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罗骁还没迈脚进去,成安就伸手拦住她,“小姐,待成安简单清扫一下再进去吧,里面飞尘多,对你身体不好。”
这是成安第三次提到她的身体,花剑终于起了注意力,转头问成安怎么了撄。
正当他们说话之际,沐罗骁已经走进这间陌生而熟悉的房间。
成安还没说多少,花剑就叫他别出声,目光随着沐罗骁移动。
朱漆红案坐,靛蓝珠帘卷,雕花大床,纹金丝罗帐,一眼所及,所有的东西都没有移动位置,还是当年的模样。
她缓步沿着左侧走去,四腿长桌只露出蒙灰的一角,其余地方都压着厚厚的一摞白纸偿。
她越靠近,纸上的内容就愈加清晰,终于,她与桌前停下脚步,与此同时,正闪着晶莹的双瞳内猛然放大了几分。
嗒,泪珠掉落,在纸上湿成一个圆点。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花剑轻叹一声,道“王爷以为你死了,那些日子,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酒,不吃其他东西,整日地画画,写字,这画上,除了你,还是你。”
沐罗骁拿着画纸的双手微微颤动,死咬着唇瓣情绪难辩。
花剑看着画上红衣翩翩,笑靥如花的她,倏然回忆起当年那些时刻,露出或苦或甜的笑。
“这是他最常看的一张,王爷一向都是个自持的人,可那年,他喝醉后,总拿着这张画抓着我,把我当成你,虽然可笑,可是,可是王爷说,从那天起,他就再也不能忘了你。”
沐罗骁泪不能止,流进嘴里又苦又咸,这景象,不就是她故意跳舞寻他难堪的那次么,她却一直不知道,他对她动情,是在那时。
麒麟镇她曾问过他何时起的情意,他没说,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在那一天就这么轻易地送了出去。
“惟愿,笑倾一世?”她读着画上的几个大字,眉头蹙紧。
“王爷说,他最怕看你不喜,只想你这辈子过得开心顺意,便题了这几个字。”
沐罗骁看着画出了神,虽皱眉却微笑,“我想自己坐一会儿,你出去吧。”
关门声响起,沐罗骁抿嘴擦了擦眼泪,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转身坐在桌上拿着画纸一张张翻看。
看到最后,她才发现,这是一个故事,所有所有,直到她才被人陷害,故事才戛然而止。
有一张画,只有一碗面,她急切地掸去上面的灰尘,受不了一阵咳嗽。
成安两人破门而入,她稳了稳气息,抬手说“没事。”
整整一天,她抱着这摞纸看个不停,外头已经天黑了,花剑心细地唤人准备了一些清淡的吃食送来,她看着画,摇摇头。
端着碗的手没有退缩的意思,又往前送了送,她一抬头,正对上沐离方微笑的模样。
“妹妹不吃饭,做兄长的我可会愁死,要不,我也不吃了?”
沐小姐破涕为笑,轻唤着三哥。
饭后,她仍是不肯放下那一摞纸。
“三哥,我错了,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回心转意了?他给过我机会,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失望。”
沐离方摸摸她的头,笑笑,“傻妹子,从未变心的人说什么回心转意呢。”
沐罗骁含着泪摇摇头,“不,你不知道,我,我叫人拿一筐筐的老鼠泼他,我,我比当年的大皇子还歹毒,他不会原谅我了,再也不会了,他的眼里,只有上官轻,只有她!”
只要说到上官轻,她就控制不住情绪,沐离方虽暗暗握拳,却不在面上表露出来,只想让她安心。
“如果他心里真的有上官轻,他也不会迄今为止都不成亲,苏凉国的皇帝已经跟皇上提了此事,可他都推掉了,相信三哥,他或许怨你,但不会因此移情其他女子。”
这一番话让沐罗骁找回了些许安慰,靠在沐离方肩头,望着天上繁星无数,突然想到另一方的天空,还有那么几个人,是她挂念的。
“三哥,你也是这样么?”
