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连续下了几日,天气愈发寒冷,黛瓦石墙被纷纷扬扬的雪染上一层洁白。
不少才子要风度不要温度,着宽袍长衫去赏雪,回家后直往火墙上靠。
苏桃没这个出门赏雪的福分,他宿在摄政王府时,整日里窝在傅林修的卧房里,屋内暖如初夏。
别说赏雪,窗都不能长开,要出门透气顶多在院子里走两步,来了几天了,苏桃都没见到摄政王府的全貌。
一方面是傅林修太重视他生病,另一方面是苏桃确实不争气,天天捏着鼻子灌药,裹着被子屋内温暖,偏生病情还愈发严重了。
先是反反复复的发烧,咳嗽咳得喉咙都快废了,好不容易好些了,又整日里寒冷,流鼻涕。
几天折腾下来,苏桃自己除了生病难受倒没什么,傅林修眼下却是已经挂上了一层青黑。
苏桃知道,他俩同床共枕,傅林修怕他烧着烧着人没了,有点动静就会惊醒,起来看一看,这样哪里睡得好。
连续几天没在早朝上出现,有疑问的臣子全被傅林修用“陛下身体抱恙”的话堵了回去,今晚却是不得不去露个面了。
因为今天是上元节。
傅林修已把一切操办好,邻国前来庆贺的使臣也已安顿在宜邸,只等晚上开宴,入宫献上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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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邻国使臣也好玩,因许久无战事,两国又有资源交换的需求,加上地理位置相邻,在经商贸易上往来频繁,多年下来,也算是友邻。
既然都是朋友,有点大事自然要派人前来的。
新帝登基,这就是必须来的大事。
但苏桃前几任的皇帝,就数先皇在位时间最长,这还是相较其他皇帝来说算短的了。
后面的那些傀儡皇帝,屁股还没坐热,登基就变驾崩了。
古代消息传播又慢,可能换了几任皇帝了,偏远乡里才知道。
邻国皇室倒不至于消息慢到这种地步,但使臣出行是实实在在的慢。
之前还闹了个笑话,使臣给上一任皇帝带来礼物,结果经过一个多月的路程,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任皇帝了。
这国家皇帝死的太快,送礼频繁就算了,还会送错人啊!
别结友不成反结仇了。
这次,邻国大宜的皇室特地观望了一段时间。
因为新帝苏桃毫无势力,摆明了又是一个傀儡,摄政王权倾朝野,还是之前的太孙,新帝一死便能即位。
频繁换皇帝的乱象,估计要终结在摄政王这里了。
大宜特意把礼物准备丰厚了些,算好了上元节过来的,若是到这里时,傅林修登基了,就是送给傅林修的,不然就是送给苏桃的。
只不过等傅林修登基,又得送一份来。
大宜皇帝深深觉得自己亏了,就像是吃席,给朋友送了三四回礼金,自己却还没办一次席,远远不到收回来的时候。
苏桃与大宜皇室没有交情,但这事想一想,还有点黑色幽默。
傅林修今天事多,过了午膳才下朝回来,深紫朝服裹挟着风雪寒气灌进卧房,被屏风挡了去,门很快关上了。
他在外间换着衣服,苏桃看见屏风上影影绰绰的影子,打了个哈欠。
“你回来了。”
傅林修:“没睡饱?”
“整天都在睡,越睡越想睡……你在宫里用膳了吗?”
