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
林珣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保管让周围一圈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余莺和三姐离明昙最近,一时还没尚在茫然之中,此时都齐刷刷扭头看向后者,脸上尽是茫然的表情。
竟被禁军指挥使称为殿下……这位刚刚对她们施有大恩的年轻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而一旁,居于众人目光焦点下,明昙的脸都简直快要绿透了。她用眼神狠狠剐向林珣,仿佛是要在他身上片牡丹花刀一样,刚想开训,就被一旁的林漱容拽住了衣袖,低声道:“这里不宜久留,殿下,我们还是赶紧——”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站在余莺身边的书生已经反应了过来,惊讶地伸手一拍,连忙转头朝友人道:“九公主!真是九公主!秦兄,你之前不是也看到了?上次那金丰书铺的孙文亮到顺安书斋闹事,禁军出手将其捉拿时,九公主也身在其列啊!”
“对,当时帷帽恰好被吹开,不少人都看见了公主殿下的真容,正是一位极为貌美的年轻女子!”
“什么?竟然真是九公主殿下?”
“老夫的儿子正是因为九公主将禁军调教得如此英武,今科才投了武举,一考得中!公主可真是我天承百姓的福星!”
“等等,这位公子,场中的姑娘都那么好看,到底哪个才是九公主啊?”
“哎哟,这还用问?九公主今年刚刚及笄,肯定是那个年纪小些的啊——这位莺儿姑娘,你祖上一定恩德不小,竟是被九公主殿下亲自出手给救了,这可是天大的福运啊!”
余莺生长在娄州,随着兄姐来京不久,完全不知道九公主如今上佳的风评。还有些闹不懂状况时,却见方才与她搭话那人猛的一愣,左顾右盼道:“咦?公主呢?公主去哪了?”
“奇怪,人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几名禁军身手利落,将那几个闹事的大汉和打手押解起来,但已经无人顾得上为他们叫好,所有百姓都在忙着找寻九公主的身影,消息瞬间传遍人群,立即就有最外围的人高声道:“公主!公主在这边!”
“九殿下、九殿下!多亏有您举荐钦差大人、为沅州出力赈灾,不然我远在他乡的老父就定当活不成了,我做梦都想当面谢谢您啊!”
“禁军日日巡城,保我家宅平安,多谢九公主殿下!”
“诶李大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大家伙儿都要找公主啊?”
“哎哟,你傻呀!九公主曾在东风围场发现过祥瑞,定是有神灵护佑之人!你不去的话就别挡道,我儿不日就要春闱了,赶快让我沾沾九公主的福气,保他金榜题名!”
“天家贵人微服民间,最近一次还在前朝有载:正是璇玑公主路见不平,干脆亮出身份,为被冤枉行窃的孩童主持公道,事毕之后受万人景仰,与今日九殿下除恶扶弱的情形何其相似!”
“咱们永徽公主立下的功绩绵绵赫赫,不比前朝璇玑公主要多得多?这才是真正该受万人景仰的仁善之人呢!”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快点,我也要一睹公主真容!”
……
消息传十传百传得飞快,围观余莺兄妹几人杂耍的百姓本来就多,他们有些是间接受了九公主的恩惠,有些是对祥瑞之说深信不疑,更有些则单纯地想凑热闹、显示自己也是亲眼见过皇亲贵胄的幸运儿——不出片刻,阵容便已经扩大到了小半条坊集街,人群浩浩荡荡地追过来,简直演变成了一团乱遭。
明昙恨不得在脚底踩上两个风火轮,一溜烟跑的飞快,边跑还边匆匆回头,看了眼直冲自己而来的百姓,差点两眼一黑就地栽倒。
怎么这么多人啊!
她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突然抬起两根手指,往林珣脑袋上狠狠一敲,语气不善地骂道:“看你干的好事!”
林珣闯了大祸,连半个字都不敢辩驳,平日里的威风也尽数变成了可怜兮兮,边跑边哭丧着脸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啊……”
“今天初三,难得清闲,我还想好好和你姐姐逛街呢,这下全毁了!”
