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先心头油然一阵感动,如果不是眼前这位,自己的发展不可能有如此之顺。
就算一样斗跨李诚,并且有财力发展坊机,寻访人才,也能练出一二百人的牙将。但不可能有机会成为团练使,接掌南安一带的防备,开团练捐,这一切都是使徐子先能迅速积累力量的终南捷径。
如果没有眼前这位亲王一力主持,自己哪能发展的如此之快?
半年多前,徐子先还是一个拿一百贯钱出来都吃力的破落宗室,在府城中毫无人脉和关系,当然也谈不上什么影响力。
如果说有影响力,也就是城中高层茶余饭后的笑话。
近支宗室,落到南安侯府那般窘迫局面,难道还不是一桩大笑话?
至于徐子先本人,碌碌无为的一个寻常少年,因为父母早逝,眼中总有一些戾气,一种少年不得志的郁闷之意,常浮脸上。
那般情形,不被人待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徐子先在府城中被人笑话,在赵王府的雅集中被打压,昏迷之后到侯府别院,很长时间除了魏翼徐行伟等好友外,连个探望的人也是没有,世态炎凉,可见一斑。
倒是奋发之后,齐王似乎迅速发现了徐子先的可取之处,多般提携栽培,徐子先也没有辜负齐王,好风一至,青云直上。
到现在,徐子先已经攀到一个新的高度,哪怕是齐王,于他的助力之处也是已经不多。
所以眼前这位鬓角斑白宗室亲王,才会坦然说助徐子先之处不多,而且为了提防人心浮议,齐王也是真的不能再多出手相助了。
“你好做”,这三个字看似简单,却是一个宗室长者对晚辈最高的期许了。
“殿下无须忧心。”徐子先肃然长揖,起身说道:“今日之后,晚辈也确实可自立了。但福州府城,若有殿下坐镇,多少宵小挑梁之辈好歹要顾忌三分,日后定然还会有诸多明枪暗箭,还是得靠殿下替小子遮风挡雨。”
齐王正是老人刚迈向迟暮之年的时候,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年轻人对未来有很多期许和期待,老人不管是得志或是一生困顿,到了老境时,所展望的无非就是寿考之事,哪怕寻得风水宝地下葬,又或子孙满堂,又或是得了上等寿材,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唯有得了权力的老人,还能得展所才,并且布局落子,这样排遣心思,所谓权力是最好的药,道理大致在此。
能得到徐子先的推崇认可,齐王自然是大感欣慰,当下微笑道:“我好歹总还能活十年八年,总归能替你再遮挡几年风雨,不过,团练诸事,袭爵官位,未来展布,还是靠你自家行事,我帮不了多少了。”
这时李仪,秦东阳等人俱是走过来,齐王倒是知道这些人是徐子先的有力臂助,当下将诸人叫过来,连孔和,傅谦,陈道坚,陈佐才等人俱是在内,一并夸赞了一番。
昨夜血战,武卒在秦东阳等人的率领下激战,文吏们则是今晨组织人手打扫战场,救治伤者,至此才忙碌的差不多,很多人身上都沾染了血迹,齐王夸赞之时,所有人都躬身行礼,众人对眼前这位福建路的定海神针都充满尊敬之情。
林斗耀也厚着脸皮过来,夸赞了秦东阳等人。
“我会具表上奏,不会隐没各位的功劳……”林斗耀道:“南安团练还要把具体的斩获数字上报,并且将俘虏移交过来。”
徐子先道:“多谢安抚使大人,不过今天早晨,在下已经将战事经过书写成文,用印之后,急奏送至京师两府和上奏皇帝。”
林斗耀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无比,犹如锥子一般,直刺到徐子先的脸上。
郑里奇,杨世伟等人都交换着隐晦的眼神,徐子先这一手,谁也想不到。
徐子先倒是一脸淡然,福建路这里,林斗耀和韩炳中摆明着勾结蒲家暗害自己,此前侯官警讯那么明显,禁军一直拖着不出城,林半耀和韩炳中是怀的什么心思?他的奏折当然不止是报功,也不仅是突出南安团练和齐王等人对自己的帮助,更重要的是点明安抚使司和制置使司的不尽力,不称职!
当然徐子先没有明着攻讦,地方上安抚使和制置使是最高的军政大员,他一个团练使不能给朝堂以下犯上的印象,给天下人的观感也不好。
但叫一叫委屈,尽量用客观的文字描述事实,这一点还是可以做的。
徐子先不可能装傻,也不会退让。
在福建路他已经有了上升渠道和空间,南安团练就是他最坚强的后盾。从官场来说,有齐王在,有昌文侯府在,也有郑里奇等人的支持,又刚立大功,从朝廷来说都要酬其大功,否则还有谁愿为大魏效力?
