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满福楼大厅之中。
所有江夏身边的核心人物都在这里,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
整个大厅的氛围显得十分压抑,并且很凝重。
江夏站在地图前面,看着地图上标着的四个港口,眉头紧锁着。
从辰时初开始,如今已经是巳时末。江夏整整看了海域图则上,从泉州到福州的四个港口,整整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里,江夏没有说话,其余众人也没有说话。
就在昨天,大明水师已经和佛郎机人在澎湖岛外围打了一场遭遇战。佛郎机人大约有战船两百余,人数五千多。
论兵力他们虽然不如大明水师,但是论战船大小,炮弹的威力他们远远超过大明水师了。
如果想要在海面上和佛郎机人正面硬战,那大明水师还真不已经有战之必胜的把握。
若是说到防守,大明水师如果八千人都集中在一处,并且配合守军的帮助,那自然是能够守下来的。
但如今的问题是,佛郎机人可以从福州港、泉州港、霞湖港、大行港四处港口之中,任意挑选一个地方进攻。
大明水师想要进行防守,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分散兵力,在四个港口布防。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四个港口一个也守不住。
所以现在只能用江夏之前所说的那个办法,赌四把!
所谓的赌四把,那就是江夏从现在起,要预估佛郎机人选择进攻的港口,提前派大明水师去布防。
整个大明水师全部布防一处,其余三处全部空虚。如此才有可能守住。
赌对了,福建可保。赌错了,佛郎机人就会长驱直入,给福建造成非常大的损失。
而这个损失,必将比先前那个分散兵力,四个港口全部布防的损失要大的多。
而这样的损失,所带出来的责任必须是由江夏这个决策人来背负。
等同于说,现在江夏被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
他若保守做法,那就是四港全部布防,任由福建遭受损失。而这样是一个非常正常的做法,没有任何人能够怪罪于他。
但他若选择赌四把,好处是有可能安安稳稳地守住福建,等待援兵一到便立刻对佛郎机人发动反击。
坏处是,一旦赌输了,猜错了。整个福建的损失就都会怪在他的头上,他一世英名,可能就会因此毁于一旦。
整个福建原本就因为他的大刀阔斧,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一旦江夏犯下如此严重的过失,福建的不少人肯定会推波助澜责怪江夏。包括京师不少和福建有牵扯的人,也会责怪江夏。
最后在重重压力之下,江夏肯定得出来承担罪责。而这恰恰好就会给杨廷和一个最佳的打击时机,不管他基于什么样的目的支持他坐这个宰执之位,他都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将他一击致命的机会。
现在坐在大厅里的人,要么就是追随江夏已久的亲信,要么就是已经准备好,要成为江夏亲信的人。
他们的心情都很矛盾。一方面他们受着江夏的影响,想要安安稳稳的保住福建。但是另外一方面,他们也明白这个成功的几率太小太小。
用江夏的身家性命以及仕途前程去赌如此小的一个概率,究竟该如何选择,这不是一个困难的选择题,只是答案有些难以说出口而已。
沉默良久以后,终于韩慕枫先绷不住了。他起身站起来,对江夏说道:“大人,要不就不看了。那个安稳保住福建的办法实在是太冒险,我们还是就分兵布防得了。让沿岸的居民全部撤离,竖壁清野,让红毛鬼上岸什么也抢不到。”
“来不及了。”江夏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四个港口的百姓,要全部通知到至少需要十天的时间。然后组织他们撤离,那至少得半个月的时间。红毛鬼不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的。”
“那就能撤多少撤多少,不可能真的用大人你那个赌一把的办法去冒险吧?”高甲也开口说道。
邱文石听后点了点头,直接把自己所想到的一切都说出来。“大人,你若是冒了这个险,很可能会背负一个非常大的责任。你不能这样做,大明需要你。为了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这样做不值得。”
“没错,大人,我也觉得你不应该冒险。”马云龙终于也忍不住说道。
这个时候大家见江夏还没有表态,于是高甲先带头跪下了,高声呼道:“请大人慎重!”
高甲之前毕竟是卫所指挥使,明白有的时候,上位者有些话是不好说出口的。他们需要下属给他一个台阶,为他找一个理由。
而这个时候,高甲就在给江夏这个台阶,这个理由。
这个道理高甲明白,其余众人也明白。
看见高甲跪下了,邱文石、韩慕枫、布缙云他们也跟着跪下。马云龙很快也反应过来,赶紧跪下。
俞大猷和梁靖海二人对视了一眼。
他们两个本身就是福建人,其实心里还是很希望江夏能够想到办法,安稳保住福建。毕竟如果倭寇选择了从泉州港发动攻击,他们的家乡也可能会遭殃。
但是他们二人也不是蠢人,知道这是在用什么样的代价,去赌一个什么样的几率。
所以他们二人最后相互点了点头,也跪到了地上。
众人齐声高呼道:“请大人慎重!”
江夏看着那四个港口,他何尝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冒什么样的风险。但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福建百姓被外族所屠戮,杀害,抢掠,江夏做不到。
江夏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圣人,但至少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既然自己明明有办法完全保住福建,那为什么不去做?就因为害怕自己的仕途,官位会因此遭受影响?
