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握瑜什么的不重要,怀金握银才是硬道理。
顺安书斋近日生意兴隆,身为老板,明昙简直做梦都在数钱。不仅《甘泽谣》收获一片赞誉,就连《折桂题抄》也借着这阵东风,在文人学子中初初打响了名声,引得不少举子都专程上门,向周掌柜打探那些文章作者的真身,期盼能够被他们指导一二。
但那群坐镇翰林院的大佬们,又岂能暴露真身?
周掌柜自然婉拒,这些举子们也只得失落地离开,人手捧着一本《折桂题抄》,回到他们所在的学堂之中,再给不知道这本教辅书的同窗们好生宣传一番。
与此同时,经过第二次印制的《甘泽谣》也再度卖断了货。顺安书斋不得不在门口竖了一块高板,特意公告此事,倒叫那些没赶上趟的人们纷纷后悔不迭——其中,还不乏许多孤鹜居士的诗迷,更是恨不得在书斋门口长坐不起,就为了能够及时抢到下一批印好的书。
而这段日子里,坊集街上空前热闹的盛况,也全被周掌柜如实写在信中,递到了明昙的案前。
“哎哟,原来这就是一朝暴富的感觉啊。”
按照明昙的要求,周掌柜将这段时间的收支账目都绘成了表格,附在信后,看上去更加一目了然。就连自小便帮着林夫人管家、见识过大场面的林漱容都啧啧称奇,惊异地望向笑眯眯的小公主,油然感慨:“短短时间内,居然能够赚到这么多银钱……如此成果,即便是比起江南那些有名的书斋而言,也应当算是不相上下了吧?”
“不过是沾了彩画少见的光,能让百姓们贪图一时新鲜罢了,”明昙从贵妃榻上直起身子,抿了口林漱容特意为自己泡的桂花茶,看上去十分视金钱如浮云,“待孤鹜居士新诗的这阵热潮过去之后,销量便会骤降……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啊。”
她口中虽谦虚得很,但作为与之相伴多年的青梅,林漱容则挑高眉梢,望着明昙满脸淡泊名利的神情,毫不客气地揭穿道:“殿下同我还要演戏么?这才几天,私库里的银两便快要翻上一番,您难道能忍得住不开心?”
“……咳,我凭本事挣的钱,当然开心啦!”
明昙摸了摸鼻子,面色一松,嬉皮笑脸地扑进林漱容怀里,挨着她的脸颊道:“话说回来,还是要多谢你和林夫人帮顺安书斋宣传——不然,那些个眼高于顶的世家大族,又怎会屈尊到我那小小的店铺里订书呢?”
“殿下何须客气……我与母亲也不曾做什么,仅是带着那本《甘泽谣》参加了几场赏花会罢了,”林漱容稳稳揽着她,弯眸而笑,毫不居功,“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们倒还好些,平日要持家管账,没什么空闲读书,但年轻小姐们却不同:她们在闺中没多少事做,就指望着话本得趣,譬如前段时间盛行的《戏说山海》、《金烛女还恩记》、《碧霄青鸟传》等等,几乎是人手一册……这会儿,好不容易见有了新书,她们当然也乐意出银子买账,聊以打发时日啊。”
“唉,确实。”
明昙抬手抚了抚下颌,方才的欣喜已逐渐褪去,转而有一缕愁绪悄然爬上了面颊,让本来神采飞扬的小公主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指尖,深深叹息了一声。
“女子无法科考入仕,也常常不得继承家业,自然只能在家中虚度光阴……”
她抿抿唇,眼神放空,像是想到了什么人一般,低声喃喃道:“民间如此,世家如此,皇宫亦如此……女子们总是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哪怕贵为公主,又何尝不是在这深宫之中蹉跎岁月呢?”
毕竟,并非每个人都会像明昙一样,不但拥有皇帝的宠爱与期望,而且身边还有林漱容这样的能人倾心辅佐,得以在这个束缚颇多的朝代中大展拳脚。
说句实话,天下绝大多数女子的毕生所求,也不过是嫁与良人、相夫教子——即使有那么一两人心怀抱负,却也没有机遇能够施展,最终只能潦草地放弃梦想,回到世人眼中的“正轨”上,为人妻为人母,度过平凡而寡淡的一生。
——可是,这样真的公平吗?
那些男子能够做到的事情,难道女子就做不成么?
古有则天大圣皇帝政启开元、治宏贞观;前有德贞女帝阔斧改革,凭一己之力将前朝发展至鼎盛;今还有林漱容这般政学远见皆不落于人后的奇才,天生便是入朝拜相的根骨……这些女子的存在,难道不是正可以说明,她们完全不会比男子差到哪去吗?
