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坐在暗室里,闭目侧耳,倾听着外面的雨声。外面战况如何,他一无所知,并且在得到飞夭是只身前来的情报后,他将二十具雷公弩也分给了邓滔调派。
也就是说,现在的他,除了身边的四个部曲,已经全无凭仗。
对他这个安排,左彣和邓滔起先都觉得不妥,但在他的坚持下,也没有多说什么。一来是因为确实分不出人手,二来是因为在他们看来,徐佑是十五岁已入了六品的天才高手,真要动起手来,或许经验匮乏,杀敌不成,但自保应该没什么问题。
谁又知道,徐佑竟然失去了一身武功,成了废人?
不过徐佑并没有太多的担心,飞夭既然光明正大的出现,不闯过外面的层层防御,对自己造不成一点伤害。反倒是一直没露面的暗夭,让他心中始终留着一根刺。
左彣算是见多识广的人,连他都对暗夭一无所知,可见此人有多么的诡异莫测。四夭箭里,月夭狡诈,喜欢偷袭,却也死在狡诈的偷袭之下;杀夭悍勇,敢于陷阵,却被悍勇所累,连性命都陷于阵中;至于飞夭,看他一接到杀夭的烟花警讯,就连夜前来支援,应该也不是什么精于阴谋算计的人物;唯有暗夭,他是男是女,是在别处,还是就在这艘船上,抑或根本没有这个人,只是四夭箭放出的烟雾?这一切的一切,徐佑一无所知。
有时候,无知才无畏,可有时候,最让人恐惧的,正是“无知”!
徐佑摊开手,盯着自己的掌心,他不想知道掌心的秘密,他只想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依靠别人的胜负生死成败。
从没有一刻,他这么想拥有武功!
当然,武功从来不是一个人生存于世的全部依仗,甚至也不是主要的依仗。但在眼下,徐佑没有权势,没有金钱,没有人脉,没有资源,没有避风港,没有安全屋,却又要面对敌人不死不休的追杀。
他实在别无选择!
只是老天给他开了一个玩笑,连这个最后的选择,都残忍的剥夺了!
“百将?”
飞夭哪里肯信,可看邓滔身上的甲胄颜色式样,确实是袁氏部曲里的百将无疑,心中登时有些犹疑不定,连带脸色也变了几分。
莫非,袁氏的武力已经到了如此强横的地步,比起沈、徐等豪族也毫不逊色,连一个百将都能有这样的身手,自己就算上的了船,又能如何呢?
飞夭本是心志坚定之人,等闲不会受到外界影响,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邓滔这样的怪胎,竟然自降身份,隐藏实力,甘于在一群不入流的部曲里做一个小小的百将。
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舍得从飞夭身上移开的邓滔立刻扑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知道机不可失,大手一挥,七张雷公弩出现在船头两侧,扣动悬刀(注:扳机),二十一支弩箭冲着飞夭的脑袋、咽喉、心口以及水下的胸腹急速射去。
飞夭水性不好,踩水浮在江面已经勉为其难,双手双脚无处借力,何况弩箭又快又急,上一秒还在船头,下一秒就到了眼前,根本无从躲避。他闷哼一声,胸前兀的鼓起一团,然后噗的一口吐出,面前的江水仿佛被千斤重物拍打了一下,激起一层高高的水帘,将射来的弩箭的去势微微缓了一缓
趁这一缓的间隙,飞夭闭住口鼻,整个人沉入了江中,头顶上扑哧扑哧之声响起,险之又险的避过了这一轮箭雨。
邓滔也没幻想这么容易就取了飞夭性命,不过看他竟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智计应变,也不禁心中一寒,大声道:“下一组!”
他一早就按照徐佑的吩咐,将二十具弩箭分成了三组,前两组七人,后一组六人,轮流发射,形成三段半回旋式的攻击梯队。虽然比起二十具齐发在威力上有所不如,但在速度上却远远超过,尤其适合眼下这种情况。
不用邓滔发令,已经射过弩箭的七人闪身退回,又七人手持雷公弩交错而上,不过江水深深,一时看不到飞夭的踪迹。邓滔心思电转,抬手一槊挑下船上的一盏气死风灯,然后以真气送到了江面之上,就好像在无边的黑暗中破开了一道光亮,将周边的情形呈现在众人眼前。
“左侧七尺,三尺方圆,放!”
船身左侧的水面出现一个极其细小的弧形波纹,在连绵雨线中一闪即逝,要不是邓滔,根本没人能够发现。
七个弩手毫不迟疑,经过刚才那一战,他们对邓滔的信任达到了巅峰,立刻调转方向,嗖嗖嗖,又是二十一支箭闪电般射出!
