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泥之战后,由于姚晋的突然身死,朱智屯兵距离青泥不远的峣柳城,着手解决御朵卫的问题。
几乎所有御朵卫的官兵都相信姚晋突中流矢,为贼所趁,属于一场悲剧性的意外,毕竟战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朱智发表了极具蛊惑人心的讲话,宣称要不惜一切为姚晋复仇,彻底点燃了御朵卫的怒火和士气,叫嚣着冲进长安,活剐姚吉的呼声震于九天之上。
但统领御朵卫的军主刘恢却不这么想,他深切怀疑这是针对姚晋的阴谋,因为那支箭绝对不是普通兵卒射出来的,时机、角度、力道,非小宗师不可为!
这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意外,而是处心积虑的刺杀!
至于幕后主使是谁,看上去姚吉的可能性更大,他派了小宗师伪装成普通兵卒,潜伏在姚辛的中军,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唯一一次机会,给了姚晋致命一击。
然而战斗结束之后,刘恢私下询问了姚晋的亲卫,得知姚晋是听了朱智的说辞才临时决定亲自带兵上阵,虽然听起来这番说辞很有道理,但这也给后面的刺杀埋下了伏笔,要不然好好的留在中军,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仅仅凭这个怀疑朱智,未免显得太草率,刘恢并不敢确定。按说现在还不到过河拆桥的时候,姚吉仍旧盘踞长安,麾下精兵数万,没了姚晋这杆大旗,楚军的入侵失去了大义,西凉六州之地,还有多少尚在观望的凉军会因此转投姚吉,想要平定西凉,需要付出的代价数倍于姚晋活着之时。
朱智号称小诸葛,何等聪明,应该不至于做这等的蠢事,这也是御朵卫大多数人的想法,。可刘恢始终难以拔出心里的那根刺,他决定找朱智谈谈,看能不能从言语里发现什么破绽。
峣柳县衙很简陋,更简陋得是朱智的起居,他不爱美食,不穿华衣,更不好女色,攻城所得的钱财美女尽皆赏给了手下。刘恢从梁州起兵开始,从没见过朱智因为生活方面享有任何的特权,虽然吃穿用度不至于和底层的兵卒们完全相同,但也没有相差太多。
这是个没有欲望的人!
可越是如此,越是让人觉得可怕。刘恢其实对姚晋和朱智合作向来持反对态度,可形势比人强,留给姚晋只有两条路,要么被楚国吞并梁州,身死灯灭,要么和楚国合作,剿灭姚吉,而选择第二条路,还有继续谋划将来的可能性,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他竟会死在征伐的半途当中。
“坐吧,找我何事?”
朱智的神色很冷,很淡,和平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刘恢稳了稳心神,刚准备说话,见御朵卫的副军主姚昉从朱智身后的偏室里走了出来,望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里?”
姚昉是姚晋的义子,原名叫孔昉,后被赐了姚姓。此人奸猾成性,唯利是图,和刘恢不怎么合得来,但姚晋特别喜欢他,不仅收为义子,还让他在御朵卫里大肆培植亲信,要不是这次出事,等打下长安,刘恢可能升官去了别处,而姚昉必定会接管御朵卫,成为台城禁军的实际掌控者。
“怎么,只能军主来见朱刺史,我来不得?”
他当然可以来,但刘恢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是了,姚昉和朱智的距离实在太近,近的不合常理,就好像两人之间没了上下之分,没了阵营之别,姚昉的脸上带着刚刚达成某种密议的洋洋自得,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自投罗网的死人……
死人?
刘恢马上决定离开,道:“既然刺史有客人,我改日再来!”说完躬身作揖,转身欲走,听到朱智淡淡的声音:“你不想知道谁杀了姚晋?”
刘恢的脑海登时炸开,几乎瞬间拔出腰刀,刀尖指着朱智,失声道:“真是你干的?”
朱智点了点头,道:“不错,是我干的!”
刘恢只觉得浑身冰冷,不过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恨,他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权力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非对错,愿赌服输,可国主此仇不能不报!
他凌空而起,挥刀劈向朱智,刀风烈烈,看似拼尽全力,实则是虚晃一招,身子在空中诡异的倒翻,斜斜的往门口投去。
县衙外面还有他带来的二十个部曲,只要出了此门,奋力拼杀,或许还能活着回到军中。有一万御朵卫在手,就算不能杀了朱智,也能把这路楚军搅的天翻地覆。
管他什么凉国,管他什么大业,无论如何,朱智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眼看就到门口,刘恢吐气开声,张口准备大喊朱智杀了国主。如果他出不去,还可让手下把消息带回御朵卫,以免这万余具装被姚昉利用,成了朱智手里砍向凉人的屠刀!