但世道却无情至斯,依旧固执地绑上她们的手脚、折断她们的双翼,将女子们囚于深宅后院当中,在无边孤寂与勾心斗角里浮沉,直到走完短暂的一生。
“……”
见明昙情绪低落,面色消沉,林漱容不由垂下双眸,屈指为前者顺了顺发丝。
“所以,”她慢慢地说道,“这世间便当有人挺身而出,断鳌立极,为天下女子筹谋出新的命运啊。”
这话的语气虽然极轻,却仿佛掷地有声般,听得明昙不禁微微一怔,抬头看去,刹那间与那双黑亮若夜空的眼眸乍然相撞。
四目相接时,林漱容浅浅笑了笑,眉眼似杨柳风般温暖柔和,凑近轻吻了一下明昙的额头。
“我相信,您一定会成为这样的人的,殿下。”
“……”
明昙默然半晌,凝视着对方满盈信任的双眼,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勾起唇角道:“嗯。我会的。”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既然这世道看不起她们……那便由自己做个先驱,去争一争那个至高之位,借此改变女子们不公的命运罢。
前两天和明暶约好了去打叶子戏,待到未时一过,明昙就拽着林漱容出了坤宁宫,快步前往御花园赴约。
正当午后,天高云淡,御花园中的菊花已经开败了不少,在瑟瑟寒意中凋零下来,这是昭示着冬日将临的信号。
今日外头刮了阵邪风,原本还算明媚的阳光消失了个一干二净。方才在二人出门前,林漱容特意给明昙取了件白底红绣的披风,不顾后者推拒,便扬手一罩,说什么也要让她穿好再去御花园。
明昙满脸不乐意,嘴巴上能挂个油瓶,十分叛逆地咕哝着“什么红配绿配色哦,和你身上那件一点也不搭”,手上却还是乖乖系好绑带,冲人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林漱容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天青色对襟短衫,伸手为明昙整整鬓发,温和道:“这有什么不搭的?殿下听话些,莫要着凉才最重要。”
“你这个直女审美。”明昙语速飞快地吐槽一句,不等林漱容反应过来,便一把拽着她快步往外冲,“行了行了快走吧,平白耽搁了这么久,可不要让人家等急了!”
……
自从与明暶恢复往来后,明昙三天两头便往御花园跑,已经对两人约定的老地方轻车熟路了。
七拐八拐了没一会儿,便到了她们约定的地点附近,离湖边凉亭中的石桌还相距五十米左右。
然而,尚隔着这么远,明昙便忽然止住了脚步,转头冲不明所以的林漱容微微挑眉,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压低嗓音道:“你瞧,阿暶在那儿呢。”
林漱容当年陪明昙在上书房读书时,虽与这位七公主不甚熟稔,却也算得上相识。她顺着明昙的目光往凉亭中看去,果然发现其中坐着一个纤瘦的身影,正背对她们,微微伏在石桌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容昙两人的存在。
“……殿下,您想做什么?”
“这还用问呀,当然是去吓她一跳啦!”
明昙幼稚得理所当然,就差两眼放光,鬼鬼祟祟地嘱咐道:“你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可千万别出声哦!”
“……”
林漱容很无语地看她一眼,却终究不曾多说些什么,而是很顺从地点了点头。
罢了,这也没什么,权当殿下偶尔会童心未泯便是……
童心未泯的明昙坏笑一下,“啾”的往林漱容脸颊上亲了一口,在对方睁大眼睛,来得及搬出礼制教训她之前,便如同一只房梁上的小猫一样,蹑手蹑脚却速度飞快地朝凉亭那边窜去。
九公主奉行至善原则,幼稚也要幼稚得十全十美。她行起事来非常胆大心细,谨慎地避开了所有的落叶枯枝,连半点声音都未曾发出。
而那厢,被当作袭击对象的明暶也无知无觉,仍然专注于自己手头上的事情,连半点注意力都不曾分出,自然也就不知道危险正在悄悄临近——
“阿暶!”
瞅准时机,明昙忽然从她身后跳出,双手猛的拍在了明暶肩头,成功把对方吓得浑身一颤,手上的毛笔歪了歪,“唰”得在纸上划出一道墨痕,登时将雪白的麻纸斜分为二。
“昙……昙儿?”
明暶立刻侧过头来,见是明昙,方才深深舒了一口气,无奈地伸手揪了一下后者的脸颊,“真是胡闹,你吓死我了。”
“……嗯?你是在写东西吗?”
那么又长又深的一道墨迹,明昙自然尽收眼底,心知闯祸,赶忙冲明暶歉疚道:“是我方才莽撞了,不该随意吓你……”
“无妨,不碍事的。”
明暶很好脾气地朝她笑了笑,并没有怪罪明昙,而是随手将那张纸放在一旁,宽慰道:“左右最后都要重新誊抄,我再换张纸续写便是,没甚要紧,昙儿无需自责。”
誊抄?
不料会听到这个词语,明昙倒是怔了怔,有些好奇地往石桌上张望,“我还以为你是在抄经呢,原来不是吗?”
明暶的动作凝滞了一下,迟疑片刻,正想同对方细说时,身边却忽然传来了一个柔和而熟悉的嗓音,客气地对她说道:“七公主殿下万安。”
明暶微微一惊,转头看去,果见是林漱容正在朝自己福身行礼,是以赶忙道:“林大小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由于曾与林漱容同窗,并一直仰慕其才学的缘故,她对前者的态度一向都十分客气尊敬,就像是在面对秦先生那样,即使相隔多年也仍然未变。
只不过……
就在明暶从石凳上站起身来,迎向林漱容的这几步中,身上白底红纹的裙衫便也舒展开来,完完整整地映入对方眼中。
——与旁边穿着同色披风的明昙挨在一起,显得两人着实登对万分。
林漱容:“……”
林漱容的笑容凝固在唇角,盯着那衣裳看了半晌,方才下移视线,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自己的青绿色衣裳,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局外人。
……失策了。
她面上毫无异样,心中则暗暗咬紧了牙关。
——日后穿衣时,还是应该遵从殿下的意思,好生搭配才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了!这周真的好忙好忙,宝们对不起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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