沐离方低着头,疑问。
“一直不娶,是不是心里有人放不下。”
这个问题问地沐离方窘迫,刚才兄长的淡定沉稳丢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他也坦然笑笑,在自己亲妹子面前,哪里还用什么藏着掖着呢,“三哥啊,过去也不知道情为何物,可三公主的执念让我明白,命里能有一人想着念着,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可我终究还是无法再往前一步。”
沐罗骁能感觉得到他的叹息,心里除了苦涩,便是无奈,她怎会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隔了多远。
“三哥,我知道你心存忠义,可你为朝廷操劳了半辈子,是时候为自己想了,答应我,以后,若是等不来,就自己去争取,我相信,她会一直等着你,如果嫁给其他人,以她的性子,我怕会是宁死不屈。”
话音一落,沐离方的身子猛地一僵,脸色也终于不像刚才那样平静。
两人突然无话,漆黑的眸子里各有所思。
静夜悄然流淌,沐离方已经回府,他应了沐罗骁的要求,随她的心意,只想等她自己愿意回去。
花剑自作主张命人将这房间打扫干净,只是不动摆设,沐罗骁便在这里住下。
第二天,古祺圳还是没回来,按照阿正的话,他们要去三天,沐罗骁跟着沐离方去拜祭父母和九儿。
到沐府的那时,出来一个身影,他不经意的抬头,虽是一个汉子却哭的稀里哗啦。
沐罗骁看着三儿,千言万语,只能说对不起,对不起,没能让他有机会去保护他的阿离。
斯人已去,多说无益,他只能好好活着,待有一天再见到她时,能笑着说一声我来了。
马车很快到了墓地,面对二老,她能说得只有愧疚,能做的只有磕头,即使沐离方拦着,她也要磕满三个响头。
白云苍狗,人世间的事很多都可以随着时间而去,可独有人的内心深处不同,在那里,时光是静止的。
今日已经是她回来的第三天,成安按以往一般给她煎药送去,浓重的汤药味瞬间溢满整个院子。
每每花剑问起这件事,沐罗骁就说只是风寒,她不想让古祺圳是因为她快死了才回心转意,况且,说了也于事无补,只会涂添烦扰。
喝过药,她走到大门等着,一直到了傍晚,古祺圳的马车都没有出现。
期间,她去了一趟厨房,再出现在门口,她的身边多了一个饭盒。
看着前面,双眼一阵恍惚,她突然猛地点头,成安心惊地扶住她,语气里透着担心,“小姐,都这会儿,王爷怕是今日不回来了,你一直打盹儿,回房歇一歇吧。”
沐罗骁揉揉眉心,摆手说无妨,“我时候不多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睡,又何必贪这一时。”
这话才落下,前头就有一个身影急匆匆过来这大热天的,花剑满头大汗,微微喘着气,“王爷已经到了!”
沐罗骁喜不自胜,以前她只懂得找到他的惊喜,现在能等到他,也是一种幸福。
马车应声出现,那一队狩猎人马悠悠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急忙叫成安拿出食盒里的东西。
一白一紫的身影先后下马,沐罗骁双眼一阵刺痛,想到什么,还是忍下了。
古祺圳看到她双眼划过一丝讶然,而身边的上官轻竟像没看见她一样,还在喋喋不休地与古祺圳说着打猎的趣事。
她拿过成安递过来的碟子,抬脚走到他面前,“这是我刚做好了,还热着,在这里吃不方便,去里面吧。”
她自顾自说着,伸手去拉他,转身想走,可是,她拉不动。
忍下了鼻头不争气的酸楚,她没理由再对他耍横,只好抹抹泪水,抓紧了他,“再不吃,就凉了。”
她以为他仍然淡漠如水,仍旧不肯说话,所以背对着,不敢看他,也只有花剑看见了古祺圳的双眼倏然蒙上一层淡淡的红,那是他在隐忍。
他猛地挣脱她的手,啪啦一声,沐罗骁一个不稳,盛着茄汁意大利面的碟子碎了一地。
她垂头看着这满地狼藉,极力压着心里的难受,“我再去做一份。”
“不必了。”淡淡的一句,他转身进府,身后咳声连连,却未能让他停下一步。
上官轻经过她身边,低语“沐罗骁,我说了,他心里没有你,现在该信了?”
