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王伦现在是深有体会。挥师于真番郡登陆是刚刚开年之时,那时天气还冷,盔甲一穿到了身上就不舍脱下,而眼下天气渐渐开始热起来,盔甲竟变成累赘之物,能不穿的时候,大家尽量不穿。
可是铁牛大哥却以牺牲自己为代价,给大家上了一堂深刻的关于不穿盔甲之危害的课程。话说这一仗上城的头领有七个,除了他一人被包裹得像个坟地里刚挖出来的宝货,其他人经过简单的护理,基本都能骄傲的拍着胸脯说一句“轻伤不下阵!”。
王伦下令大小头领晚上聚集在中军帐开会议事,大家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说来真是晦气,居然遇上这么个不要脸的对手,手握堂堂三十万大军,居然死活都不肯从城中出来野战。
“我说史文恭,当初你在汉江边上干嘛打人家打得恁般狠?搞得这厮现在都成了缩头乌龟!”魏定国和史文恭是凌州时代的老熟人了,在澄清了误会后,两人之间无疑比其他人要显得随意一些。
“别说他是乌龟,就是刺猬,也得把那身刺给一根根拔了!”史文恭脸上显露出一丝铁青之色。
今日一战全军阵亡士卒的八成属于他的暂编营,光抚恤金就要发出去十万贯不止(等同蕃落军辅兵待遇,五十贯一人)。顺便说一句,之所以用贯来描述。是因为大宋的铜钱在此间属于硬通货、稀罕货。虽然高丽朝廷也铸钱,但数量和质量远远不能满足国内的需求。所以在李之奭小心翼翼的请求下,王伦最终答应用铜钱支付。
“拔刺?关键是怎么个拔刺法儿?今日一战这厮们伤亡应该在五千左右吧?可他城里有多少人?三十万!也就是说今天的阵仗咱们要打多少回来着……五十?六十!?”小尉迟孙新被自己的算法吓了一大跳。就是按杀人一千自损五百的伤亡比算,梁山军也没有十五万人跟这厮们耗啊。
“倒是不能这样算!”
副将犯了职业病,主将出声替他匡正。只见大个子卞祥起身道:“战前论兵,最不能忽视的,就是敌我双方的士气。因为人是活的,有想法,有顾虑。只要用活了这一点,虽不敢说百战百胜。起码临阵时能做到心中有数。”
卞祥是一流猛将不假,但此人拿得出手的闪光点不光是武艺的出众。要知道在从前,他可是在田虎的晋国坐到了右丞相的位置。
“嗯!卞将军说得有道理,咱们只要连续猛攻十天半月。这王京城只怕离城破不远矣!只不过……”
武松双眉紧皱,显然是心中有所顾虑。今日站在城外遥看了半日,情况多少也了解些。若是长时间拿暂编营攻城,凭他们的战斗力,先别说守军什么时候崩溃,只怕这一万多仆从军就先散伙了。
梁山泊既然要在这半岛上开山立柜,有些事情就不能做得太为刺眼,别的不说,蕃落军还有五六千高丽人。到时候物伤其类,反为不美。再说闻焕章和仇悆这些文臣好不容易收拾起各地民心,若为这一短视举动。叫他们白忙一场,得不偿失。
上述既然不可行,最后若是拿自己人拼,即便如今日情形一般,暂编营打前阵,正规军做中坚。武松也认为王伦最终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类似今天这样的伤亡。
难呐!
若是有哪个兄弟一时不慎陷在此地,对士气的伤害无疑是巨大的。毕竟是天降魔星一零八,若是大业未成而壮士先去,相信不少汉子要质问老天意欲何为的。
众人虽不知武松心中所想,但大局势如此,其实大家心中明镜一般,这时众人一阵唏嘘,只见这时老大哥徐宁关切道:“樊道长,铁牛伤势如何?”
