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地说,明昙这神兵天降般的出场,几乎将瑛妃所有的计划都尽数打乱。
在她的设想中,前往青州百草谷的那一行人,最早也必然要在半月后才能赶回皇宫,所以她才会毫无顾忌地对皇帝动手——
但谁曾想,偏偏是在这样一个不凑巧的时机,被明昙杀到了面前……这要让瑛妃如何破局?
“九皇妹!”
那厢的瑛妃仍在僵愣,可受制于鱼溪的明晔却眼睛一亮,面露大喜之色,连忙高声道:“瑛妃许氏大逆不道,意图弑君夺权,九皇妹务必小心!”
“多谢六皇兄提醒。”
明昙唇角微勾,冷冷一笑,眸中寒芒一闪而过,就像是潜藏着最为锋锐的利刃,让瑛妃霎时感到一阵心悸,忍不住咬紧牙关——
“许沉璧,你心性歹毒、恶贯满盈,不仅从前便敢对三皇子明景下毒、在东风围场蓄意暗害我与林家大小姐,如今竟还将父皇谋害至斯!其中桩桩件件,皆是斩立决、诛九族的大罪,还不速速引颈受戮?!”
明昙的诉词掷地有声,不知内情的明晔顿时被惊得呆愣当场,然而瑛妃却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心虚,仍然显得十分镇定,眯起双眸,缓缓道:“你居然全都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明昙手腕一转,剑身上乍然划过一道流光,厉喝道,“犯妇许氏,你还不认罪?!”
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墙上突然传来“咣啷”一声,一阵疾风刮来,将原本紧闭的窗子赫然洞开,倾泻而下的雨声陡然变得清晰,电光灼灼、雷鸣轰响,像是愤怒的神灵正在降下天罚,令人胆战心惊。
不过,即便是如此浩大的声势,却依旧未曾盖住瑛妃冷静而沉稳的嗓音:
“本宫何罪之有?”
她微微扬起头来,脊背笔直,眼神倨傲,对于明昙手中锋锐的剑光恍若未见,仅是自顾自地呵笑了一声,“事到如今,也不妨告诉你:九公主,人算不如天算,纵然你的反应已经不可谓不快,却仍然是来晚了一步呐!”
……她来晚了?
明昙心中霎时咯噔一下,猛然抬头望向瑛妃背后的龙榻——也不知她看到了什么,面上表情顿时微微一滞——而与此同时,明晔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急急道:“九皇妹,你快拿下许氏,她又给父皇下了新的毒药!”
“什么?!”
明昙一怔,像是陡然惊醒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瑛妃,“你居然还敢……”
“‘齿动摇’虽然不易觉察,但终究还是太过温和了,见效实在慢得很,”瑛妃丝毫没有被当面揭穿的忐忑,反而还十分遗憾地悠悠叹息道,“所以,本宫就只好拿出了压箱底的好东西:噬心丸。九公主是否听过?这可是当年轰动过百草谷的奇毒,仅需半柱香,便会使服用者心如刀绞、迅速毒发身亡。并且——”
她弯了弯眸,嫣然而笑,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解药。”
“……!”
明昙倏地握紧剑柄,脸色难看得吓人,却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良久才道:“就算你害了父皇的性命,六皇兄也不能顺势继承皇位!即便我不成,却也还有四皇子、五皇子……难道,你也要把他们都杀了不成?”
“怎么会?”瑛妃挑起眉梢,惊讶地看了看她,“本宫已与父亲商议周全,早在多日前便备下了传位诏书——而现在,只需等陛下崩逝后,为其加盖玉玺大印,就足以以假乱真,顺理成章地让六皇子继位,与那四、五皇子又有何干?”
“窃国矫诏,”明昙面色紧绷,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瑛妃的面容,“你果然是狼子野心!”
“……若无野心,本宫又怎么能安稳活到如今?”
瑛妃暗下眼神,骤然收了笑,冷冷地说:“不然,只怕早就被这深宫中数不清的明枪暗箭,给生生磋磨至死了!”
“呸!”
明昙的情绪原本还算平稳,可现在却忽然激动起来,长剑拂开,狠狠啐了她一口,厉声道:“让你安稳活到现在的,压根不是什么野心,而是你至亲女儿的牺牲!”
“……”
出乎意料的,在听到对方提起明昭后,瑛妃神色一僵,原本凌人的气势也乍然弱了三分,像是被明昙触动到了什么伤口般,下意识狠狠蹙起眉头。
昭儿……
她恍了恍神,心头漫上一阵难以忽视的钝痛,只得深吸一口气,方才能让自己勉强回到刚刚镇定的状态,却也不愿再与明昙多费口舌,而是转头望向鱼溪,沉声命令道:“将九公主给本宫拿下!”
