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拉雪橇的驯鹿群劳苦功高,大量的燕麦饲料便是对它们的犒劳。
对于它们,一场十多天的高强度行进在充足饲料供应下并非难事,现在它们得以在圈舍中好生修养。
驯鹿群所拉运的物资连带着承载物资的雪橇,皆被推运至三座单独的木仓库。
青铜锁锁稳牢,士兵监管着仓库以免物资出现问题。
有道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佩切涅格人与基辅人实质上是先把货交了,所以买家愿意拿出多少钱,就看买家的意愿。
留里克当然愿意和远道而来的朋友很好地交易,为了国家的利益,一介奸商还是要做一下的。
毕竟,那六百匹马的总价已经达到了折合五千磅白银的程度,数值高得有些离谱。
其实马匹价格也可以不该这么离谱,但最离谱的问题正是罗斯人自己的经济处境。分明物资生产总量并不很高,只能说这些年的努力,公国治下的百姓多少有了一点存续。偏偏连续多年的战争胜利,波罗的海周边地区流通的银币、铜币大量流入罗斯,以至于铜币几乎不再流通,银币成了最常见的货币且它的购买力也降低了。
持续性的战争红利引得巨量热钱加入流通,罗斯公国的核心地区有着罕见的通货膨胀。而域外的物资输入整体非常有限,使得这份通货膨胀只能由罗斯内部消化。
如此一来远方的客人输入大量马匹,罗斯趁机“经济敲诈”以迅速增加罗斯的社会总财富量,就是缓解通胀的手段。
其实若是佩切涅格人主动降低马匹售价更能满足留里克的需要,他们远道而来入乡随俗后,面对罗斯公国社会的高物价,毫不犹豫给马匹涨价。
某种意义上是佩切涅格人先涨价的,罗斯这边跟着涨价一样合理。
原则便是,留里克必须占便宜。
士兵打开青铜锁,房舍内停放的雪橇仍载着大量物资。
有些物资已经卸货了,装运货物的木箱形态统一也整齐码放,每个箱子都钉死了,需要撬棍以打开。
箱子层层叠叠,堆砌得有一人高,以至于形成一座矮墙。
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卡甘和马客萨克伊暂不好奇那个,只因大量的皮革深深给予他们震撼。
“啊!这些白色的皮!”
萨克伊奋然冲过去,抚摸着皮革爱不释手地傻笑,接着惊呼:“竟然都是白熊皮?这里的全都是白熊皮?”
“也有棕熊的。”留里克耸耸肩,“朋友,你很懂行。”
“我懂!我当然懂。去年你们就提供了一些,想不到今年……”
留里克灵机一动,反问:“如何?我们罗斯猎获的熊皮,在你们基辅的行情怎么样?”
“当然是一片大好!也许您还不知道,在我们基辅,猎熊是风险巨大的事,甚至猎熊队全军覆没成了熊的美餐。”
“我是说行情。熊皮究竟如何?”
萨克伊面对大量的熊皮,激动得浑身颤动,只能竭力描述:“非常值钱。只有高贵的人才能享用,若是卖到更遥远的南方,卖给罗马商人,一张皮可以换好几罐橄榄油。”
“橄榄油?”留里克听明白了这家伙的说辞,他也跟着浑身一震:“你带来橄榄油了吗?”
“那种好东西太难搞到。听说罗马人用来做祭祀之类的事,他们也喝油,总之确实是很好的油。”
这家伙所答非所问,留里克强硬起口气再问:“你真的没有带来?”
