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此来,就是传门来看徐子先,要看别院的实际情形,他并没有叫人事前通知,连门房也不知道其身份,越是这样,反而看的相当真切。
徐子先的努力可以完全看在眼中,不必等他人来转述。
待从外院进二门,进北堂正中客座上坐了,喝了徐子先奉上的果酒,齐王想了想,说道:“岐山盗绝不会善罢甘休,城防营不是江防营,不会久驻在镇子内外,你能提前练兵,未雨绸缪,这很好,但现在的这百余人,无论如何练也是数字不足,不堪抵敌。”
徐子先道:“大都督说的是。”
提起公事,徐子先就以官职相称,他本职就是福建路大都督府下宣威将军,只是勋衔,并没有实职,不过到底还是要讲官场的上下体例。
接着又苦笑道:“不过朝廷体制,侯府只得一都牙将,满编都会有人说话,何况超编。”
“不是叫你超编牙将。”徐应星沉吟道:“只是说这兵马定然不够,自保都不行。虽然大都督府能提调城防营和江防营,但怎么安排布防,主要还是听安抚使的指派。林斗耀未必喜欢你这样的宗室子弟,是以想靠帅臣保你,不太可能。”
徐子先默然听着,这是高层次的动向,他前世都不太了解,因为根本未曾进入核心的权力圈子。
“这事我会设法。”徐应星道:“你的战功,安抚使司,提刑使司,福州府,巡按使司,都已经上报了。我亦叫大都督府的参军事写奏疏上奏,力奏你的功劳,也要说你的难处。朝廷怎么安排,我还不能确定,如果一无所得,那么你还是搬回府城去住,这样更安全些。”
徐子先道:“若我害怕就不会有伏击之事,也就没有这么一场功劳。回府城之后,这里的百姓必定遭殃,我不能叫南安侯府以后几百年间,都留着抹不掉的骂名。”
“甚好,甚好!”齐王这一下对徐子先的欣赏就是溢于言表了。对齐王这般的人物,守护乡里,保家卫国,这都是烙在骨子里的东西,老派的人大多有自己的坚持,以齐王守护福建路多年的经历来说,对福建路的安危的重视自是不言自明。
“既然你有这么一说,”齐王慨然道:“这件事,我当然一定要帮你设法,以别院为中心,到水口,谷口,这一带,原本要加设一营到两营兵来驻守,这几年我早就在设法促成此事,但诸臣一直以福建地方财赋困难,无法支撑来搪塞。有你在,这一片地方是新兴之地,能保住地方太平,我就真的能放心了。”
齐王并不曾说具体的安排,也没有明确的承诺,但对徐子先的支持,也是相当明显了。
“说了半天话,我倒是饿的慌了。”徐应星摸摸肚皮,笑道:“不要叫外面的酒宴,寻常小菜寻常饭食就好。”
以齐王之尊,家厨当然也是十分上等,就算齐王于饮食之道不甚讲究,王府的厨房也非南安侯府别院的水准能比。
能在这里留饭,这也是徐子先的脸上有光,时近正午,徐子先派人去请李仪来做陪,别院的其余人,包括孔和在内是不能来陪的,毕竟亲王之尊仅次于宰相,李仪是从七品奉常,身份还够的上,其余的人就相差太远了。
“侯府宾客,你也要物色了。”往花厅去准备吃饭时,齐王提醒道:“今年底就得往京师赶,明年春献酌金,拜祭太庙,本朝以孝治天下,这等事绝对不能马虎。你以一篇文章名动天下,众人交口称赞你的孝行,这件事可不要马虎大意了。”
“是,此前侯府用度不足,是以无法延请补足,现在已经在慢慢设法了。”
徐应星感慨道:“果真是一代比一代强,看到你,我们毕竟真的老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徐子先很认真的道:“福建,毕竟还是要靠大都督镇守。”
齐王笑则不语,他也只是一时感慨,虽然年近六旬,但齐王自忖身体向来康健,并未有疾在身,预计十余年内足可镇住福建不乱。
这番感慨说是夸赞徐子先,其实另有感情在里头。
当今圣上,也就三十左右,比徐子先大十余岁,当初即位时锐意革新,曾以“富国强兵”四个字问计齐王。
当时齐王以万言策论密陈回奏,并无下文,再下来才发觉,皇帝施政胡来的时候居多,用力过猛,施政过苛,大失人望。
现在左相韩钟,右相徐夏商,参加政治刘知远等人俱无名相风范,各有私心,皇帝根本驾驭不住,中枢混乱,地方离心,大魏渐有亡国之象。
这些都使齐王心中极度失望,而放眼福州宗室,多半是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只知追求享乐,而少数出名的宗室子弟,无非就是赵王刻意捧出来的,齐王并不以为然。
倒是徐子先不声不响,做事颇有章法,令得齐王眼前一亮,若宗室都如徐子先这样,不提整个大魏,最少福建路可再保几十年平安。
“这是舍妹。”进了待客的花厅,小妹已经迎候在堂前,见到齐王当然赶紧福了一福行礼。
“你小时候常到王府去,可还记得?”