苏桃躺在床上,正拿着一本以图为主的话本子连蒙带猜的看,鼻尖脸颊都是红红的。
“没有,回来吃。”
傅林修自屏风后走来,已经换了一身青色的纹竹长袍。
他难得穿这么浅淡文雅风格的衣服,头发用玉冠束起来,对着苏桃收敛了那份戾气时,当真是眉目如画,翩翩公子。
一点都不像威名甚重的摄政王,像个吟诗作对的文人雅客。
苏桃从床上起身,立刻被傅林修裹了件大氅,生怕又受了风寒。
“困就再睡会儿。”
“我中午没吃,等你回来一起用膳。吃完了,也该回宫了,不然晚宴再回去,时间有点赶。”
傅林修为苏桃系大氅的手指一顿,既为苏桃等他用膳开心,也感到十分的不愉快。
他不想苏桃回宫。
狼子野心已是路人皆知,但除了暗地里压着皇权,明面上,傅林修并未做过逾越的事。
他所做的桩桩件件,都能拿出合理的理由。
比如奏折要先往摄政王府走一道,他批完了才能轮到苏桃一事。
这事,是傅林修用指导新帝的名义揽下的。
他说得好听,说新帝从未接触过政务,一窍不通,需要慢慢学习,他这个摄政王,自然要多帮着。
如果新帝不认同他的处理,大可以改掉,一切以陛下为准。
批奏折表面上是工作,实际上是政令的实施,和皇帝的权力。
原主当然不乐意大权旁落,在一开始还真驳回过傅林修批好的折子。
于是,那些奏折上的事,就被搁置下来了。
傅林修一脉的人对此事坚决不理,皇帝批的奏折压根没有臣子去实施。
偏生折子又每天递上去,惹得原主火冒三丈,上朝时使唤不动臣子,被各种推脱,大怒,要砍了臣子的脑袋。
然后,被御史直谏,被丞相劝导,被傅林修虚伪的明褒暗贬,称他不但没有才能,还易燥易怒,以暴君类比。
有过这么一遭,奏折的事,原主是彻底放手给傅林修了,不敢再伸手。
傅林修心机深沉,此次苏桃住他府中,外面也是没人知道的。
可苏桃回宫后,他不能名正言顺的夜宿宫中,这是僭越的把柄,若是偷偷摸摸的……又不是偷情。
傅林修本身掌控欲就强,如果苏桃个性刚强,必然是要被他折磨的头破血流的。
但苏桃性格软和,任由揉捏,还需要人照顾,这更令傅林修的保护欲膨胀起来,不想把苏桃放在任何他不能随时看见的地方。
傅林修略过了苏桃所说的回宫一事。
“下次不用等我用膳,耽误了你喝药的时间。”
说话间,仆人已经把膳食送了过来。
傅林修那边色香味俱全,苏桃这边却都是清汤寡水的药膳补汤。
材料比傅林修的好,做出来,卖相味道上却差了许多。
苏桃由衷怀念起了吃烧烤的时光。
生病真难啊!
他喝了半碗汤,又用了些药膳,便没什么胃口的饱了大半,搁了筷子看傅林修吃饭。
傅林修吃饭不讲究细嚼慢咽,动作优雅但用餐很快。
那些流亡的日子,让他改掉了不少王公贵族的习惯。
看着看着,一筷子辣炒排骨忽然递到面前来。
苏桃立刻张开了嘴咬住,久违的鲜辣使他幸福的品味了片刻,才念念不舍的咽下去。
“养好身体,想吃什么吃什么。”
傅林修把药膳又往苏桃面前推了一下,夹了两块排骨过去,不满苏桃越来越低的食量,僵硬的哄:
“把这碗吃完,饭后给你糕点。”
苏桃:“……”
好久没被当成孩子哄过了。
糕点不在忌口范围里,但他不喜欢药膳,把糕点当零食吃多了,就吃不下饭了。
于是,傅林修管控了他的糕点数。
惨,真的惨。
苏桃不止一次腹诽过傅林修像个管事婆,到底不敢当着人面说。
知道傅林修为了他好,就乖乖听了。
哄着哄着,将就着好吃的排骨,这碗药膳也用完了。
饭后,傅林修果然让人送了比平常多的糕点来。
可直到下午,傅林修仍未让人送苏桃回宫。
再不回去,上元节晚宴就要耽误了。
白日里惯常紧闭着的门开了,纤细的少年披着一件白狐大氅,内着绣金棉袍,整个人裹圆了一圈。
领口长长的白毛遮住了下巴,愈发衬得皮肤苍白,如瓷器般脆弱。
下人们都觉得这个不常露面的主子,是个福薄的。
王爷早就让管家知会过仆人,把这人当成另一个主子,除了书房不让去,其他一律可随意出入,有什么要求都要满足。
若不是这人是个男子,下人们都会觉得摄政王要迎娶他做王妃的。
可自从来了府里,这生病就没断过。
陡然见到他主动从屋里出来,负责守在门口听从吩咐的下人不由看得愣了一瞬。
他以为这人会和许多久病之人一般,默认了自己的情况,却不想对上一双带着笑意不失灵动的琥珀色眸子。
瞬间,整个人都显得有生气了。
苏桃以为自己宅男出窝把人吓到了,有点尴尬,道:
“元旺,麻烦你带我去找王爷。”
“是。”元旺纠结了一下,“少爷可要扶着?”