“唉,是我错了是我错了,都怪我说话不过脑子,姐姐……”
“行了,”林漱容眉头紧锁,也是又气又无奈地瞪了弟弟一眼,伸手将明昙护在身前,简要交代道,“阿珣,你现在立刻去把别处巡城的禁军和顺天府府衙带来,控制场面,维持百姓们的秩序,避免因为人多而出事;殿下,我们现在赶紧回茶楼,千万莫要被人群不慎伤到!”
明昙扶着腰喘了口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事到如今,再谈疏散也不太可能,只得将错就错,来一场临时粉丝见面会了。
而在听完林漱容简明骇要的吩咐后,林珣也是急急掉头离开,留下明昙和林漱容对视一眼,头痛地锤了锤额角,脚下生风,直朝着近在眼前的茶楼冲去。
真要命!
下次出宫再碰到林珣,她肯定要躲得远远的,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明昙脸上的汗和心里的泪都如同雨下,甫一跑进茶楼,便熟门熟路地闷头冲向二层,把前来迎接的小二吓了一跳,正要去拦,却被紧跟而来的林漱容叫停了动作,低声吩咐:“速速派人将茶楼里的楼梯都把守好,不许任何人再上去!”
“这、这、姑娘您……”
“先按我说的做,等随后再去问你们邹掌柜!”
林漱容不欲废话,直接从荷包里摸出了整整一锭银子,塞进对方手里,转身同样匆匆跑上了二楼。
独留小二一人站在原地,茫然无措地捏着银子,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拿人手短,摇了摇头,转身按照林漱容所吩咐的去做了。
然而,他不过是刚刚叫了几个兄弟站在楼梯前,还没来得及回到柜台,门外便突然涌进来一大片人,吵吵嚷嚷地说着什么“九殿下就是进了这间茶楼”,闹得小二十分摸不着头脑,赶忙上前,叉着手笑道:“客官客官,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要这么大的阵仗?”
“小二有所不知,方才永徽公主殿下在街上现身,救了一个差点被强抢到青楼的姑娘后,恰巧进了您家茶楼,”答话的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看上去风度翩翩,很有理智地向小二解释道,“我等皆是受过公主恩惠之人,心怀感激,有意亲眼与之一见,所以才冒昧闯入茶楼里,还望店家海涵……”
话音一落,身后登时传来许多声响应:“对,九殿下于京城百姓都有大恩——今日恰巧碰上公主微服,我等都想亲口向她致谢!”
“这……”
小二挠挠头,犹豫了一下,如实劝道:“各位客官,公主殿下乃是金枝玉叶、千金之躯,岂能轻易为我们这等凡夫所见?纵不论旁的,你们这般人多手杂,万一不慎伤到公主又如何是好?——殿下仁心贤良,体恤万民,大家的感激之情肯定早已记在心间……诸位还是尽早退去,莫要让小店难做,也莫要让九公主殿下难做了……”
听完这话后,众人不由面面相觑,都有些惭愧地垂下了头。
皇城根脚下的百姓们到底还算是很有素质,虽然他们卯着劲想见明昙,但也不过是被一时激动冲昏了头脑,此时被小二一劝,便悉数冷静了下来,心中止不住有些后怕。
若当真如对方所说,方才不小心伤到了九公主——那他们纵然是有十条命,也都不够赔的啊!
排在前列的几人互相对望一眼,又瞧瞧身后挤作一团的大部队,不禁苦笑道:“小二说得是极……可我等现在即便是想出去,却也无路能退啊。”
小二也发愁地看着这一幕,正在思考办法时,却忽听后面传来几声不太明晰的威喝。不一会儿,拥堵在门口的人群便缓缓散开,两名身着轻铠的禁军指挥使走上前来,环顾茶楼一圈,其中年轻些的先道:“耿大人,待我先上去请示一番?”