军力之上,南安团练足抵禁军一个军的实力,也使徐子先稳如泰山。
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次事件,出力的是蒲家,容后再算帐,帮手的则是林斗耀等人,徐子先若是俯首拜礼,唯唯诺诺,在政治上反是一大失分。
到现在为止,齐王,昌文侯都未说功劳之事,甚至不过问具体细节,原因就在于此。
政治上的考量,永远才是第一位的。
徐子先拜折一发,再拖安抚使司,不上报具体的战果和经过,林斗耀就只能等着。
只要拖两天功夫,安抚使司的奏折后至,事非经过,安抚使司的无能,当然就是相当明显了。
至于眼前林斗耀的愤怒和敌意,徐子先毫不在意!
已经撕破脸皮,难道还指望敌人能放过自己?
政争之事,就是你死我活,只有你暗害我,却不容我反击?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在此之前,徐子先只能隐忍,韬光养晦,不引人注意。
在此之后,徐子先理应昂然直上,获取与自己声望相配的权力,更进一步推动自己的声望。
直面挑战眼前的紫袍大员,就是一件相当值得做,也可以做的事情,不仅可以做,还令徐子先相当的愉快。
林斗耀是何等人,他也是从下吏熬起,三十年时间一步步到安抚使这个位置上,徐子先的用意打算,他已经相当清楚了。
当下嘿然一笑,说道:“世子要考虑清楚了,这般大事,还是由安抚使司主持较好。”
徐子先一笑拱手,说道:“在下已经想的很清楚,无复多言!”
四周官员并诸多吏员,将官,军士,俱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情形。
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当着过万人的面顶撞安抚使?
“今日不虚此行。”林斗耀却是突然大笑,环顾四周,说道:“世子看来怕我贪没南安团练的功劳,怎会如此?团练能护住乡土,卫护百姓,实乃令人欣慰快意之事。善后之事,我会留下吏人与南安团练协力进行,犒赏军士,需得钱财,安抚使司出钱三千贯,若有不足之处,世子可以再派人告诉本官,本官来设法解决!现在本官去见一见团练将士,安抚百姓,诸位大人可同来否?”
杨世伟和郑里奇等人俱是点头跟上,此是大节,无关政争。
徐子先微微一笑,当然也是跟上。
林斗耀的反应在意料之中,这般老官僚,哪怕当面恨不得把自己撕碎,表面功夫也是照常来做,不可能有什么失礼丢脸的反应,若是那般,反是小瞧了这些积年的老狐狸了。
当下众人一起跟随,看望那些受伤的武卒,营区之中一片血污,腥味逼人,林斗耀也并不在意,而是满脸忧切关怀,一个个探望过去,镇上的商民百姓,林斗耀也是接见不少,倒是将不少百姓感动的热泪盈眶。
陈正志没有跟上,而是与父亲一并混在人群之中,这样出风头的事,从来不是昌文侯府的行事风格。
“父亲。”陈正志忍不住对陈笃敬道:“明达和林大人明明撕破脸了,林大人还这般行事,会不会使明达失人望?”
“有些事如浮皮掠影,没甚用处的。”陈笃敬满面春风的跟在泥泞和血污中行走,一点儿也不介意的样子,他低声道:“明达在南安经营这么久,人心早附,林某人不过摆摆样子,百姓一时感动,事后知道城里的情形,哪个不骂娘?现在只不过是下不来台,找一些事情来做摆样子罢了。”
“原来如此……”陈正志看林斗耀的样子,似乎是真的替百姓伤怀,自己内心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南安这边对林斗耀的怀疑有些过于苛刻?听父亲这么一说,陈正志微微一叹,第一次感觉官场之事,原来这般无聊下作。
“说的三千贯,安抚使司怎么真的会出……”陈笃敬继续说道:“事后当然是拖延赖帐了事,而且用不了几天,林斗耀拜折时,肯定会弹劾明达骄纵不法等事,不过明达也不会在意,他的奏折先到,先入为主,朝廷知道怎么回事,就看如何取舍决断了。”
陈正志不满的道:“无非是看朝中大佬是不是力挺了。”
陈笃敬笑骂道:“语出粗俗,若不是你跟着明达一夜辛苦,真是要罚你。”
说粗俗,但不说陈正志说错了,显然道理上是没错的。
林斗耀到底会如何,韩炳中会如何,显然还是得看朝中角力,而不是事非对错,这一点来说,陈正志说的也是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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