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浮现在静谧的水泊上,笼罩着这个白蒙蒙的世界,直叫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在这片彻夜未眠的沙滩之上,原本喧嚣的氛围渐被空气中洋溢地喜庆所替代。只见熙熙攘攘的百十张大圆桌,见缝插针的摆放在滩前如山一般的粮草堆中,此时早已满满当当地坐满了山寨里新旧强人。
“建功,建业,都忙活一宿了!来,先喝点水!”
说话的女子正是李四的浑家马氏,而她嘴中所叫唤的“建功”、“建业”二人,则正是西溪村宿老亲手交与王伦的两个重孙,马建功和马建业。
说起马家,在那西溪村里也算有数的大家族了。他们的祖先早在后周之时便在这村子里开枝散叶了,所以与别的小门小户随意给子辈起个贱名不同,这两个孩子刚出生便拥有属于自己的大名。依照族谱,他们都属于“建”字辈。于是望孙成龙的老太公便给两个孩子起了“建功”“建业”的大名。
若论起血缘关系来,马氏与这两个少年还有些沾亲带故。虽说出了五服,但这两个小子遇到马氏,总是规规矩矩的唤一声堂姐。
此时两个后生见马氏递过水来,面上都带着一丝羞愧之色,嗫嚅道:“姐,从前俺们对不住你,小保正欺负你时也没帮上什么忙……”
马氏止住两人,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道:“建功、建业,别总觉得对不住姐!你们还小,再说那晚要不是你们连夜报信,俺和你姐夫也逃不脱啊!姐在山上除了你姐夫外甥,就你们两个亲人了!从前的事都别提了,来,把水喝了啊!一会记着别吃猛了,小心肚子受不了,日后啊这些东西够你们吃的!”
这两个对周遭环境明显还有些拘谨的后生,在听了马氏的话后,连忙点头把喝水了。待放下瓷碗,两人望着满桌子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的美酒佳肴,都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建业有些孩子气的问道:“姐,你和姐夫在山上天天都吃这些啊?”
“也不是天天吃,不过昨日午时刚吃过一回,直把你外甥都给撑坏了!”马氏展颜一笑,望着倚在怀里的孩儿,浓浓的母爱跃然于脸上。
“我的天,那不是隔几日便过个年呐!”建业一阵惊呼。建功见状瞪了弟弟一眼,严厉的眼神似在责怪弟弟大惊小怪。建业见状这才偃旗息鼓,不再做声。
此时兄弟俩的举动,引来了正母亲怀里玩耍的小孩儿关注,闲不住的建业伸手去捏了捏外甥肉乎乎的小脸,对马氏道:“姐,你不知道昨夜姐夫有多威风!那驴日的保正父子跪在地上像条狗似得给姐夫磕头,最后他一刀一个,把这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狗东西给宰了,当时乡亲们心里别提有多解恨了!”
一闻此言,却不想马氏的眼泪忽掉了下来。建功和建业顿时慌了,忙在一旁相劝,同桌之人的都是村里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也都帮着劝解。只见马氏怀中的小孩儿伸手替母亲擦着泪,奶声奶气道:“小舅舅们坏,吓唬俺阿妈!”
“怎么了这是,恁地哭上了,啊?”
喜气洋洋的李四从外面走来,忽然瞧见妻子正低着头垂泪,急忙问道。同桌的后生们见李四回来,忙都站了起来,嘴里都是“四哥”、“四哥”的叫唤,显得极是亲热。在亲身经历了不久前那幕惊心动魄的场景后,他们早在心里把李四视作为了不得的人物了,还有人暗自把李四视作了人生的偶像。
“四……四……姐夫,是俺们不好,说到姐夫杀人,把姐姐给吓哭了!”建功和建业耷拉着脑袋,认错道。
“大姐,俺杀的是俺家仇人,他们把咱害苦了不是?恁地替恶人掉泪,值不值?”李四怪道。
闻言,马氏忙把脸一擦,嗔道:“俺是替公公婆婆落泪,你却瞎说甚么!”
见浑家发怒,李四顿时焉了,赔笑道:“是俺唐突了,大姐莫怪!”说完见桌上众人都望向自己,脸上一红,咳嗽了声,招呼道:“吃啊,大家都吃啊!莫要拘束,俺过来时那边早吃了起来,大家还等甚么?”
这些十七八岁的后生望着桌上的热气腾腾的珍馐美味早就馋了,只是初来乍到人人拘谨,虽然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却没有一人伸手动筷。这时李四姗姗来迟的催促声在他们听来几如天籁,众人瞬间都发动起来,纷纷捡那上好的鸡腿牛肉便往嘴巴里塞,有人还有模有样的给邻座倒酒,学着从前过年时家中尊长吱吱品酒的模样,煞有介事的小酌着碗中美酒。
一时间气氛热闹起来,旁边几桌坐的也都是才上山的老乡,看到这桌动静大家也跟着动了起来。
李四起身捡了个鸡腿,递给自家孩儿,又替浑家碗里夹了些菜食,这才对席间诸人开言道:“诸位小兄弟,一会吃完饭帮着山寨把粮食归仓了,你们便可以去休息了!今后大家就跟着俺李四,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俺!”