年长些的点点头,叹息一声,“人已经聚了这么多,再想劝散也无可能,只得如此了……”
于是,众人便看着那年轻指挥使与小二耳语一番后,径自上楼;而年长者也面色严肃地转过身去,招呼禁军鱼贯而入,开始在茶楼当中清起场来。
……
林珣在邹掌柜的带领下来到雅间,敲开房门时,便见明昙正扒在窗沿,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眼睛往下看,口中满意道:“还是耿靖靠谱!”
就这么一时半会儿间,门外已经被禁军与顺天府衙役拉开了一道人墙,将百姓们阻隔在茶楼之外。
明昙从高处一眼望下去,乌压压全是人,还有不少被这幅场景吸引的好奇者,不断加入围观队伍来看热闹。
虽然仍是一通乱遭,但好歹比之前有序得多,也没什么出现踩踏事故的风险,总算是让明昙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回过头来,又瞪了林珣一眼,“能不能多和耿指挥使学学!”
“……”林珣哭丧着脸,一句话都不敢接,看上去就快给她跪下了。
倒是林漱容难得慈悲为怀了一次,没再给弟弟施加压力,只朝他细细交代道:“殿下在茶楼之中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再让他们散去也不可能……所以待会儿,殿下会从窗外同百姓们喊话,你和耿指挥使须得更加注意安防,一来莫让人群动乱,二来要严防心怀不轨之人,可明白了么?”
“是。”林珣点点头,“茶楼已经清场,我也派人在周围看守了。只是这事……场面闹得有些大,要不要派人即刻前去宫中禀报?”
“放心,宫中应当已经知道消息了,”明昙在旁边懒洋洋撑着腮,一声叹息百转千回,“幸好是在过年,按律休朝,还能晚几天再挨那群御史的骂……”
罪魁祸首林家小弟噤若寒蝉。
“噢,对了还有——之前那强抢民女的什么什么楼,你要记得交代顺天府好生判决。”
明昙用指尖缓缓敲了敲桌角,提醒道:“公然蔑视王法,试图在卖身契上作假,强逼女子入贱籍……桩桩件件皆是大罪,而且显然不是第一次如此行事,还涉及娄州官府中是否暗藏腌臜,牵连重大,应当速速派人以京师官衙名义前去调查,顺便把那家青楼也给我封了!”她冷笑一声,“不然,他们还真当律法是吃素的不成!”
——这也是明昙非要出手管这趟闲事的根本原因。
诗豪刘宾客曾于《天论》一篇中有云:人能胜乎天者,法也。
一个国家朝廷,唯有法度严明、公正审断,对法律存有敬畏之心,才能最大程度上的保证社会安定。
因此,面对这样一个公然无视法度的典例,明昙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帮助余莺。首先是为了保护弱者、主持公道,其次则是为了彰显天承律法的重要性,使得百姓们明白:公理正义并非形同虚设,它将保护每一个好人,也同样将使每一个恶徒都受到他们应得的惩处。
再者说,如果今日不是她和林漱容带头有所作为,激起百姓们守望相助的嫉恶之心,那么方才余莺的命运……可还就真不好说了。
所以现在,即使被认出身份,掀起这么大的一场麻烦,明昙也从未曾后悔过自己当时的举动。
——唉,不就是被御史多骂两句吗?
反正她又不是没被骂过……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明昙破罐子破摔地想着,目送林珣离开雅间,这才歪下脑袋,眼泪汪汪地望向林漱容,真诚求助道:“卿卿——一会儿对着底下的百姓,我到底该说什么才好啊——”
“您平日不是挺能说的吗?如常发挥便是。”
林漱容袖着手,斜睨了她一眼,竟然完全没有提供帮助的意思。
倒不是她狠心……而是这种与民同乐的场面,殿下日后还要面对许多次,她必须具有临场发挥、组织语言的经验。
这个道理明昙也是懂的。
于是,见林漱容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观,她也只好扁了扁嘴,重新倚回窗边,看了会儿下面按着指令规矩排队的百姓,又朝商号林立、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望去,心中不禁很有些感慨万千。
坊集街上能有如今的繁华模样,其中当然是有她的手笔在内的。
现在想来,等到百年之后,这条街上发生的许多改变,都会被编入初高中历史课本里,让学生们翻着花样给“从政治、经济角度分析禁军巡城的原因”、“天承朝取消宵禁的时代背景”、“简述坊集街繁荣的重要意义”等等试题做出答案——
迫害考生,想想就爽!