说完,她嘴角的得意加深,也往里面走去。
“小姐。”成安担忧地险些落泪,她熬着回来,却得了这么一个结局。
“扶我去后厨。”
“小姐!”
“快……”她微微喘着,双眼已经又一阵眩晕。
被古祺圳气到的花剑突然转身朝着古祺圳的方向跑过去。
重新做一道菜并不难,可沐罗骁却整整用了半个时辰。
她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花剑臭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死活不肯让门关上,上官轻在一边,脸上很不悦。
沐罗骁端来晚膳,他才给让了路。
古祺圳正在看折子,沐罗骁把面条放在他面前,他未曾抬头便说不吃。
她身子有些不稳,只能双手扶着桌面,“可我想看你吃。”
一说完,涌上来的酸楚让她滴答落下几颗泪,多少话最后只能说出这句,想看你吃,不过是想记着你的模样。
他的手一停,只过了一会儿,便又看起了折子。
“古祺圳……”
滴答滴答,他没有应声,垂头看着折子,直到眸光瞥见几滴猩红滴在桌上,他才猛地起身。
沐罗骁渗出鲜血的嘴角牵起一抹幸福,一笑开,最后一滴泪瞬间滑落,“你……没忘我……真好……”
他及时抱住倒下的她,泛红,双眼终于落下泪水,他什么也不说,抱着她往外走,可是才走几步,他就停下了脚步。
成安在后头,看着刚才还抓着古祺圳衣袖的手突然垂落,终于忍不了,大喊了一声,哭了出来!
几滴晶莹连续滴落至沐罗骁嘴边,可她再也无法感知。
“沐罗骁,沐罗骁……”
他的手颤抖着,睁大的眼睛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本想叫上官轻,而后突然转了目光,看向花剑“马上宣李太医!”
“没用了!”
成安怒气大起,走到古祺圳,看着沐罗骁缓缓道“小姐中了妒美人,那是苏凉国的极毒,没有解药,”突然,他望向上官轻,想起沐罗骁生前的嘱咐,继续说“听说上官公主是苏凉国的,我听说了,妒美人是皇妃所制,知道的人没几个,恐怕都是皇宫的,上官公主可有解药?”
上官轻脸色煞白,“你胡说什么,我没有给她下毒!”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捂嘴后悔。
此地无银三百两,再明显不过。
…………
在北啸一方,皇宫高处,景风心猛然抽痛,望着那遥远的天边陡然落下的一颗星,闭眼,落泪。
“宁子,走好。”
他话落不久,余下的那颗星星突然飞远,消失于天际边。
…………
因为古祺圳,沐罗骁的葬礼一直延迟,他似乎回到了四年前。
这天,成安拿着一个包裹走近灵堂。
“王爷,小姐以为,她挨不到这里,所以写了这些信,我想了想,还是拿来。”
他话未说完,手上的东西就被古祺圳夺去,一封封的信露出来。
【古祺圳,我写下这封信,却不想让你看到,因为看不到,或许我还在你身边。
景风跟我说过,你知道我的身份,是啊,我不是沐罗骁,我是竹宁宁,另一个世界的竹宁宁,我曾以为我可以肆意霸道,野蛮,无理,是老天给我的补偿,可直到遇见你,我才懂得何为付出。
过去一切恩怨误会,想想,还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如果当初我能信你,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个结果,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我无法让时间倒转,只想在这最后一刻写下这些只言片语,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思念无涯,爱你不悔。】
…………
治和五年,沐罗骁下葬后的一年,也是这样的盛夏,临城外一人正骑着快马奔向摄政王府。
一下马,他急匆匆地冲进去,一番奔跑后,他跪在书房里的古祺圳面前,满头大汗地禀报“启禀王爷!有人盗了王妃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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