也是巧,说曹操曹操到,李逵居然被担架给抬了进来。
众人平时闹归闹,关键时刻还是见真情的,只见大家围上去七嘴八舌的询问他的伤势,李逵看上去嘴唇发白,可是精神不错,当即说开道:
“当时俺被狗日的射穿了几个窟窿,野道士背着俺往后面飞跑,跑着跑着他说他出汗了,俺说那是俺的血……”
虽然李逵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但是众将听着心里都不是滋味,连李之奭听来都不禁骇然,宋军中连这个最爱惹是生非的将军都是如此硬汉,李资谦焉能不败?
就在他暗暗感慨之时,王伦和凌振一起跨入中军大帐,众人纷纷上前见礼,叙礼已毕,史进上前抱拳道:“多谢凌兄施以援手,不然我军中兄弟……”
“大郎言重了!都是自己兄弟,哪有这么多礼数?”凌振抱拳还礼,截住史进话头,他们两人虽然一个是禁军军官,一个是少华山下的地主少爷,原本八竿子打不着,但是因为王进这个核心人物,两人的关系变得非同一般。
史进上前道谢了,今日同时攻城的樊瑞也上前致谢,说心里话,凌振这个石弹打得是真好,当他们进攻时,石头是砸到守军头上,当他们后退时,石头又砸到追兵头上。凌振的出现,算是让他们见识了,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
“轰天雷,你这厮真是打得一手好砲,俺对你就一个字:服气!”李逵不甘寂寞,在担架上叫嚷起来,“俺铁牛上阵不怕,杀人不怕,中箭也不怕,可就是当这石子儿从背后飞来时,心里没底!就怕一不小心,这石子落在俺铁牛的头上,叫俺成为石牛……”
众人“哄”的一声,大笑起来,看来李逵这厮插科打诨的功夫还是很有一手的。就他这么一下子,顿时把会议之前的凝重气氛瞬间给扭转过来。等大家笑闹了一阵,王伦眼看差不多了。就叫朱武开始主持这次会议。
“大家都知道,我大军在此旬日,李贼资谦闭门不出,想拿从前逼退辽国的经验,对付我军。之前韩世忠献计,先扫荡此人家乡,结果遇上他焚仓而退。今日我大军又正式攻城,哪知这厮更是丧心病狂。在两军鏖战之中突放冷箭,相信这种情况绝对不会是偶然,所以今晚集思广益,诸位兄弟如有妙计。还请畅所欲言!”
“哥哥,诸位兄弟,林冲有话说!”
朱武话音一落,林冲便抱拳起身,目光投向王伦,王伦微微颔首,林冲便道:“此城之中军民虽不下四十万,但存粮亦超过二百万石,紧着吃起码能撑上一年半载。从历史上看。高丽人并非没有这样干过。故而我们有理由相信,李资谦也是很有可能有这个打算的……”
李之奭吃了一惊,他记得他从王京出城做监军时。城中粮草才百万石,这位林将军的情报显然要比自己知道的要详细,不由暗想城中是否还有其他的大臣给宋国暗通款曲,一想到此,他不由就有些坐立难安。要知道他现在是高丽投宋第一人,若是不被人盖过。将来获得的利益绝对是最为丰厚的,但若是李资谦身边再出几个聪明人。他的地位只怕就要岌岌可危了。
林冲哪里注意得到自己一句话会引起李之奭的危机感,只见他继续照自己的思路陈述道:
“自我军收复真番、临屯(前庆尚道)两郡后,发现各地屡遭战火摧残,暂时无法为我军提供粮草不说,百姓们甚至连自己的口粮都不能保障,这就给我军的后勤带来极大的困扰!”
“故而只有战事结束得越早,我们才能越早把力量投入到重建当中去,所以在王京城前虚耗我觉得意义不大。李资谦既然收全国之兵于王京,正代表其他地域兵力空虚,所以我建议,由我部并徐教师,张都监,卢员外三军留下封锁王京,元帅可带兵继续北上,趁机规复乐浪、玄菟诸郡县!”