萨克伊即刻木着脸:“真没有。如果您想到得到它,我会想办法去买。”
“那就去吧!希望明年你再来的时候给我带来些橄榄油。且慢!你若是真的可以和罗马人交易,就给我多带些南方的货物。”
萨克伊咬咬牙还是答应了,不过看到这家伙突然犹豫不决的表情,留里克也能猜到其人心中必然有着安全顾虑。
此事留里克并不愿意再深究下去。
萨克伊的确有着安全顾虑,其实从基辅的斯拉夫社群到罗马人的控制区之赫尔松或是敖德萨,只要沿着第聂伯河一直漂流即可。
但斯拉夫人的造船水平始终处在独木舟阶段,那种小船一次带不了多少物资,到了夜里也要选择靠岸过夜。一旦斯拉夫商人靠岸并生火,大概率遭遇附近游弋的可萨人袭击。经历了危险的河道,他们进入东罗马的城市,也要缴纳很高的进城税方可进行贸易。因为他们并不信仰主,而罗马人需要北方的皮革,对北方商人课以重税后许可贸易,此乃罗马人自认为的恩赏。
除了某种诡异的异类——瓦良格人。
孤独的长船会突然出现在第聂伯河上,他们会突然袭击基辅人的村庄,也敢对着东罗马人打家劫舍,甚至可萨人也不愿意啃这种硬骨头。
聪明的基辅人分得清罗斯人是瓦良格人中的异类,罗斯是瓦良格,但瓦良格不是罗斯。
基辅人所谓的瓦良格人,几乎都是指代沿着西德维纳河冲向源头的丹麦人,他们也脱离的丹麦,在普斯科夫地区至立陶宛部落生活区内活动,平素里偶有与丹麦故地交集,但与罗斯素无交集。
萨克伊指出熊皮之于南方非常昂贵,这就给了留里克抬价的巨大机会。
一张熊皮二十银币,那几乎只指棕熊皮,白熊的活动区更靠北,猎获的成本理应更高。考虑到卡甘一定过物价,想单纯地蒙骗他定然不是容易事。
恰好留里克注意到了,卡甘这家伙似乎不是很重视皮革,而是奔向堆成小丘的熊头。
卡甘捧起一颗沉重的白熊头,固然熊眼、下颌骨和脑髓都被去除,仅剩下的上颅骨那惊长度的上颌与恐怖的巨大獠牙,分明给了卡甘巨大震撼。
“兄弟,你喜欢熊头吗?”留里克问。
卡甘猛然回首眼睛有光:“何人不喜欢?威武的战士往往可以吓住敌人,依我看这些熊头最适合作为我战士的装饰。就像你以它装点了你的佣兵留里克兄弟,你把这么多熊头放在这里,定然不是武装你的亲兵。想必都是打算卖掉的吧。”
这小子真上道!留里克猛打一记响指,乐乐呵呵介绍起来:“对的!咱们是兄弟,你千里迢迢而来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我知道,其实你是清楚我这里整张熊皮的大概价格。”
“是的,昂贵但也不是昂贵。我注意到你的人很善于猎熊,根本不是这个卖马基辅人所说的难事。”
留里克心头猛得一凉,急忙解释:“对我们确实如此,对他们就是难事。听着,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比我们罗斯人更善于猎熊。你猜我这次带来多少熊皮?”
“定然数量庞大,我看到仓库里到处是熊皮。”
“八百张。”
当这个数字说出口,惊得卡甘与萨克伊接连后退。
“你们畏惧了。”
“我……不怕。”卡甘话语已经颇为勉强,他的确不怕,单纯是这个数次远远超越了他的预期:“我有些担心呐。”
“担心什么。”
“不能一次运回去。”
卡甘如此一说,留里克这便大声地笑了。卡甘此来还带了不少单纯驮运工作的马匹,那些骏马理论上可以出售,奈何卖掉了物资就运不走。此事留里克已经清楚了解。
“每张熊皮都很沉重,熊头一样沉重。但是我知道,为了光荣与财富,你会想尽办法把它们运走。”
“那是自然。”卡甘咬咬嘴唇:“你的熊皮我全都要了,还有这些熊头,全部卖给我。”
“可以,但是……”
“折合多少匹马?!”