江夏知道,自己必须勇敢的去选择赌四把。他很清楚佛郎机人真的登陆以后,会怎么对待百姓。
他们不仅仅会烧杀抢掠,更加会把青壮女人掳走,卖到自己国内或者其他国家当奴隶。
如果真是这样,福建所遭受的打击,那绝对不是短时间能够恢复的。而酿成的惨剧,也远远超出现在跪在地上的众人之想象。
江夏最后吐了口气,说道:“你们都起身吧,我已经有了决定。”
“呼……”高甲松了口气,道:“大人有了决定就好。”
说完,高甲带头站了起来,众人也跟着纷纷起身。
江夏用右手在海域图则上,泉州港的地方圈画了一下。他道:“泉州港口,这里离澎湖岛最近,并且海域开阔易攻易退。所以我赌,佛郎机人第一个选择攻击的港口就是泉州港口。
马云龙!我要你立刻拿着我的手令,带着大军从草霞洲迂回赶到泉州港口去,命令当地的守军和你一起守住泉州港口。
一旦我赌对了,佛郎机人撤退之时立马用飞鸽传书通知我!”
“这……”马云龙愣住了。
“大人……”高甲惊呼一声。
众人都大吃一惊。
他们没有想到,江夏最终做出的决定,竟然是赌四把。
这是拿自己的前途命运在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几率啊,这简直可以说是一种疯狂。
俞大猷看向江夏,眼神之中充满了炙热和钦佩。
他明白,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这是一种担当,一种只属于为国为民者,胸怀大义者,不注重权力富贵者的担当。
江夏看了看大厅里的众人,追随他多年的心腹,自然会很反对他做出如此冒险的决定。
江夏微微吸了口气后说道:“相信我,我明白我在做什么。”
“通过昨天的试探性对战我们可以看出,佛郎机人的战船坚固高大,炮弹威力很大。
我其实可以告诉你们,我对佛郎机相对还算了解。他们现在的航海文明远超我们大明,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这次前来只不过是一次试探。
如果这一次让他们尝到了甜头,那么整个欧洲的海上强国恐怕都会对我们大明兴起觊觎之心。
所以这一场豪赌,我不能不赌。
我知道自己赌输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是我不能退缩。也许这是属于我的宿命,谁叫我是大明唯一一个真正知道现在世界另外一边发现情况的人呢?”
江夏有些沉重地笑了笑,然后对马云龙说道:“马云龙,我所说的一切你都明白没有。”
马云龙道:“大人,末将明白!”
“那好,按命令行事吧,我意已决,你们无需再劝。”
“是!”马云龙应命以后,按照规矩他应该站起身来,开始去执行命令。
但是原本单膝跪地的马云龙却变成了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对着江夏磕了三个响头。
他没有对江夏说什么佩服,钦佩之类的话。
只是默默地磕了三个响头。
临起身以后,马云龙也只是说了一句:“大人,我马云龙能够认识你,能够在为你效命,是我马云龙这一辈子的福气。”
说完,马云龙走出满福楼大厅。
俞大猷和梁靖海对望了一眼,二人同时抱拳道:“大人!福州靖海镇抚司也请求参战。”
“不!你们不能走。”江夏摇了摇头,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给我把之前收缴的所有海盗船都换上大明水师的军旗,然后招募当地百姓换上军服,全部给我站在船上,沿福州港口海域布防。”
“是!”俞大猷和梁靖海同时应了一声,然后也学做马云龙那样,对着江夏磕了三个响头。
等到俞大猷和梁靖海出了大厅,江夏对风啸他们说道:“风啸,你去教马云龙如何使用飞鸽传书,必须保证这飞鸽传书万无一失。”
“是!”风啸领命。
江夏又对千绝行道:“绝行,传令千门的弟子,让他们想法给我弄清楚,究竟是谁给佛郎机人出的这个主意。
这个人一定是精通海战,并且十分熟悉福建海域的人。这样的人,不能让他安稳的活着!”
“是!”千绝行领命。
“剩下的人,带领讲武堂所有人立刻对福州实行戒严,一个人,一只鸽子现在都不能出福州。我要保证,福州绝对没有佛郎机人的细作,澎湖岛上不会收到任何从福州传出去的消息。”
“是!”众人领命。
澎湖岛上,汪直在征服号上见到了这支佛郎机海军战队的军团长。
军团长名叫唐·若热·戈斯明……好吧,如果要完全说完这个军团长的名字,那恐怕得要二十多个字。
因为了解葡萄牙这个国度的人都知道,这个国度的姓名之长堪称世界之最。
特别是葡萄牙的贵族后裔,他们的姓名除了父姓加所起之名,还得加上母亲的姓、教父母的姓名、祖父母的姓名、因感念某位圣人而起的圣名,七零八落地加起来,不长才怪。
所以这位军团战,就以戈斯明来称呼好了。
戈斯明看着站在原地,不肯对他下跪的汪直,笑着用十分别扭的汉语说道:“我知道你,你是这里很出名的一个海盗。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相信你能够帮助我。
罗马的一位很出名的人叫马可.波罗,他说这个国家遍地都是黄金,十分富有。我们对这里很有兴趣,所以国王陛下特地派我来试探一下这里。
如果这一次我们的战争能够得到胜利,那么我们将派大军来进攻这里。我们国家现在十分强大,我们在很多地方拥有很多奴隶。我们希望在这里,也能拥有很多奴隶。而你如果帮了我们,你将获得很多很多的财富。”
汪直心中冷笑一声,他心中暗道:“你这红毛鬼想的倒是挺好,不过我恰好可以利用你们先打击一下江夏。然后再找凤主派人灭掉你们,接着我再招募一群海盗回到松浦津,我还是可以继续做我的徽王。”
主意即定,汪直点头道:“放心,我一定帮你们打赢这场仗。”
“很好,如果赢了,我一定会兑现我的承诺。但如果输了,你必须死。”戈斯明笑着说道。
笑容亲切,但话语杀气横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