齐王对徐子先不怎么假以辞色,虽然欣赏,还是有上位者的威严,对小妹倒是极为亲切和蔼,一脸温和的笑意。
“记得。”小妹乖巧答道:“父亲常带我去,说是找齐王伯父讨糖吃。”
“哈哈。”齐王闻言一笑,说道:“现在可不是讨糖吃的小姑娘了,嗯,许了人家没有?”
小妹脸红不答,徐子先笑道:“先父在时曾打算与靖远侯府结亲,口头说说,并未真的订下亲事。”
“哦,那就是未许人家,可以从容物色,若有好的才俊子弟,本王也是会保媒的。”
徐子先心中一动,知道齐王对靖远侯府也不是很满意,但并不是近支长辈,不便当家作主,所以用这种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
“是,伯父放心,”徐子先笑道:“只有这一个妹妹,小侄一定替她寻个最好的人家。”
齐王点头,待上了茶坐下,小妹告辞出去,与秀娘一起去厨下安排饭菜。
“明达。”徐应星突然道:“听说你弄跨那个李诚,与你所纳的小妾有关?”
“并非传言那样。”
现在福州城中已经隐隐有传言,这一次岐山盗来犯,事情闹腾的这么大和徐子先与官庄提管李诚争夺小妾有关,这对徐子先的形象当然有所损害,所以必须要解释清楚。
待徐子先说完,徐应星沉吟道:“听说来,那秀娘事不过是引子了,我看,你也有故意为之的嫌疑。”
“是。”在这种老辣的政客面前,徐子先知道还是藏拙为好,当下老老实实的点头称是,说道:“苦无办法,只能以此事寻其漏洞,还好,秀娘秀外惠中,已经是内宅的好帮手。”
“此事可一不可再。”徐应星警告道:“传扬开来,于你的婚事大为不利。”
按贵族间的传统,一些家风严谨的府邸一般不准子弟先纳妾,都要有正妻,而且正妻多年不孕,才有纳妾的可能。
还有一种就是正妻一早就怀孕有了身子,这样也可以纳妾。
但一般男子不过四十,纳妾应有节制,以免家宅不宁,也耽搁上进,影响身体,家风严格的府邸也不象百姓想象的那样,穷奢极欲。
“小侄明白。”徐子先很诚恳的道:“成婚之前,绝不会再有这等事情。”
“不是我多事。”徐应星笑道:“你知道你父亲在岐州时与昌文侯关系极好,这两人可是指过亲事的,以你配昌文侯府的三小姐。这事可是在我面前提起过,当然也没有正式下定,你若不争气,这等话我提也不提。你争气了,还得谨慎小心,待有机会,当去昌文侯府拜访一番,若是他府上人都喜欢你,这事就算成了。”
徐子先心跳了几下……昌文侯府,陈文珺,真是自己前世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事情,今世居然已经有眉目了?
少年时订亲的话,可以算数,也可以不算,毕竟要正式下定才算成功。
比如小妹和陈敬中,徐子先是打定主意不结这门亲,反正他和陈敬辅关系极差,到时候找个由头和孙敬中,敬辅兄弟干一架,这婚事不黄也黄了。
而对陈文珺,因为此前有过约定,后来也见过多次,不知怎地,可能是怜悯,或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原由,陈文珺对徐子先极有好感,两人的亲事也是差点就能成功。
可是后来徐子文杀了出来,不管是家世和才学都远远压住了徐子先,如一座大山般的压的徐子先喘不过气来。
而且后来赵王得势,在福州几乎一言九鼎,局面一变,昌文侯府就算为了自保,也得结这一门亲事了。
这件事对徐子先的伤害极大,几乎是一生也没有解开的结。
他为什么上手就拿秀娘当引子,除了对秀娘有些喜爱之外,也是想尽量弥补所有的遗憾。上一世小妹郁郁而终,陈文珺也是早逝,都是因为感情不顺,备受煎熬,对秀娘是顺手为之的拯救,一念之间,改变了秀娘的一生。
纳为妾后,秀娘对他极为温存,上一世那些感情中的不顺而产生的戾气都消解了不少,这也是徐子先极为庆幸的地方,一个人想成大事,首先感情上不能太偏执,偏执只会坏事,绝不会成事。
至于现在齐王的话,令徐子先感觉异常欣喜,但冷静一想,还是困难重重。
关键在于,赵王要掌握福州乃至福建路,首先是搬倒齐王这座大山,这件事暂且不谈,徐子先一定会出手干涉……
再下来就是要获得地方官绅的支持,这样如林斗耀等外来的官员,等于无根之木,与赵王这样的得到地方支持,获得一定兵权的亲王相比,相差便是太远了。
赵王要掌握福建路,也是要获得地方的支持,财权,兵权,声势,缺一不可。
昌文侯陈笃敬是民侯,也是城中官绅的代表人物,虽然表面看来没有实权,但官绅和宗室不同,宗室不当官就难有权力,而官绅就算没有现任官职,也可以凭借影响力来干涉地方政务。
昌文侯府在福建的门生故吏极多,福建路一府,五州,两军,四十七个县,官吏加起来过万人,其中有相当的官吏都是和昌文侯府有些关联。
如果赵王要获得官绅的认可,获得地方州府的支持,和昌文侯府交好,乃至结亲,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徐子先要娶昌文侯府的三小姐,可谓是任重道远,可没有想象的那般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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