卡甘也强硬了话语,很显然的是他有些不满足于留里克的不够果断,这便继续道:“咱们是兄弟,务必马上完成货物交割。我不想再等,你给我一个明确价格。”
“这样啊……”留里克轻轻捋起自己金色的胡须:“熊皮和熊头加一起一百枚银币,白熊皮四十枚银币,棕熊皮二十枚银币……”
留里克索性把所有带来的皮货都做了一个报价,他在故意太高报价,卡甘接受最好,若是不接受,自己也有讨价还价的先手优势。
然而卡甘一如那草原汉子的豪情,竟果断答应了这份比平时高一倍的价格。
这里虽然棕熊皮没涨价,奈何棕熊清一色的冬季冬眠,罗斯猎人在入冬后进入传统冬捕期,猎杀得尽是北极熊。聪明的猎人为了利益最大化,自然是瞄着大个头的熊以扭力弹弓发射标枪,如此熊肉熊肝可满足猎熊队的伙食,摊开面积极为巨大的熊皮才卖的上价。至于熊头,它的装饰价值也远不及熊皮的实用价值。在留里克这里,一颗熊头定价三十枚银币,实在是他的疯狂涨价行为。
偏偏佩切涅格人需要一些凶兽来证明自己军队的武威,提升本族士气,也吓一吓临族。
卡甘不是商人,他不知道也懒得思考自己是否被好兄弟坑了。每一张熊皮都大得惊人,白色毛茸茸的事实手感上也胜于羊皮很多。他的豪情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买下全部的熊头和熊皮,已经花费了三百五十匹良马。就算如此,留里克也称此乃友情价。
而这仅仅是买熊皮熊头的开支。
罗斯人还提供了一些毛茸茸的小皮革,那是来自雪貂和雪狐,皮革面积不大,柔软的手感好似在触摸一坨黄油,纯白的毛色令人爱不释手。
一张雪貂皮被留里克涨价到十个银币,二百张雪貂皮与雪狐皮被买下。
购买罗斯皮革是卡甘的一个任务,甚至也不是最大的任务。
“你的皮革我基本都买走了。现在我要盐,你有多少盐,我全部买下。”
卡甘的眼神迫切且真诚,关于买卖食盐这件事,留里克估计自己就算是涨价,也不能狠狠宰草原人一把。
因为食盐与燕麦的交换比是法规定死的,立法者就是他留里克本人。罗斯公国执行的是粮本位的原则,王公掌握着粮仓的管理权、调度权,有巨量的粮食在,整个罗斯才不因巨量的银币热钱而经济混乱。官方控制的粮食的价格被定得死死的,官方的食盐与粮食的换算比也定得死死的。
民间的私自买卖粮食、买卖食盐,那就是另一种存在,官方的价格更像是指导价。
卡甘是知道十枚银币买一磅盐这一官方价格,留里克提出了更高的价格。
“很多盐是留给我们罗斯人自己使用的,你这次来大肆购买我国的盐,我的臣民会因此不满,即便你是我的兄弟。倘若你买的少就算了,你要求得太高,为了平息我臣民的怒火,所有的盐涨价一倍。”
“那也是一磅银币买你五磅盐。我用一匹母马换你五十磅盐,我看也可以。”
卡甘的表情毫无不悦,反而让留里克觉得自己定价还是太低了。奈何话已经说出去,若是反悔就显得不够爷们儿。
因为发动了新罗斯堡的民众大肆造盐,以盐度极低的芬兰湾海水煮成卤水在析出氯化钠的成本主要在时间成本上,当地的木材简直取之不尽,多填些柴民众也有忍了。终究民众以盐换了麦子,留里克才不管自己的臣民消耗了多少松树和杉树,他收购盐的价格就是一百磅燕麦去换一磅盐。盐不能当饭吃,一百磅燕麦却够一个男人痛快吃上两个月。民众仍觉得自己得了大便宜。
被巴尔默克人运来的大西洋海盐,被留里克混在芬兰湾突击制造的劣盐中,混合而成五百磅盐,这就是要卖给卡甘的份额。介于被强行抬价一倍,价格正是十匹母马。
卡甘的数学水平并不高,他眼睁睁的看着留里克一通“眼花缭乱”的心酸得出五百磅盐不过十匹马的价格,竟感动得哭了。
他拉扯着留里克的手,激动之余说了一堆突厥语。
卡甘想表达的只有一个——罗斯人真是大好人。
因为任何一点盐都被佩切涅格人所珍惜,他们不会造盐最多煮出一堆苦不堪言的苦卤,那东西食之有毒,故而草原人宁可想别的门路搞到盐。他们从来也不是缺了盐就不能活,喝牛奶就能摄取到盐,但对于战争的巨大消耗,缺盐的军队战斗力绝对不强。
佩切涅格人从没想到可以一次性得到五百磅盐,卡甘真得觉得自己过分的所求能引得罗斯民众的不满。的确这五百磅盐只要运回草原,足够佩切涅格人用上很久。
接下来的交易一切顺畅,留里克提供了大量的钢制剑胚,每一支剑胚都能强行掰弯再突然回弹成平直。如果它是马刀自然更好,即便现在只是平直的剑胚,带回草原,令佩切涅格自己的铁匠打造成马刀即可。
剑只是剑胚,复杂的加工扔给买主,一把剑胚两磅银币,留里克吸取了刚刚卖盐的教训,他针对剑胚强行涨价到原先的三倍。
卡甘并不生气,即便他知道原本的价格。他直指自己腰间悬挂的订购的罗斯钢剑:“我买这把剑也不是两磅银币。我想买很多,可否便宜一些?”
