置,更换厢军士卒和武官,调入团练,这是标准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被哄骗住的陈于泰毫无警惕,一战之下武卒们损失不小,可是完全覆灭了陈于泰一伙海盗,斩首一千七,陈于泰的首级也在其中,可谓完全成功,没有什么遗憾之处。
众人很默契的没有问陈于泰的私藏,包括缴获的战舰在内,从林斗耀到郑里奇等人俱是没有过问,魏翼也没有用,相反他要用一些笔法来淡化,甚至暗示陈于泰没有多少财货,舰队也在大火中损失不小。
用这样的办法可以令所有人淡化或是轻视陈于泰的财富,尽管魏翼能确定徐子先定然是在岛上大捞了一笔。
魏翼不觉得徐子先拿走陈于泰的财富有什么不对,国朝本来就有传统,团练自己负责养活自己,当然也有权力处置战利品。
只是陈于泰的财富太多太庞大,暴露出来难免会惹人觊觎,也就如此而已了。
昔日的伙伴走到如今的地步,魏翼感觉到的就是由衷的愉悦,另外就是感觉双方的关距拉的越来越大,现在为止,他已经感觉自己帮不到徐子先太多的忙,这叫这个也相当自负的青年进士,感觉有些迷茫,也有点痛苦。
被人拉下的滋味不好受,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徐子先的感觉很复杂,他可以确定自己相当高兴,也十分骄傲和自豪。但也有一点迷茫,毕竟以他的看法,陈于泰和他的部下并不算十分凶悍,是比蒲家的散兵游勇强,但完全不能和经制之师相比。
岐山一战,其实不需要翻越险峻的高山,澎湖水师总能运送两个军的禁军,全部披甲,持矟,持一人高的长盾,持大量的神臂弓上岸,战场上必定也还是一边倒的结果。
而福建路的文武大员,就放着那厮在地方上祸害百姓?
此时此刻并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很快所有的声响都是被百姓的欢呼声给盖住了。
人们的情绪更加激动,到处是欢呼声,还有不少百姓在徐子先骑马经过的时候,跪在地下砰砰碰头,由于太过激动,很多人嗑的满脸都是鲜血,令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城中到处是燃放的烟花窜起来,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如果不是天气和暖,人们都穿着夹衣夹袍,怕是上元节也远不及这一晚上的热闹。
随着徐子先策马入城,高时来高高捧起的陈于泰首级在好几条重要的街道亮相,几乎整个城池都陷入了半疯狂的境地。
几乎没有人不高兴。
哪怕是没有被岐山盗抢过,或是蒙受过什么损失的人,在陈于泰被杀之后都是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这股悍匪被剿,意味着商道更畅通,机会更多,出门更平安,不必太担心亲人朋友的安全。
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相当重要的大事。
……
“现在看来,我们做的决断是没有错。”
看着满城烟花,陈笃光抚着花白的胡须大笑,他身体不太好,笑完之后就是一阵猛咳。
很多人奇怪,陈笃光的身体只适宜安静养老了,却偏生要在家族的事上操持那么多,只有大家族的核心人物才会明白这种心态。
自小生长在家族的贵人们享受家族的好处,心里也会有回报家族的执念。
另外和现实的好处有关,家族内财富的分配,遗泽子孙的大事,不可马虎。
还有现实的权力,这是对男人最好的春药,若是真的凡事不理去养老,怕是很快身体就会跨下来。
陈笃光咳了一会儿,又对众人道:“明达这一次,最少能再加三千封户。”
“会加四千,正好一万户实封,虚称两万户,风光好看,天子会这样决断的。”陈笃名已经准备赴京上任,连续辞让四次之后,叫天子和韩钟都明白了陈家的态度,再下去上任就是给皇帝面子,并不代表陈家会介入天子和韩钟的争斗……世家大族都不会急着站队,因为他们有拒绝的本钱和底气,并不似寒门子弟为官,如果不努力向上就很难抓住机会。
陈笃名不必着急,就算留在福建他一样能轻松转任地方实职,权势一点不会减少。
回到京师任知制诰的翰林学士,这个职务是清流中的清流,再上一步就是进入两府,成为执政。
看似好机会,也是有大风险。
天子明显是要找一个刘知远的替代者,世家大族出身,任皇帝身边的清贵近臣,陈笃名有这样的显职,还有福建昌文侯家为后盾,几年之内身边就会聚集起不小的势力,这股势力一发展起来,就是左相韩钟的大敌,陈笃名就能成为另一个刘知远,替皇帝冲锋陷阵。
陈笃名冷笑道:“给明达加授国公,或是授给一路的责任,甚至一府的观察使或制置使,这都是天子不敢做的事情,两府也不会做,明达的锋芒太锐利了,咱们这位官家又不是什么雄才大略,能包容英才的性子。最大的可能,当然还是加封户,反正宗室重封户,又能堵一下明达的上进之途,塞众人的嘴,又能拿东藩来糊弄,朝廷损失不会太大……反正东藩是二百多年的荒岛,明达喜欢,天子顺手就再给几千户,惠而不费,你们瞧吧,定然是这样的封赏。”
“勋,阶,多少也能涨一两级。”
“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吧。”
陈笃敬笑骂道:“一桩天大喜事,你们在这里说来说去说的好生无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