明昙脑袋里充盈着教育家的歹毒理念,一想到后世学子们一把一把掉下来的头发,就不禁掩唇而笑,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
还是要多多努力,为他们的历史教材试卷参考书厚度添砖加瓦啊!
“……”
林漱容坐在一旁,望着她因为憋笑而不住抖动的肩膀,面上神情有些奇怪,也很有些担忧。
殿下这个样子……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事实证明,明昙虽然看着吊儿郎当总不正经,但在大事上还是非常靠谱的。
待到楼下的秩序终于稳定,林珣向上招手给出一个信号后,明昙深吸口气,大大推开窗户,竟是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冲着楼下的百姓们挥了挥手,面上灿烂的笑容清晰可见。
二层小楼并不算高,早就有百姓仰头向上面张望着。此时一见九公主终于现身,底下便像是火苗落入了竹筒堆当中一般,顿时传来一阵响亮的欢呼声。
“九殿下!真是九殿下!”
“永徽公主万安!公主千岁千千岁!”
“没想到我等区区一介升斗小民,竟也有幸一睹公主芳容!这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大事!”
“公主殿下,多谢您之前一改禁军的操练之法,让我儿在营中免受劳苦病痛,民妇永铭天恩——”
“方才听他们说,九公主亲手救下了一个差点被抢到青楼里去的小姑娘……唉,此事若放到几年前,九公主风评最差的那会儿,那我可是断然不会信的……”
“今时不同往日了啊,九公主能从围场里猎到祥瑞,不就已经能说明她是深受神灵眷顾之人?我朝能有此等福星,实乃天承之大幸呐!”
人们议论纷纷,逐渐嘈杂成了一片,明昙其实并未听清楚他们是在如何感谢自己,但也能从表情上揣测一二,心中不由自主地弥漫出一股不容忽视的暖意。
一个强大的国家,既要拥有实力,也要拥有民众的信赖与敬仰。
她来到这个时代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能让这些淳朴而真诚的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都是为了能让他们一点点改变对朝廷、对自己的看法……
那么,她身为公主的职责,是不是已经完成得很好了呢?
是不是……她这个鸠占鹊巢的灵魂,也终于可以给这副身体最初的主人——一个足够完美的交代了呢?
“……”
明昙轻轻闭了闭眼睛,忽而扬声道:“诸位百姓!”
在听到九公主开口后,楼下的人们登时尽数一静,全都抬头望向她,眼神里并没有多少对皇室的畏惧,反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崇敬与亲切。
因为在这几年间,明昙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与他们休戚相关。每个人都知道九公主心怀万民,性情仁善,又怎么会对她产生害怕的情绪呢?
真正得民心者,不是高高立在神坛上受香火朝拜;而是应该站在人民身边,被他们发自内心地尊敬爱戴,成为可以让他们放心依靠的存在。
“——诸位百姓!明昙身为天承皇室子女,受万民奉养,为朝廷、为百姓做事实乃理所应当,不敢受诸位的感激!”
高高的茶楼上,年轻少女语气严肃,表情认真,坚定地朝人们喊话道:“一国一朝若要昌盛不衰,兵武之事绝不能落下,所以我才力荐主张强大禁军,发扬武举;此外,古语还有言,‘岁饥发司农之粟,募民兴利’,是以朝廷必须倾力治旱赈灾,力挽沅州之危局,更是义不容辞;而至于后来的秋猎大典上,东风围场突现白狐祥瑞,则是天承国泰民安、君主明惠及下之兆,同我又能有何关系?”她顿了顿,垂下眼来,重重摇头道,“因此,今日各位百姓的答谢,明昙受之有愧,不忍承接……”
此番话毕之后,原本嘈杂的街道几乎安静到落针可闻,每个人的表情都复杂各异,但眼神却出奇地如出一辙,满是对她语中之意的钦佩。
即便做了这许多丰功伟绩,永徽公主却仍然不居功、不自傲,字字谦谨,可以让每个在场的人都听出她语气中的一片真心。
纵观古今,能有如此心系生民的天家皇女,实乃天承百姓之大幸!