“避实就虚?”王伦闻言微微颔首,细思林冲此举之可行性,只听朱武这时道:“林教头此计尚可一分为二!”
众将见朱武也看好此计,都好奇道:“军师莫要卖关子了!”
朱武呵呵一笑,对王伦道:“哥哥你看,若要使林教头这条计策,咱们可以来个虚变实,实变虚!”
“嗯,军师请讲!”王伦点点头,示意朱武继续说下去。
“若是哥哥最终选定这条计策,不如到时候临走前使个诱敌之计,李资谦出城追击,咱们就变实为虚,杀他个措手不及。若是李资谦不追,咱们就来个釜底抽薪,等一年半载之后,叫这贼厮奄奄一息之时,发现除了王京,其他城池都已收入我军囊中!”
“不错!”王伦称赞了林冲和朱武两句,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眼看春播的季节就要过去,咱们手上还只捏着高丽国的半壁江山,林教头此计倒是抢时间的良谋!只不过王京不拔,真番、临屯两郡就始终笼罩在战火的威胁之下。兄弟们!乡亲们出于对我们的信任而拖家带口而来到这千里之外,若是有个甚么闪失,我无法跟他们交待。所以我的意思,还是在李资谦、在王京城这两点上下些工夫,看有甚么办法,能够最终拔出这颗钉在高丽腹部的大钉子!”
王伦说完,目光落到了李之奭身上,此人无疑是在场诸将中最为了解李资谦的人,他想看看此人有没有甚么好办法。
果然李之奭看到王伦朝自己望来,忙站起身来,慷慨激昂的请战道:“小将愿代暂编营全体将士表态,只要元帅一声令下,我军勇往直前,绝不退缩!”
结果他的豪言壮语没有引起在场任何人的兴趣,鲁智深就有些不屑的冷哼一声,这厮甩手掌柜当得倒是清爽,连史文恭都时不时亲自上阵,偏此人从来只是躲在后面叫:“弟兄们,给我上!”
梁山诸将多是亲力亲为的一类人,属于“弟兄们,跟我上!”的范畴,所以大家只是碍于大局,勉强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此人还大言不惭想融入进来,做他的春秋大梦。
鲁智深可以随时表达自己的喜好,但作为领头人的王伦却不能如此,听了李之奭这番话,王伦说了句:“勇气可嘉!继续保持!”
王伦说完,从身上取出一张纸条,举在手上道:“今日在南城狙击我军的三千边军,没死在铁牛和大郎手下的,都已经被李资谦灭口了!”
众人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底下打仗就没有这般坑友军,此人完全是饮鸩止渴,不计任何代价了。
“我说这事要是叫其他边军知道了,还会下死力给李资谦守城?不反了他娘才怪!”
陈达不防言语一激动,下意识把受伤的膀子猛的在空中一挥,被扯动的伤口瞬间疼得他直哆嗦。
“放心,这个消息马上就会在城中传播,但是关键能有多少效果,我们却不能太乐观,毕竟李资谦现在还掌控着城中局势,若是想欺瞒众人一阵,还是不太难的!”王伦摇了摇头道。
众将见说,纷纷点头,李资谦敢这么做,肯定之前就做好了掩饰真相的各种准备,此时城中就是有谣言出现,一时半会也未必能见奇效,甚至搞不好还把己方的内线给暴露了。
“你说晦气不,偌大的大宋每年偏偏就那么点产量,若是我们手上还有火……”
郭盛见大家都为攻城一事犯愁,不由想起去年大军在开京的往事,上百万斤黑火药往城池下面以放,何至于有眼前这种困扰。只不过他最关键的话还没说出,就被吕方暗暗一脚给踢断掉了。
甚么话,都是可以当着外人的面说的么?
哪知郭盛这番话没有惊动李之奭,反叫王伦有点灵光一闪的感觉,几个松散的信息点,如果把它连成一线,是不是就是一个绝妙的破城之计呢!?(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