马氏一听丈夫口气,心觉不妥,拉了拉李四袖子,低声道:“你却说的甚话,什么叫大家跟着你?要叫山寨老人们听见,怕不说你不晓规矩?”
李四哈哈一笑,坐下对浑家小声解释道:“你还不知哩!你说寨主叫俺们过去为啥?如今俺也是山寨里的一名头目了,方才寨主还给俺敬酒呢!”
马氏闻言一愣,满脸不相信的神色。正在这时桌边来了几人,手里都端着菜,众人只当是伙夫上菜,都没理会。唯有李四一惊,慌忙站起,对着其中一人拱手道:“怎好叫周大哥亲自上菜,俺来俺来!”说完忙接过新添的酒菜放在一旁。
特意而来的周直嘿嘿一笑,端起一只空碗,倒满酒递给李四,随后又自己倒了一碗酒,举起道:“兄弟你莫要见外!可惜我昨晚没有下山,不然亲见兄弟你手刃仇人也是一大快事!来,满饮此碗,一来祝你大仇得报,二来庆贺你高升!”
李四还要推却,周直早已满饮此碗,李四见状,忙干了手里水酒,周直径直走来拍了拍李四肩膀,笑道:“你我都是寨主看重之人,日后切莫给寨主丢脸!闲暇无事,也要多走动走动!”
李四连声称是,周直哈哈一笑,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喊声嫂嫂慢用,这才离去。
见此情景,马氏终于信了丈夫方才言语,满脸溢出的喜悦神色如鲜花绽放,拉着李四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不觉多时,忽又见一账房先生模样的人带着两个个喽啰,抬了一口大箱来到桌边。马氏以为又是来敬丈夫酒的,怕李四呆头呆脑怠慢了人家,连忙站起向来人递酒。那账房先生见状一愣,忙接了酒,道:“嫂嫂恁地热情,小人却是担当不起!”说完干了这碗酒,对李四道:“李头目,这桌都是你手下吧?兄弟特来登名造册,还请行个方便!”
马氏俏脸一红,原来是例行公事,并不是特意来找丈夫的。急忙抱着孩子起身,让位与那先生坐下,那先生笑着向马氏行了一礼,坐到桌上备好纸笔,叫众人报了名姓,一一撰写。事毕,又叫身后的喽啰打开大箱,只见一片白光耀花人眼,箱中整齐码放的上好银锭以及成串铜钱顿时引来一阵惊呼。
“李头目,这里是纹银一百二十九两,另外有铜钱三百五十文,且请收好!”账房先生将事先称好分量的纹银交予李四。
李四一愣,道:“这是今夜赏赐?怎地如此多?”
账房先生呵呵一笑,显是一大早见惯了受众如此反应,慢慢解释道:“你随军出征,按比例均分得银钱共计十四贯五百六十文。因你是山寨头目,照例加倍,故实领二十九贯又三百五十文(七百七十文为一贯),另有一百贯是寨主特地奖赏给此役立有大功之人的,除你之外,还有两位新晋头目得此殊荣,故而此处一共是一百二十九贯又三百五十文。李头目,烦劳贵手,且请署名!”
李四这才恍然,只是有些赧颜道:“俺……俺不会写字!”
见此情形,账房先生心中早有备案,只道:“便按个手印画押也成!”说完递过印泥,并告知了位置。
就在李四画押之时,账房先生转头对抱着孩子站立一旁的马氏道:“嫂嫂,此处还有你的十一贯又一百文钱,也请一并画了押!”
不愧是俩夫妻,马氏反应同李四如出一辙,只见她闻言一愣,失声道:“还有俺的?”
账房先生是个好脾气的,笑着分说道:“那是自然!不光你有,昨晚似嫂嫂这般在伙房帮厨的家眷人人都有,嫂嫂如果日后愿意继续在伙房帮厨,可去伙房周头目处报个名,日后便继续享有封赏资格!”说完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又道:“嫂嫂若愿去伙房,白日里有专人照顾孩子。只是寨主有吩咐,来去皆由自愿,不可强求!”
马氏闻言大喜,忙道:“愿意愿意!就是没有封赏俺也愿意!寨主替俺家报了大仇,又这般厚待俺们,俺做牛做马都难报寨主恩情啊!”
账房先生是郑钱心腹,知晓今夜出征内情,当下也没有多说什么,很是理解的点点头,又请马氏画押,马氏接过印泥,学着丈夫样子十分认真的在纸上按了个手印。账房先生收了纸,又教人把箱中其它银钱搬了出来,对李四道:“李头目,时间颇紧,小人就不耽搁了!这是纹银八十八两以及八百文铜钱,在座八位都是新上山的兄弟,与嫂嫂一般,都是人均十一两零一百文,且叫大家先画押,待会便请李头目替我分一分,小人还要赶去别桌销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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