“是。”
鱼溪垂眸,忽然劈手砍在明晔的后颈,将后者干脆利落地打晕,自己则跃身向前,拦在瑛妃与明昙中央,俯首道:“九公主,请。”
“你……”
明昙习武多年,只一眼就看出她是个练家子,顿时心下一凛:这宫女下盘稳当、身手矫捷,粗略估计一番,只怕武艺还要更在自己之上!
难怪瑛妃会这般从容不迫,原来是身边隐藏着如此高手,有所倚仗!
——这宫里究竟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为何身边宫女都不是常人?
明昙咬了咬牙,目光越过瑛妃,飞快瞟了一眼龙榻的方向;紧接着,便重新绷紧面容,将长剑横亘于身前,冷声道:“还请赐教!”
鱼溪面无表情,依然维持着那副谦恭的姿态,可右手却在腰间一划,霎时握住了一把青黑色的匕首,旋身向明昙袭来!
她的速度很快,但明昙的反应也同样不慢,反手便将长剑抬起,用剑身架住鱼溪的匕首,立时传来金属相击的“当啷”一声——而也仅在眨眼之间,一击不成,鱼溪就迅速改换了招数,匕首在半空中划出凌厉的刃风,像是一条陡然发动攻击的毒蛇般,露出寒光烁烁的尖牙,直直向明昙的肩头咬去!
明昙眯起眼,错身躲开,顺势将长剑一撩,试图借助兵器的长度优势占据上风,却仍是被鱼溪灵活地避让。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好像对她不甚适用,亦或是因为在匕首上的造诣太过精深,几至登峰造极,总之在这短短过招之间,明昙便可以察觉到:鱼溪的武艺十分高强,几乎足以和耿靖一较高下。
而她这种半吊子,定然不是此人对手,只能暂时游斗!
心思电转间,明昙长剑横扫,倒退两步,飞速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多亏有多年朝政模拟册的做题经验,让她得以将兵法书上的内容铭记于心,对战意识相当精准,引得鱼溪也不由微微讶然,原先平淡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抿住唇瓣,眼珠凝在明昙的剑招上,心中似乎暗暗有了计划。
青黑色的匕首仿若精巧的蟒蛇,被舞得密不透风,将不断攻来的剑锋招架;突然,鱼溪双眼一亮,抓住明昙招式用老的一个空档,瞅准机会,脚下连点,拼着肩膀被对方刺穿的代价,竟是直直将利刃向她的胸口扎去!
“呲!”
即便长剑深深没入了敌方的血肉,可匕首也已经袭至眼前,明昙试图转身躲避,却已经是回天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鱼溪伸长手臂,刀尖寒光一闪,就要结果自己的性命——
“啪!”
千钧一发之际,腰间忽然环上一只手臂,身后之人边将明昙向后扯开,边抬起腿来,精准地一脚踹在鱼溪的手腕上,登时将对方手中的匕首踢飞了出去!
“——卿卿!”
“殿下,站在我身后。”
明昙又惊又喜地欢呼一声,救下她的林漱容却依旧神色肃穆,把人牢牢护住,自己则欺身向前,空手与鱼溪过了几招,并指如刀,狠狠劈在对方臂弯处的软筋之上,顿时让她半条胳膊都麻了一麻。
鱼溪方才生受了明昙那剑,本以为能以伤换命,却不料半路杀出个林漱容——后者可是比明昙强出几倍的高手,纵然没有武器,但眼力非凡,招招狠辣地往她伤处攻去,几下便逼得鱼溪露出了破绽,被林漱容反剪双手,动弹不得,只能束手就擒。
这番争斗看似耗时许久,实则不过几息之间。林漱容当机立断,曲起手肘敲晕了鱼溪,将其反手丢在一旁,抬眼看向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怔住的瑛妃,蹙眉道:“殿下!”
明昙与她默契非凡,就在林漱容出声的同时,已经疾步上前,利落地将长剑直指瑛妃咽喉,冷声喝问:“许氏!你还不伏诛?!”
“……!”
剑身荡起一阵凌厉的风,吹开额角的碎发,瑛妃下意识倒退半步,盯着那剑尖上流转的寒光,一时之间竟很有些茫然。
她这是……输了?
这林氏长女的武艺竟如此高强,居然连鱼溪——被瑛妃视作杀手锏的底牌——都奈何不了她?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快到瑛妃甚至都没有做好思想准备,便被明昙轻而易举地拿捏住了性命。
“许沉璧,我且问你,”明昙冷眼看着她,将剑尖往前送了送,在瑛妃白皙的脖颈上割出一道浅浅血痕,“你方才给父皇下的毒,是当真没有解药?”
“……我骗你作甚?”