沐浴在人们景仰的目光中,明昙不禁难得有些赧然,深深一叹,但很快复又展颜笑开,突然扬手一挥道:“不过,若大家仍旧心怀感念,无可言抒的话,那不妨便同我一起祈愿上苍——共祝我天承大地,万世升平!”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令人不由热血澎湃起来,当即便引得不少百姓都跟着缓缓重复,直至整齐划一,声如山呼海啸般浩大震颤——
“祝我天承,万世升平!”
……
与此同时,皇宫当中。
天鸿殿里今日颇与平素不同,竟是来了位稀客。他头发花白,穿着一身布衣短衫,脸上笑呵呵的满是皱纹,看上去平平无奇,从头到脚透着朴素,似乎与那些街头巷尾的市井老者没有任何差别。
这样一个普通到甚至不太起眼的小老头,明明与华贵的天鸿殿没有半点相合之处,然而,他却居然满脸坦然,腰杆挺直,正正端坐在天承上下最崇贵的九五之尊对面,仿佛是多年的老友重逢般,与他进行着一局手谈。
轻轻执起一枚白子,随意下入棋盘当中,老头一边仔细听着盛安转述坊集街上传来的消息,一边抬起头来,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须,含笑冲皇帝说道:“陛下如今可算是知道,老头子当年所言非虚罢?……这九公主啊,命中不凡,生来便注定是要做大事、担大任的架海金梁呐!”
——如果此时,明昙和林漱容能够在场的话,便立刻可以认出,此人便是她们多年前在坊集街购买河灯时,所遇到的那个古怪无比的铺子主人,温老头!
“……破尘观观主上水道长的道法神异非凡,尤善卜算问卦,朕何时有过不信?”
皇帝唇边噙着一抹淡笑,缓缓将黑棋步入局上,回忆往昔道:“自当年龙鳞降生之时,您特意入宫卜卦,一口断言她身负半道真龙灵息、将来必有女帝之命……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朕便一直将她当作皇太子培养,倾心竭力,方才终于等到了如今万民归心的盛况啊。”
“唉,老头子昔年有违天道,擅自泄露九殿下命主紫微的天机,早就还了俗,哪里还当得起‘上水’这个道号?”温老头摆了摆手,一如当年对容昙二人所言那般,固执地纠正道,“陛下只管称我一声温老头便是。”
虽然对方此时的语气无比洒脱,却还是引得皇帝不禁轻叹一声,诚恳道:“这么多年过去,还没叫龙鳞亲自来多谢道长大义,甘为我天承未来的国运而牺牲道途……”
“陛下言重了。当年亲手卜算出九公主的帝命,便是老头子道途至臻的象征,何来牺牲之说?”温老头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一笑,转而道,“况且,几年之前,我还特意与九公主相见过一回。那时她的半道龙息已经尽数补全,紫微聚顶、真龙在世的命格俨然大成——如此,陛下暗藏了这么多年的心结,也终于可以消解了罢?”
“是啊。”
皇帝感慨一笑,神色略微放空了些,缓缓道:“朕一直记得,您曾亲口嘱咐过:龙息补全之日,便是死劫度过之时……朕总算可以放心了……”
他这话乍听像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喟叹,但细细琢磨之后,却莫名能品出几分苍凉,甚至还有些像是将死之人了却心愿那般无憾,惹得温老头神情微变,下意识又捋了捋胡须,皱紧眉头,深深看了皇帝一眼。
“虽说九公主资质过人,已得民心,但其余种种大劫毕竟还未尽过,前路仍然凶险非凡……陛下,且听老头子一句劝:您着实应当保重龙体,莫要让她独自一人面对登基之路上的腥风血雨啊。”
“是,多谢道长提点。”
皇帝伸出手去,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苦笑道:“哪怕只是为了龙鳞,朕也定会再加把劲,努力活得更久一点儿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