门外突然亮起比太阳还耀目的刀光,快逾奔马,嗖的划过喉咙,气息乍断,然后现出细细的血线,双膝缓缓跪地,垂头死去。
来得是穆珏,他曾和左彣联手闯入钱塘救出了安玉秀,是朱氏豢养多年的小宗师,刀法绝妙,不过还停留在五品,差左彣远矣。
姚昉走过去踢了脚刘恢的尸体,道:“冥顽不灵,跟耶耶斗了这么多年,这样死便宜你了!”
“好了,死者为大,不要羞辱他!”朱智吩咐道:“把他尸体带走,好好布置,对外就说刘恢觉得没保护好姚晋,愧疚自杀。衙外那二十个部曲已全部擒住,知道该怎么做吗?”
“护卫军主不力,留着何用?全杀了便是!”姚昉嘿嘿笑道:“刺史放心,我保证做得天衣无缝!”
等姚昉离开,穆珏低声道:“这样无耻的小人,郞主为何要和他虚与委蛇?”
朱智说了和何濡同样的道理,道:“清水可予人饮,浊水可予牛饮,清浊不重要,重要的是,适当的时候,用在适当的地方!”
穆珏若有所思,朱智又问道:“人关好了?”
“关在县衙地牢,只有一个入口,若有人来劫狱,定让他有来无回!”
朱智沉默了一会,道:“走吧,带我去看看他!”
地牢之内,祝元英被铁锁穿过琵琶骨,死死的钉在了木桩子上,双手双脚的指甲被扒光,指缝里插着薄薄的竹片,身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无不展示着受到了何等可怕的刑罚。看到朱智,几乎裂开的嘴角还能露出笑意,道:“郞主,衣衫不整,失礼莫怪!”
朱智叹了口气,道:“虽然不知道你在六天的身份,但想来不会太低,郞主之称,我受不起!”
祝元英艰难的摇了摇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六天的人……”
朱智忽然笑了,道:“祝先生,你我认识有十年了吧?”
“自永安十二年至今,整整十年!”
“我记得那年,正是都明玉在钱塘起事,祸乱了扬州,你投入我的门下,从此献计献策,无有不中,我敬你如师如兄,却不曾想过会有今日!”
“郞主……”
朱智的目光骤然变冷,拿起火炉上烧的通红的铁钎,重重的按在了祝元英的胸口。
“啊!”
皮肉炙烤的白烟升腾,鼻端闻着刺鼻的味道,祝元英发出凄厉的惨叫,道:“郞主,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六天?不教而诛,元英不服!”
朱智的手稳定的可怕,等祝元英被烫的昏死过去才收了铁钎,穆珏端了盘凉水泼在身上,冷热的强烈交替,把他又激醒过来。
“证据?你故意激姚晋上阵,再由事先安排在凉军里的小宗师射杀,还需要什么证据?”朱智笑了起来,道:“祝先生,你跟了我十年,看来并不了解我的为人。”
他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祝元英低头吐出一口血沫,虚弱的道:“姚晋最后肯上阵,主要是听了郞主的劝,要这么说,郞主的嫌疑最大,不是么?”
朱智失望的摇了摇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人,可现在发现和世上那些蠢货没有什么不同。我当时不过是助推一把,看看你玩什么把戏,姚晋死在青泥,和死在长安,对我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你以为他一死,御朵卫必乱,却不知道御朵卫的军副姚昉早就是我的人,我答应他,攻下长安,让他作西凉的皇帝,还不拼了命的效力?”
祝元英愣了愣,道:“姚昉……你什么时候和他接触的?”
“很早,姚琰未死之时,姚昉就收了我将近千万的钱财了,他最宠爱的那几个歌姬,几乎都是我给他物色的。”
祝元英失神了良久,苦笑道:“原来你很早之前就已经怀疑我了……”
“那倒不是!”朱智道:“狡兔尚且三窟,为我做事的人很多,每条线都有不同的人负责,互相之间不干扰,这不是疑你,而是避免出现太多泄漏。哈,这还是微之教会我的法子,果然管用的很!”
祝元英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抬起头,依旧是那张脸,可眼神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淡淡的道:“照罪天宫四天主祝同尘,见过朱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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