瑛妃涣散的心神被咽喉处的疼痛唤醒,却并未显得有多么惊慌。
她就像是她曾说过的那样,平静而迅速地接受了自己的失败,并坦然地抬眼,与明昙两厢对视,淡淡道:“百草谷应当给你看过他们所收录的药谱……而这噬心丸的大名,二位理应听说过才对。”
明昙抿了抿唇,转头看向真正借阅过药谱的林漱容,果见后者一副愕然的模样,便心知瑛妃未曾撒谎。
“噬心丸的药性十分暴烈,服下此毒者,不过半柱香,便会因心脏绞痛而毙命……”
瑛妃凉薄地勾了勾唇,歪着脑袋,似是挑衅又似是感慨地说:“不曾想,此番竟能让一国之君为我陪葬,倒也算是死得其所——”
“呸!区区犯妇,休得狂言!”
蓦然间,一个细声细气、却惊怒非常的声音从瑛妃身后传来,一口将她未完的话语打断,高声喝道:“你且好生看看,这又是什么!”
尚在慨叹的瑛妃一愣,猛的扭过头,却见之前还空无一人的龙榻旁,此时竟站着一个圆胖的身影,不是盛安又是谁?
此时此刻,大总管一向慈眉善目的脸上满是怒火,正站在明黄的床幔跟前,直直冲瑛妃伸出一只手来。
——只见其中,正静静躺着一枚漆黑的药丸!
瑛妃的双眸蓦地睁大,失声道:“你……”
“哼!咱家早就料到,你百密一疏,必然未曾发现天鸿殿内的暗室!”盛安收回手来,冷笑一声,“多亏六殿下来得早些,与你斡旋许久,让咱家在暗室内听到了寝殿的交谈,并悄悄潜伏,才能在你给陛下服下此等毒药后,赶在半柱香前将其取出——”他侧过头,和将此一幕尽收眼底的明昙对了个眼神,微微颔首,“不然,岂不就会让你这毒妇奸计得逞!”
瑛妃呼吸一滞,顿时想起自己刚刚入殿时,香炉里那些新换的龙涎线香……
原来,盛总管根本没去什么内务府,而是一直待在这天鸿殿中!
“……看来,果真是天不亡你天承朝。”
默然半晌后,似乎是不得不认命般,瑛妃苦笑了一下,抬眼望着明昙依旧维持着紧绷的面容,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双眼登时一亮。
不过片刻,她的面色便从颓然重归镇定,向前膝行两步,锋锐的剑尖立刻划破皮肤,将原先那条血线割得更深,却反而让明昙受惊似的后退一步,死死握着剑柄,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你——”
“九公主,你真的想杀我么?”
瑛妃满脸从容,言笑晏晏,仿佛不是被人用剑指着喉咙,而是往脖颈上戴了一条红宝石璎珞般,缓缓地说:“弑母之仇,不共戴天……明昙,若你这一剑刺下来,与明昭的关系也必定将会不复从前——倒是不知,你究竟会为了大义将我铲除,还是顾及你们之间的姐妹深情,甘愿留我一条性命呢?”
“……”
不得不说,瑛妃的这句质问,已然十分精准地拿捏住了明昙的命脉。
古以孝道为先,明昭昔年与瑛妃相依为命,受尽苦楚;而长大后,为了母妃能够在宫中过上更好的生活,更是甘愿远嫁羌弥,她深爱着自己的母亲。
因此,顾虑到明昭,纵然瑛妃丧心病狂至斯,但明昙也确实不敢轻易对其痛下杀手。
她怕昭昭姐怨她。
明昙咬住牙,满心皆被复杂的情绪占据,不止一句话都说不出,就连握着剑的手也轻轻颤抖起来。
——然而,下个瞬间,她手中的剑柄就被人用了巧劲夺过,紧握于手中;在明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果断而迅速地递出手臂,向前狠狠一推!
“呲。”
铁刃入肉的声音传来,明昙霎时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绽开一朵血花、看着瑛妃脸上的笃定表情顿时定格、看着她像一棵没了养分的梅树那样,缓缓倒塌下去,让咽喉处的红花随之飘零,一点点流落在织毯当中。
死亡是如此悄然无声。
“……”
飞溅的鲜血将雪亮的剑身染红,却没有半点沾染到明昙,反而尽数被那条手臂挡下,在衣袖上印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明昙木愣愣地盯着许沉璧死不瞑目的面容,脑中一片空白,张了张口,努力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发现自己居然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殿下。”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林漱容松开剑柄,扶住她一瞬间瘫软下来的肩,将人紧紧扣进了怀中。
“您不愿沾的血,”林漱容轻轻地说道,“便由我来替您沾罢。”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和前面哪章的bug还没修,太忙了太忙了,明天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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