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文侯府座落在府城的东边,和西边的宗室街相隔甚远。侯府坐落在文儒坊内,距离三官堂不远,南有小巷通光禄坊,西口是府城常丰仓河沿,四周俱是达官贵人所居,重檐叠瓦,高堂深院,普通的百姓在这里很少能拥有居所,最少也得是家产在中产之上的人家,才会考虑在这种寸土寸金,房价高昂的地方买房置业。
福州秋季的清晨也是极为美好,昌文侯府占地甚广,院落极多,后园引附近的河水灌注,在后园形成了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流,而不象普通的大宅花园那样弄成山石池塘的造型。
一颗颗大榕树也不曾经过精心修剪,也没有多少娇弱的花树,整个后园,有一种矫健苍劲之美。
在后世福州被称为只有夏季和冬季两个季节,但其实冬季也相当暖和。此时的福州还是四季分明,冬季要比几百年后严寒酷厉许多。
在两颗树间吊着秋千,四周布满落叶,几个穿着绿色和粉色交领背子的丫鬟们站在秋千两侧,护卫着轻轻荡着秋风的三小姐陈文珺。
这是一个十七不到的少女,身形修长而略显瘦弱,长发乌黑,眼如点膝,嘴唇小巧而红润,肤色如玉般光洁照人,充满着青春少女的诱人气息,从相貌来说,这是一个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关注的美丽少女,与秀娘那种邻家姐姐的气质不同,陈文珺气质高贵,神色自信,还有灵慧之气,这是世代贵族和士绅家族夹杂起来的特有的气质……
昌文侯府是武宗年间福建路的安抚使陈汝信所建,当时倭人犯境,安抚使陈汝信多次大败倭人,斩首过万级,福建路因此受到封爵的文武官员不少,陈汝信就是其中之一。
与宗室侯爵不同,民爵能承袭五次到七次,这是国家酬劳其功的特殊恩遇,因为民爵封授更加不易,有些立下更大功劳的民爵世家,其爵位在封授时就明确了:
世袭罔替。
两个丫鬟从月洞门走进来,手里托盘上放着一叠厚厚的报纸,另一个也是举着托盘,却是放的三小姐的早餐。
陈文珺从秋千上滑落下来,步履轻盈的走向一个凉亭,秋风乍起,这时候是福建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刻。
福州的报业在福建路肯定是最发达的,但话本小说要稍逊泉州一筹。
据说在泉州最少有几百家印书的书行,话本小说,神怪志异,报纸精选,还有各种绘本等等,内容相当的丰富。
甚至也有四书五经,儒法道的经典典籍也在其中,还有大魏的律令法条……汉人在东洋各岛的国家也需要这些书籍,销量不小。
而小说则是水手们带去在海上解闷用的,一些玄异志怪的小说尤其受欢迎,很多小说家借此发了大财,日进斗金。
陈文珺当然不会去看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她坐定之后,拿了块虎眼糕慢慢吃着,一边看着报纸上的社会版,翻看一阵之后,再看要闻版,最后看文学版。
还有一些广告类,包括相扑之类的体育新闻也会有刊登。
除了福州周报之外,有一些小报是每天都出,广告要占一半的篇幅,颇有一些老军医借着这些版块推销一些不可言说的药物,侯府小姐看到了,只能皱眉将这些小报叠起来,看看它们的新闻版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新闻。
陈文珺很快翻完了报纸,秀丽的脸庞上显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
大丫鬟绿竹轻笑道:“又在找南安侯世子的文章?”
陈文珺面色微红,嗔怪道:“就你偏喜欢多嘴?迟早缝了去。”
“说起来。”绿竹浑不在意,自己思忖着道:“小姐你不是和世子少时相识来着?当时老爷在歧州任知州,老南安侯任防御使,咱们老爷和南安侯爷经常往来,两家走动的很勤,当时小姐是叫世子九哥来着?”