“你想便宜?那不行。不过……”
“如何?”
“我可以送你一些东西。”
“那是什么?”
如此,留里克不怀好意地笑了……
一个好东西加上一些廉价的赠品,然后标注一个高价,保不齐一群买家抢购一空的同时还觉得自己赚了。
卡甘如何见过这种捆绑销售的手段?留里克恰恰使出这种计量,捆绑销售量一批量产型的生铁浇铸的斧头、锤子,以及对丹麦战争缴获的铁矛。
卡甘根本分不清低碳钢、熟铁、灰生铁的明确区别,单纯以量而言,他觉得留里克兄弟在铁的问题上给得太多了。
实质也是佩切涅格人没得选,他们只有通过劫掠和购买的方式得到盐与铁,此乃战略物资,对于他们是如此,对于别的草原部族亦是如此。南方地区只有东罗马和保加利亚汗国是盐铁出产国,其他民族只能用牛羊马交换,在交易中佩切涅格人并不占便宜,而偏偏盐铁都是消耗品,只要他们长期不能得到补充,军事实力就是持续下降。
盐、铁、皮,卡甘用五百余匹马与留里克敲定了大宗战略物资的交易。连带着所有的反曲弓,也等量的与罗斯人的没有弓臂的十字弓做交换。做反曲弓是手艺活儿,做十字弓的关键在于弩机系统,此乃高科技。对此留里克与卡甘的评价皆是等量交换。
同时,马客萨克伊以也基辅人全权代表的身份,与罗斯完成的马匹换物资的交易。
卡甘还剩下一些马匹的财富份额,这些马匹兑换的就是单纯的宝石了。
“你要青金石?要琥珀?可以啊。我记得你明确说了,你欲把妹妹嫁给我,即便你知道我的妻妾很多。为了我们两国的友谊,我接受这份婚姻,我会额外赠你一些宝石和玻璃器皿。”留里克再度强调这个,感动得卡甘落泪。
但是交易仍未结束。
结束的仅仅是今年的交易,以后罗斯、基辅和佩切涅格人,三方仍要展开交易,且交易规模应该扩大。
三方定了一个约,首先三方必须保证彼此的和平,其次正是对夹在三方中间的斯摩棱斯克社群采取强硬手段。
随着贸易线的畅通,斯摩棱斯克正好成了一个障碍·,暂时尚不是征服斯摩棱斯克的机会。罗斯公国需要廉价的劳动力,一个简单的手段就是雇佣佩切涅格人和基辅人去抓奴隶,首当其冲就是针对斯摩棱斯克。
对此,卡甘与萨克伊欣然答应。
袭击村庄抓获人口再卖到罗斯,这对于北上贸易的佩切涅格马队还不是手到擒来?在卡甘看来那些斯摩棱斯克的村民就是一群行走的银币,他已经盘算着明年秋季再来罗斯贸易时,多备一些绳索便于运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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