如果有人有足够的眼力,会发现这些箭并不是同时迸发,而是互相之间有一点点的时间差,如此一来,就算敌人身手高明,能在方寸之间避开前面的几箭,也会被后面接踵而至的箭射中,并且它们分成前后左右,恰恰将以目标为中心的三尺方圆完全笼罩,不留一点死角。
如此训练有素,让人叹为观止!
一道巨大的人影以螺旋状冲天而起,无数水滴被他带到了空中,然后随着劲气激荡,往四周弹射出去。
以飞夭之强横,在雷公弩这种大杀器面前也被逼的无所隐遁,只好露出了身形,手中长矛同时化出漫天矛影,向迎头射来的箭雨挥去。
当当当当!
连着十一击,以快打快,飞夭将身手发挥到了极致,一呼一吸的时间,将迎头正面射来的十一支全部击落,另十支箭射空。
邓滔等的就是这一刻,大手再次下挥。第三组六个人和第二组交错换位,弩机上举,通过望山(注:瞄准镜)瞄准目标,食指扣动了悬刀!
飞夭此时正处在空中的最高点,身子将坠未坠,而且刚刚使出浑身解数破了雷公弩连射的箭网,气息已近枯竭。
十八支弩箭带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生死关头,飞夭不知用了什么诡异的身法,脸色忽白忽青,巨大的身躯竟在空中无处借力的情况下又横移了数尺,成功躲开了大部分弩箭,却也被三支击中了左手手臂和小腿。
箭尖破体三寸,就被肌肉牢牢夹住,再也不能寸进!
飞夭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斜斜的往后方的江水中抛去,似乎已无反抗能力。邓滔放声长笑,身子凌空追去,单手槊从上往下,刺向飞夭的心口。
趁你病,要你命!
七尺!
五尺!
三尺!
眼看就要将飞夭毙于槊下,邓滔突然发觉他的脸上浮现一丝冷酷无情的笑意,心中一动,知道中了他的引蛇出洞之计,手腕一收一转,单手槊回到了胸前。
一根长矛从飞夭身下穿过腰肋,悄无声息的激射而出。
锵!
矛槊相撞!
邓滔身体巨震,身子往大船的方向倒飞回去,不过这一次显然没有上一次幸运,距离船头尚有数米的距离,已经要往水中落下。
众部曲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邓滔心里清楚,飞夭受的伤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重,甚至很有可能那一口血,也是故意吐出来引诱自己上当。一旦落到水中,明年今日,不问可知就是自己的忌辰!
电光火石之间,邓滔死中求活,单手槊忽的刺入船身侧面的木板,拓木杆受到重力压迫,往下弯曲了九十度,然后猛的一弹。
邓滔的上半身重新出现在众人的眼中,一个侧翻,稳稳的落在了船上。
他的嘴角,流出一丝血迹!
这一次交锋,却是他吃了暗亏,没想到已经尽可能的高估飞夭的实力,可真正见识了,才知道对方如此强横,实在大出预料之外。
两根长矛如影随形,凌空而至,一根射向邓滔,一根射向另一边的弩箭手。
想必飞夭也想明白了,不先除掉这群箭手,自己根本没有登船的机会。
邓滔还没来得及喘息,见长矛来势汹汹,矛尖发出轻微的抖动,似乎不管自己左右闪躲,还是往前,都会被它死死的盯住,那种感觉,玄妙异常!
“飞夭手掷长矛,用的却是十分精妙的箭术!”
左彣的这句话出现在邓滔的脑海,长矛已至身前,他知道再不抉择就来不及了,脚下一顿,身子微微后仰,仿佛滑行一样,往甲板后方退去。
“立盾!”
盾手的职责之一就是保护弩手,所以一看到长矛射来,七个盾手前后衔接,双脚互扣,将弩手护在身后,一起发出一声怒喝!
“起!”
砰!啪!
第一面重盾粉碎开来,串起盾手的尸体又将第二面盾击的粉碎,到了第三面盾,只是分成了四瓣,然后是第四面,仅仅是穿透了一个洞,再下来是第五面,盾没有透,可那无可匹敌的强大冲力,将盾后的盾手震的七窍流血,往后跌飞,撞的十数人翻滚成了一团。
而这时邓滔已经退到了另一侧的船身尽头,全身真气飞速运转,终于摆脱了长矛的气机牵引,身子原地侧旋,长矛擦着鼻尖落入了江水。
他收敛心神,放眼望去,只见长长的一道血迹从船头蔓延到了甲板中间,仿佛田地里的麦苗,被人用大刀狠狠的犁了一遍!
刚才组成的阵势已经摇摇欲坠!
“交出二弟和三妹,不然,今晚你们都得死!”
飞夭轻飘飘的落在了船上,轻柔的好似纤纤女子,配合他丑陋的脸庞和庞大的身躯,给人一种奇特的强烈冲击感。
这么可怕的对手,邓滔全无信心能够在公平交手的情况下胜过他,所有的希望,只能靠徐佑的奇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