“是倒是。”陈文珺轻轻皱眉,她道:“已经好几年没有往来了,总不好直接写信过去。”
“是得他上门来拜访过之后再说。”
“文章妙手偶成,没准他也只此一篇呢。”陈文珺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算了,别多想了。”
绿竹却知道三小姐真的喜欢那篇文章,看的哭了好几回。老爷近年来身体也不是很健康,三小姐时间焚香祝祷,希望老天保佑,能叫父亲的身体有些起色。所以当日周报送过来时,小姐看完之后哭了很久,可谓感同身受。
此篇文章之后,三小姐就一直在打听徐子先的消息,却是知道世子在南安侯府习武强身,准备进京袭爵之事,所以等闲不曾回府城来。
就算世子回府城,小姐也是不好去拜访,不过陈文珺曾经去过赵王府的雅集,在那里见过徐子先几次,当时徐子先才华浅显,谈吐庸俗,虽然有旧时交谊,陈文珺却没有同他说过话。再说昌文侯府三小姐是侯爷的掌上明珠,昌文侯府家底深厚,世袭罔替的民爵世家,在福建路是鼎足轻重文官封侯的重镇。其在很多方面比赵王府的份量还要重,所以陈文珺一进侯府就是众星捧月,徐子先那样的根本就挤不到近前,当然也就没有机会说上话。
但绿竹却是知道,当年昌文侯与南安侯交好的时候,有次喝醉了却是将陈文珺许给了老南安侯的独子,也就是徐子先。
象两个侯爷这样的身份,哪怕是喝醉了,这种玩笑也是开不得的。
后来老南安侯早死,南安侯府再次败落下来,而徐子先又看不出是个争气的世子,昌文侯也就绝口不提这事,绿竹知道,老爷心疼三小姐,不可能将女儿往火坑里推。
但如果南安侯世子继续表现良好,这桩亲事能不能成,尚在两可之间。
毕竟男子们多半一诺千金,如果有可能完成诺言,侯爷肯定不会轻易放弃。
……
福建路的政治格局较为微妙。
一路的主政长官是安抚使,负责军政法司全面的管理,其下是转运使,是财政负责人,然后是巡按使,负责监督监察,然后是提刑使,负责一路的司法,再下来是制置使,负责一路的军事管理。
福建路的安抚使林斗耀,江西人,武宗年间的进士,三十七年仕途下来到得一路安抚使的位置上,雄心勃勃,犹想更进一步至京师为相。行事冷硬老辣,原本该一手遮天,却遇着几位油盐不进的大人物,对他诸多掣肘。
能掣肘一路安抚使的,除了京师的大人物,当然就是宗室中最高等级的存在,亲王。
按制亲王不能领实职,一般的亲王都会在江陵,在江陵的枢密南院中领虚职,富贵荣华少不了亲王的,但也有很多限制和规矩,毕竟亲王尊贵,限制自然也多一些。
本朝的亲王非有功者不能得,其实有功也是看怎么说,就象福州的两位亲王情形较为特殊,齐王先祖原是侯爵,在抗倭时屡立大功被封为亲王,而齐王本人也是立过汗马功劳,所以不仅以亲王镇福州,更是领大都督,手握一定的实权。
赵王殿下,其大功就是生下了诸多子嗣,并且长子被挑为皇子抚养,又继承了皇位。
导致的后果就是赵王保住了亲王爵位,并且被安排到福州养老。
年过五旬的赵王和林斗耀年龄相当,政治手腕也较为老辣,以亲王遥领福建路大都府副大都督,相较大都督和安抚使来说原本并无实权,但赵王纵横捭阖,始终在福州的政治版块里占有一席之地。
支持赵王的是巡按使萧赞,萧赞又是右相徐夏商的门生,制置使韩炳中则是林斗耀的盟友,提刑司和转运使则较为中立,提刑使郑里奇较为偏向齐王,转运使赵德邦是赵王的铁杆心腹,知福州军州事杨世伟曾是齐王幕府的参军事,态度自然偏齐王。
福州城中也是暗流涌动,争斗的颇为厉害。
……
连续多日的秋雨终于停了,提刑使郑里奇的案头也多了一封奇怪的公禀。
一件小事,某个侯府的庄头被查出来贪污钱财,革退庄头职位,罚没赃款了事,这种案子应该是到不了提刑司正使的案头。
提管李诚贪污的钱粮很少,三山县知县张天胜判在石灰场服股一个月,服役期满之后,县衙令李诚回侯府交纳贪污钱粮,谁料押解李诚父子的几个差役半途不慎,叫这父子二人给跑了。
原本还是件小事,小案子,够不上流刑和徒刑,李诚父子跑了也没甚要紧,钱粮数目太小,都不值当官府出人手去辑拿捉捕。
但此事的公禀是由侯府奉常李仪亲自送进来,加上郑里奇因为周报上的那篇文章,对徐子先有几分好奇和心理上的同情,郑里奇还是翻看了公禀。
原本他未当一回事,不过看到李诚可能与岐山盗有勾连的词语时,郑里奇眉头紧皱,感觉这件事并不寻常。
出于谨慎的考虑,郑里奇决定将此事定为盗案,将此案同时上报安抚使和制置使衙门,由得他们去头疼去。
……
看到提刑司转来的文书,林斗耀的脸上神色不变,却是轻轻哼了一声。
制置使韩炳中每天都要来拜会林斗耀,维持两人之间的关系,此时也是将这案子当趣事来说,听到林斗耀的冷哼声,韩炳中笑呵呵的道:“南安侯府的这个世子真是有趣,我想起来了,他的文章写的不错……嗯,我记得他是四品宣威将军,要不要下官发下签文,责令他小心求盗,不得有误?”
“发下也不妨事。”林斗耀摇头道:“虽然小题大做,但报上来我们也不好不理。宗室么,天潢贵胄,疏忽怠慢不得的。况且徐子先现在大名远扬,听说背影一文,已经叫他名扬京师和江陵。”
“这事背后会不会有人安排?”
韩炳中的面色一变,思维有些发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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