“不用了,走路还是没问题的。”
以傅林修那独占欲,他也不想元旺给他带个路就被迁怒。
其实找傅林修,让元旺传个话就行了。
苏桃一是很久没出来走走了,想看看摄政王府什么样。
二是想看看傅林修不送他回宫,也没在卧房处理折子,是去忙什么了。
等等,他这个心态是不是有点像捉奸的?
越想越不对劲,这段时间相处也很老夫老夫模式,苏桃感觉傅林修是改了策略,从强势逼迫变成了温水煮青蛙。
他就是那只快熟了才发现不对劲的青蛙。
这一带路,就到了傅林修的书房。
书房乃重地,元旺说要去先行通报,让苏桃稍等片刻。
却不想门口看守的侍卫,直接给苏桃放行了,倒是没让元旺进去。
书房很大,里面除了坐在榻上的傅林修,还有一个站在空处的人。
那人穿着与苏桃宫内常服样式差不多的衣服,身形也差不多,在傅林修冰寒的视线下瑟瑟发抖。
一见苏桃来了,傅林修眼神温软许多,冲苏桃招了招手。
“这是在做什么?”
既然傅林修不避讳他,那就是他能看的。
苏桃有些奇怪的朝着傅林修走过去,也看到了这名少年的正面,愣住了。
帅气又有点软萌的脸,琥珀色的眼睛,眼尾上了妆,原本上挑显得有些嚣张的弧度柔和许多,格外无害。
还有把长发发尾末梢烫得微微卷起来的弧度。
刻意朝着他的特征打扮过后,起码与他有七分像。
苏桃脑子里蹦出四个大字:替身文学。
接下来就是他爱他,他爱他,他爱他,他求而不得,他后悔当初,他卑微求爱……
在少年难掩震惊的眼神里,傅林修把原地脑补的苏桃揽进怀里。
“已经是找出来与你最像的一个了,却还是差的太远,一眼便能看出来。”
“不,我觉得别人一眼认不出来。”
苏桃在皇宫里闭门不出,私下与臣子没有接触,唯一接触频繁的安太妃和户部尚书都狗带了。
至于其他人,排除那些全是傅林修手下的宫人,只怕是把他和这个少年放到臣子面前,人家都不一定能分出真假来。
“但你找跟我这么相似的人做什么?”
傅林修抱紧了苏桃,在他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充满了保护欲和占有欲。
“本王不想你回宫,用他来代替你,如何?”
苏桃:“……”
傅林修:“你不愿意?怎么,还是想逃开我?”
苏桃无奈,他想退位是想离开皇位这个权力中心,但如果彻底落入傅林修的手里,关系还未确定,他还没想好。
傅林修扭曲的独占欲和掌控欲他倒没什么感觉,怕就怕男主跟女主是命中注定的感情线,那就完蛋了。
等到傅林修真来强的,他也只能躺平。
不过是仗着傅林修心疼他,不想伤他,大写的恃宠而骄。
“你弄得这么复杂,直接让我退位自己登基就好了。”
此话一出,傅林修脸色不大好看了。
苏桃这段时间被傅林修照顾的样样精心,又有好感,虽未想好未来如何,到底不想伤了傅林修的心。
他没有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亲热的爱好,只安抚的抱了抱傅林修。
“我不需要替身。”
“他能替了皇位,又难免会生出别的心思,徒增隐患。”
“这件事我不同意,快送我回宫去,不然赶不上了。”
“上元节夜宴我们不必一直在场,我还没看过宫外的上元节,你愿意陪我去看花灯吗?”
苏桃说得再有理,字字句句也是拒绝。
傅林修原想让替身替代苏桃一段时间,苏桃就能在府中安心待到养好病。
当然,他也明白自己的隐秘心思。
在苏桃身份逐渐被替身替代时,苏桃最后只能彻底属于他,依赖他。
如此险恶,如此肮脏。
苏桃的拒绝,意味着这些时日里,那些亲密到底是假的,在他心里仍旧记挂着皇位。
可傅林修没想到苏桃会约他看花灯。
这可是小情侣委婉示爱的说法,再说远点就是苏桃想跟他成亲!
本来阴沉沉的心情,瞬间被炸开的烟花点亮了。
“走,回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